第66章 是你不要的

第66章 第 66 章 是你不要的。

從三毒境回來, 帶回來的法器其實不是七件,而是八件。

其餘七件早已完璧歸趙,最後這一件——

“我算你會來取, 只是沒想到會在今日。”

乘白羽道。

他語氣平和, 似只是與尋常一老友對話:“七位魔君,你盡數收服了?”

賀雪權緩緩下颌一沉。

“嗯,”

乘白羽稍顯憂色,

“被你俘獲的法器最終卻出現在仙鼎盟, 他們為難你沒有?生出反叛之心可不好。”

別又生出亂子啊, 三毒境。

“……不曾, 魔族尤以強者為尊,”

賀雪權嗓音沙啞,

遲疑,

“阿羽,你是關心我的處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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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白羽揣着的手松開, 手指無意識拂過袖口, 誠實道,

“倘若三毒境內有一位共主, 各大魔君不再征伐不斷, 于四界而言都是好事。”

兩人遙遙相對。

一晌,

賀雪權緩緩一笑:

“是做盟主的人了,顧念大體。”

乘白羽手臂随意一展,層疊繁複的寬大袖口随之聚散開合, 最後複歸平靜:

“原本你做盟主, 也不差。”

“你不必多心,”

賀雪權嗓音依舊涵沉,

“我野心沖天, 殺欲太盛,堕魔是遲早的事。即便沒有堕入魔道,渡劫也難免出差錯。”

“我沒有多心,”

乘白羽搖頭,“重來一次,我該說的不字仍舊要說。”

“你還是如此直白。”賀雪權慘淡笑道。

忽地賀雪權卸去僞裝,露出原本面目,褐白的長發在身後飄揚,

問乘白羽:

“你說若是你我還未解契的時候,我能讓你信任,讓你敞開心扉這般直白,你我是否會是不同的結局?”

“不會。”

良久,乘白羽仍滿面疏淡,只是眉間浮起疲色:“你去了三毒境,臯蓼很生氣,阿舟也很生氣。”

“我知道他們未必是氣我。”

“但我很努力想要平息他們的怒氣,卻怎麽也做不到。”

他不把乘輕舟拘在仙鼎盟,因為他知道這樣做不對。

可是,究竟怎樣才是對?

他真的不知道。

“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賀雪權輕輕嘆息,“對不住。”

乘白羽未發一言。

“你還是不信任我,”

賀雪權甩甩頭,“臯蓼要訪魔界使你為難,我怎會教她得逞?你連傳信都多餘,還親自跑一趟,你……”

“……到三毒境也沒有尋我。”

賀雪權落寞道。

乘白羽:“我不信你。”

“……”

“即便你說了那些話,我也不信。”

“……”

兩人之間又是長久的沉默。

“就這樣吧,”

乘白羽轉身,“待你做上三毒境的境主,我再賀你。”

他抽身而去,一眨眼的功夫身影已看不見,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

大宴一角,乘輕舟自斟自飲。

“你何時學會的飲酒?”

霜扶杳不知從哪冒出來,幽幽地問。

乘輕舟:“不勞召公使者費心。”

今日的大宴賓客滿座,大小宗門的宗主皆至,倘若宗主未來,至少也是個長老到場。

各處長談闊論其樂融融,似乎只有這一隅冰泉冷澀弦凝絕氣氛涼涼。

霜扶杳哐地坐下,口中哼道:

“你快要結元嬰,也不克制?仔細體內雜物污穢太多,渡劫時難過。”

“不勞費心。”乘輕舟徑自灌一口。

霜扶杳嗤笑:

“小心你的境界不進反跌,到時候李清霄修到你前頭去,你又要甩臉子無能狂怒。”

“你專程來取笑我?”

“我閑得沒事做了?”

霜扶杳回嘴,

說着搶過乘輕舟手中酒盞,噸噸噸飲下,而後臉色一炸,

“呸呸呸,人族釀的酒就是難喝。”

乘輕舟:

“不錯,人族釀酒總是粗粝,再清淡的酒液也劃剌嗓子。”

“……你竟不嗆聲,”

霜扶杳安靜片刻,“你在妖族常常飲酒麽。”

乘輕舟還未答,霜扶杳接着道,

“你祖母不好,元嬰是妖修的一個坎,這節骨眼該教導你勤加修煉,不該叫你飲酒。”

“她?她豈管得了我。”乘輕舟撇開臉。

“你再替她說句話試試?”

霜扶杳抓着乘輕舟的衣領把人轉過來,直面道,“乘輕舟,你有沒有旁的話,沒有我走了。”

乘輕舟衣裳領子被揪住,并不很怵,順勢撈回自己的酒盞一飲而盡。

“不、知、悔、改。”

霜扶杳手松開,甩袖子要走,

“阿霄怎麽樣了?”乘輕舟驀地問出口。

“哼,”霜扶杳重新坐下,“算你有個人樣。”

“阿霄很好,她在你爹化出的幻境裏渡劫,比你保險多了。”

“你別垂眼睛,你回來也是這個待遇,你小時候沒有,是因為你爹那會兒修為還不夠。”

“可沒人偏心阿霄,是你,你的心眼子是偏的。”

乘輕舟徐徐問:“沒人偏心麽。”

“沒有。”霜扶杳肯定道。

看樣子他還有旁的話沒明說。

要開口,最終又沒說,只是重複一次:“包括你師父,阿霄與你,對他而言是一樣的。”

“你呢?”

乘輕舟聲音更低神色更黯然,“你呢,霜扶杳,你沒有更疼愛阿霄麽。”

“我沒有,我本來能和你一樣疼愛她,是你不要的。”

霜扶杳聲音也很低。

此時來一波人,某宗門的宗主、長老,舉盞相賀。

他們是從上首主位一遛過來,先前賀酒的情形盡收兩人眼底。

敘話、祝酒完畢,送走一行人,

霜扶杳道:“你瞧,這幫人對你吧,雖說沒有對你師父那麽畢恭畢敬,可也沒有對你熟視無睹對不對?總沒繞過你不搭理吧?”

乘輕舟只是不吭聲。

又一刻,

“昨天和你爹賠不是沒有?”霜扶杳問。

乘輕舟精神一凜,犟道:“我所說句句屬實,賠什麽不是?他們兩人哪裏不能恩愛?偏要來這裏恩愛。”

“你說說你,”

霜扶杳杏眼倒豎,“你遲早給你爹氣出個好歹。”

說罷再不搭理,起身就走。

走到一半旋身回轉,将一只巴掌大的木匣擲在案上:

“給你,該用就用,別死在元嬰了。”

乘輕舟拾起木匣,解開蓋子看見裏頭靜靜躺着一枚不規則的晶石,似琥珀顏色,鵝卵大小。

“等等!”乘輕舟立即追去,“這是花養精,你哪來的?”

霜扶杳道:“你別管。”

“杳杳,”

乘輕舟嚴肅,

“花養精百年左右才得一枚,你這歲數至多修出兩枚,與老樹根一樣是你們草木花卉一族的命根子,你從前不是送了阿霄?你總要留一枚自己保命,這枚是哪來的?”

霜扶杳低着頭。

“究竟哪來的?”乘輕舟急了,“你再不說我去問阿爹。”

霜扶杳陰陽怪氣:

“喲,你現在肯喚一聲爹了?昨日只顧一個勁‘你你你’的,我都想撕爛你的嘴。”

“莫貧嘴——”

“啰嗦,”

霜扶杳擺擺手後退,“我族人予我的,難道只有你有親族?走開。”

說完他輕巧一晃躲開乘輕舟飛走,蹤跡難覓,留乘輕舟獨自站在原地。

酒宴嚣嚣,我獨踽踽。

乘輕舟手中握着木匣,劍鋒一樣的眉宇皺起。

……

“到哪裏去了?”

李師焉随口問,“你的好日子,不留在宴上坐鎮。”

乘白羽走來坐下嫣然一笑:“你替我坐鎮也是一樣。”

“不一樣,”

李師焉道,“他們瞧我像是瞧刀修的刀,我是人間殺器,你才是他們認的明主。”

“嗯,刀口淬酒,倒也使得,”

乘白羽擡手撫摸李師焉的臉頰,

“世上有你這般俊俏的刀?又勁又辣,恐怕擇刀為器的修士要翻一番。”

“頑皮。”

手指撫弄,從鬓邊劃到下颌,乘白羽道:“就要頑皮。”

“你心情尚好,”

李師焉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我便放心。”

“怎麽不好?好着呢。”

酒酣胸膽尚開張,酒席到一半,敘舊祝酒統統做完,衆人漸漸從殿內轉至殿外,學宮有一處高臺,各家高徒展開架勢以武會友。

如此一來,殿中只剩寥寥數人。

乘、李二人這一席身後,乘輕舟不知默默站了多久。

“你、你們,大庭廣衆也沒個忌諱。”乘輕舟嘶聲道。

李師焉速即要松手,被乘白羽反手握住手腕。

他神色很淺淡,淡到面無表情:

“什麽忌諱?你倒是說說看,我二人是衣衫不整還是行事不檢?怎麽礙着你的眼了?”

一時間乘輕舟張大眼睛:

“阿爹!你如何這般說我?這麽些年無論我再怎麽頂撞你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乘輕舟,”

乘白羽澹然道,

“你也知道你再三頂撞,我的忍耐有限度。我與師焉相濡以沫至死不渝,你盡管把這話告訴你祖母,休再試探。”

殿中所餘幾人察覺有異,各自長着眼色,先後尋由頭告辭出去。

乘輕舟捂耳朵:“什麽話!是什麽光彩之事?!你要嚷得人盡皆知!”

“有什麽不光彩?”

乘白羽反問,“我早說過,我和師焉結契之前清清白白,是你,你眼盲心也盲,被你祖母三言兩語便能動搖是非善惡。”

“好一個清清白白,”乘輕舟恨道,“既然沒有對不起我父親之處,你為何不敢邀他來!”

突地李師焉往乘輕舟手上一指:“此乃何物。”

“有話就說,有事便問,”

李師焉道,“否則我與你父親不聽你的閑話。”

“你父親”三個字咬得極重,沉郁嚴厲。

“我知道,這也是我父親,”乘輕舟執拗昂頭,“無須你提醒。”

殿中無外人,乘輕舟越發肆無忌憚:

“我就活該賤命一條!天生不是雙親相聚共享天倫的命!”

向乘白羽聲聲相問,

“你要再結道侶,行,随你,可你不該如此無情!你渾似一副生沒見過我父親這人的模樣,那我呢?”

“你叫世人如何議論我!”

年輕氣盛的劍修,終于哄着眼睛道出真病,“哪怕你有一絲的念舊,哪怕你是惺惺作态,你便是如此不屑回頭!盟裏的人看在眼裏誰不更厭棄我兩分!”

“阿羽,”

李師焉托出紅翡葫蘆,

“你若不介意,我要管教不肖弟子。”

同一時刻,殿門首處忽攸一道人影突現,褐發玄劍,眼眸幽綠融赤。

“不勞你動手,”

賀雪權解開背上的劍直指殿上,

“拔劍。”

乘白羽:“……”

乘輕舟既驚且喜:“父親?!”

驚喜未消,鋪天蓋地的劍氣威壓兜頭砸來!

锵——

千鈞一發之際乘輕舟回身抽劍,枯弦無奈應戰。

他們父子兩個境界相差太大,賀雪權又根本沒留情面,這一劍枯弦接得好不狼狽。

卻無暇修整,一招劍勢未消,第二劍接踵而至!

……

“阿羽,賀雪權來了,”

李師焉沒有很關心戰況的意思,目露深思,

“為何你,并沒有太驚訝的神色?”

乘白羽:……

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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