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替霜扶杳索命
第71章 第 71 章 我替霜扶杳索命。
奇怪。
乘白羽緊抿一口氣, 中毒的又不是自己,怎麽四肢百骸如此冰涼?
哦,自己這不是中毒, 是恨。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好好好,好一味緘亡草,它迫使人鉗口齰舌, 不能将中毒之事透露給第二人, 還會隐藏脈象, 看起來只是稍有不适, 絕無性命之憂,抽百妖生機維系中毒者表面的生氣。
正搖搖欲墜,被李師焉接住。
李師焉也是接着信趕回來,并未多言,
只道:“別哭, 進去咱們閨女也哭, 你也哭, 霜扶杳平日最愛喜慶熱鬧。”
“我知道, ”
乘白羽扯他袖子胡亂抹臉, “我只是在想……”
“在想什麽?”
乘白羽抿着青白的唇:
“在想他該有多害怕。”
好比凡人孤身涉于荒漠,好比琉璃罩子置于水底,水分與空氣一點一點消耗殆盡卻呼救無門,無人能聽見, 只有眼睜睜囚困到死。
一直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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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書樓中有記載緘亡草的書籍麽。”
乘白羽詢問, 手中仍抓着李師焉袖子。
李師焉搖頭,從懷中摸出一只琉璃瓶遞去。
乘白羽接過,眉心猛然一跳。
“這……”
一只兩指寬的琉璃瓶躺在兩人交疊的掌心。
中有一丹, 龍眼大小,色澤澄黃。
金丹重鉛,嘗有大毒,往往使人中惡,這枚丹藥看起來也如此,不過不知是暗紋還是顏色哪裏,隐隐透出祥瑞生機。
目光鎖在瓶身,乘白羽定定道:
“唯有這個法子了。多謝你。”
李師焉将他的手掌握住,連同小小一只琉璃瓶一起細密包裹:
“進去罷。”
熱力源源不斷自掌心傳來,乘白羽站直身體,與李師焉相攜步入屋內。
行至裏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榻上霜扶杳的……臉。
甘棠一族容貌多秀麗,霜扶杳也不例外,而今霜扶杳的臉,臉頰瘦削面皮蠟黃,嘴唇青紫,再不複昔日豐貌。
“因此你的确敷胭脂,”
近處李清霄也正說起這個,她摸摸霜扶杳面上,
“是不是?生辰宴上我沒有看錯。”
“嗯,你沒看錯,”
霜扶杳晃晃脖子,指頭繞在衣裳帶子上頑,
“我想既然注定外人不可知,不如僞裝久一些,也免去你們的傷心。”
吐吐舌頭,霜扶杳說:“可算到頭,胭脂水粉再麻煩也沒有,比修煉還繁瑣。”
……
見乘、李二人進來,李清霄眼中一亮:“阿爹和爹爹回來了!”
她眼裏的希冀像是一道光,乘白羽沖她安撫笑笑。
幾人說話,末了乘白羽打發李清霄去歇息,李清霄稱不累,
乘白羽道:“我新寫一張藥案,旁人我不放心,你去煎來?”
李清霄這才依言出去。
“支走你姑娘做什麽?”霜扶杳翻眼睛。
“想問問你,”
乘白羽走來榻邊坐下,李師焉立在他身側,
“疼麽?”
霜扶杳靜一靜,搖頭:“倒也習慣了。”
“臯蓼與你的淵源,你也不對我說?”乘白羽問。
霜扶杳仍舊搖頭:“你自己的煩心事,已經足夠多了。”
又道,
“你知道我父母?你審了臯蓼?”
“嗯,”
乘白羽深深一嘆,傾身将霜扶杳一縷額發拂到耳後,
“阿杳……”
他的目光重似千斤,悲痛盈睫,望着霜扶杳一時說不出話。
“哇,你做什麽?”
霜扶杳十分誇張抱住胸前衾被,一只手伸出來指李師焉,
“你道侶還在這裏,你做什麽這樣看着我!我告訴你我可瞧不上你……”
頑笑的聲音漸落,直至不聞,霜扶杳沒精打采靠在枕上。
乘白羽:“你還有什麽心願。”
“啊?”
霜扶杳勉力笑笑,比哭還難看,“果真沒救了啊。”
乘白羽嗓子發緊,李師焉在他肩上輕拍,他點點頭,勉力對霜扶杳笑道:
“你這小花妖,你又知道了?”
“……什麽意思?”
乘白羽:“意思是……”
他說完,霜扶杳接受很好,沒什麽挂礙的樣子:
“看來的确沒有旁的法子,雪母娘娘還是如此不留後路,你們兩個想必花不少心思。”
“沒有你在阿舟和阿杳身上花的心思多。”
霜扶杳靜默一刻,輕聲道:
“乘白羽,他們是你的孩子。”
“我原本早就應該死掉,是你,你那時修為也沒有現在這麽厲害,你差點打不過那群發狂的妖獸。
你還是選擇救我。
你的燈真是神奇,咱們兩個躲在裏面的時候我就想,怎麽會有人法器這麽亮這麽好看啊。”
“後來逃過一劫,你将我送到清霄丹地。
我還在想呢,這個人,他為什麽不把我留在身邊?
後來我知道了,你是自身難保。”
乘白羽勉強笑一笑:
“胡說,我身邊有什麽好,拜清霄丹地分明是上上策,倘若他們繼續追殺你呢?只有清霄丹地能保你的平安。”
“說的也是,”
霜扶杳瞟一眼李師焉,對乘白羽說,“多謝你夫君啦。”
複道:
“不管怎麽說,你那時真難。
我從前想着,你這樣的心腸手段,一定救過許多像我這樣落難的人吧。
沒想到完全沒有。
那時候但凡你外出,賀雪權就會不喜。”
覆在肩上的手掌力道微微加重又放開。
乘白羽張張嘴,霜扶杳搶白:
“你太慘了。”
“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總是你我這樣的人命途多舛?
我卻救不了你,只有拼命使你過得不那麽慘吧。”
說完霜扶杳呲起兩排白牙:
“乘白羽,有沒有?我總算幫過你一些小忙,是不是?”
“何止是小忙,”
乘白羽道,“是天大的忙,若非有你在側,阿舟和阿霄都不能平安長大。”
“也是謝天謝地。只是乘輕舟這個小兔崽子,不争氣,”
霜扶杳眼睛一斜話鋒一轉,
“不過如今你有了李閣主,有他替你看着,替你硬着心腸,會好的。”
“算你眼光好一回,你們兩個好好的。”
李師焉深沉道:“你放心。”
看樣子霜扶杳并不很放心,一雙眼睛張着凝視乘白羽,
乘白羽忍着喉間的哽咽:“你放心。”
又扯出一個笑臉,
“今日沒得救,明日誰知道?乘輕舟還須你親自教訓。”
霜扶杳笑吟吟答應:
“好,好。”
手掌攤開,“拿來吧。”
李師焉提醒:“這方子我改過,服下立即生效,霜扶杳,須知你将蘇醒無期。”
原來琉璃瓶子裏正是潛息丹,李師焉改過的潛息丹。
服用之人不必等一月之期,立時就會血脈凝滞,進入假死之态。
“豈不清閑,”
霜扶杳擊掌,“我且睡着,你們忙着摸索緘亡草的解藥,再沒我的事。”
“一定找得到。不過你不等阿霄麽?”乘白羽問。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不等了,”
霜扶杳大大地啧一聲,“你們人族,就是唠唠叨叨拖泥帶水,不是說一定找得到?多等這一刻又是做什麽。”
乘白羽将琉璃瓶子放在他掌心,他痛快倒出裏面的丹丸塞進嘴裏,還吧唧兩下嘴,點評道:
“比先前的藥湯味道好些。”
說完閉上眼,沉沉睡去。
睡顏很安寧,嘴角依稀挂着平日常見的嬉笑神情,似乎下一瞬便會睜開眼蹦起來。
可是沒有,乘白羽細致端詳,一刻鐘、兩刻鐘,他都沒有醒。
他短時間內不會醒來了。
泉臺路非遠,逝者無覺期。
後時李清霄回來,看見霜扶杳氣息全無大驚失色,乘白羽将假死延命的法子說一說,篤定非常,她眸中光輝重燃,帶着淚笑道:
“太好了,總是有希望。”
是的,乘白羽與李師焉互相瞧瞧,總是有希望。
無論多渺茫,總是一線生機,總有希望。
将另一枚潛息丹交給李清霄,乘白羽先一步啓程回仙鼎盟。
總不能讓霜扶杳的屍身……不,睡着的霜扶杳,不能讓睡着的霜扶杳待在學宮吧。
要在近處收拾出一處宮室,要的。
“師焉,你說這樣是對是錯?”
飛辇裏,乘白羽面上現出夷猶和迷茫,
“若是解藥永遠找不到可怎麽辦?希望未嘗不是一種殘忍。”
李師焉:“總比沒有好。”
又道:“霜扶杳自己選的,他能承受得住,阿霄便受得住。”
“是,阿霄是個能定心的,”
乘白羽贊同,忽地臉色又暗,
“我又想起乘輕舟,阿杳可說自小伴他一同長大,即便是同我有嫌隙不願見我,他也該回來看看阿杳。”
“你同臯蓼的問話問得詳實,”
李師焉道,“是非善惡誰聽不出?加之霜扶杳慘遭臯蓼毒手,若乘輕舟仍不能迷途知返,你只當白養了這個兒子。”
“嗯,有理。唉……”
“再說你真想見乘輕舟麽?”李師焉直問。
兩人目光相接,乘白羽搖頭:
“還是你知道我。”
“我不想見乘輕舟,我只想他來,我好替阿杳将他拒之門外,任他再三懇求也不許他見阿杳的面。”
“這就是了,你可不許再嘆氣,”
李師焉細致擁住人,“你答應霜扶杳的,我也答應過,須保你怡心悅目,長樂無憂。”
“嗯。”
乘白羽安靜伏在李師焉肩頭,應一聲。
-
千裏之外,嘉鴻州濛水畔。
乘白羽和李師焉抱怨的這一人,乘輕舟,正在此地。
無人知道他在這裏,也無人知道他同行的女子是誰。
這女子身披氅服,兜頭蓋臉,面貌看不清,只灰褐色的頭發洩露出,她或許并非人族。
她的雙手被縛,臉上雖然蒼白倒還幹淨,不甚狼狽。
一路上乘輕舟始終一言不發,徑直從仙鼎盟駐地行至這濛水邊。
“阿舟,”
女子出聲詢問,“好孫兒,你是要放祖母一條生路?緣何到此?”
乘輕舟背對臯蓼,手中捏訣,臯蓼手上的禁物解開。
臯蓼欣喜若狂:
“好!不愧是孤的血親,果然還是向着孤的!”
眼睛裏精光一閃,又道,
“你此番放我一馬,是否對你爹也是不滿?不如你随孤重整旗鼓,咱們殺回仙鼎盟去……”
她的話被一道弧光打斷。
枯弦雙色鋒刃在半空中劃過發出的弧光。
“你的法杖不在,但你的法力想必還在,”
乘輕舟聲音嘶啞眼眶充血,“我今日是替霜扶杳索命。”
“出招吧,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枯弦再度揚起。
寶劍或許曾蒙塵,或許劍鋒曾指向謬誤的方向,今夜重铮然,和着濛水鳴濺聲,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