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你怎麽送我了?

第70章 第 70 章 你怎麽送我了?

一道靈力凝成的鋒刃攸地射出, 直逼臯蓼咽喉。

臯蓼本能軀避,霎時間鋒刃化成無數道殘影,将她困在方寸之間。

竟是避無可避驅之不竭!

這些鋒刃雖則透明, 尾羽處稍顯紅光, 那是紅翡葫蘆賦予的光澤。

乘白羽一手托法器,一手負在身後:

“臯蓼,你拘役賀臨淵魂魄又不為衷情, 蓄意讨好接近乘輕舟也不為親情, 種種籌謀只為一件事。”

“你意在紫重山。* ”

臯蓼先前屢次試圖破陣, 眼下又疲于應對劍雨一般的靈力, 想是力竭,臉上一派慘恻,

出口仍凄厲:

“你果然早已料到,處處防備。你們乘家好事占盡,偏還要逞一個好名聲, 虛僞至極。”

“你假意厚待阿舟, 這些年與仙鼎盟面子上也始終過得去, ”

乘白羽語氣冷凝, “我忝顏猜測, 你并不想與我徹底撕破臉。”

乘輕舟:“父親!快問她是不是另有解法?有的吧?一定有的!”

“別急,我猜也是,”

乘白羽複對臯蓼道,“你既然懼我, 你怎敢殺霜扶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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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臯蓼眉宇間浮現出凝滞之色, 好半晌沒言語。

就當乘白羽耐心即将耗盡時,她苦澀的嗓音響起:

“孤,忍耐不得。”

忍耐?

臯蓼冰冷的聲音透出疲憊:

“我力克孔雀使者, 繼任妖王之位,八百歲時已是谷中翹楚,

未及千歲的妖王,前所未有。

人人皆道,我乃不世出的修煉奇才,年紀輕輕大有可為。

多少人豔羨我呢?修為進境一日千裏,夫婿賢能,打理族中上下一心,又做了妖王。

即位那日大典,連人族劍宗也遣使者相賀。

人生到此,風光鼎盛。

可他們不知,我于某一日在寝殿中見到的情形。”

話到這裏臯蓼頓住,這段往事似乎格外晦澀艱難。

乘輕舟忍不住問:“什麽情形?”

臯蓼瞥一眼,聲音陰冷得猶如寒冬臘月檐上的冰碴:

“我的好夫君,與一名卑賤的使女狂在一處的情形。”

還有這等秘辛,殿中其餘三人神色皆驚。

臯蓼仿若毫無察覺,目光泠泠投向殿外:

“還未結丹的小妖修,體力不支無力維系人身,鬓邊結出白色的花苞。

真是,惡心。

身子折得像是一團爛泥。

脆弱,哭泣,猶如瀕死的牝羊。

她身上的氣味弄得滿殿可聞,令人作嘔。

甘棠花的氣味。”

“甘棠?!”乘輕舟震惶無比,風解筠也顯露驚訝之色。

乘白羽回想:

“即便如此,按霜扶杳的年紀,這位甘棠花妖不可能是他的親眷手足,你們的恩怨與他何幹?”

“呵,的确不是手足,”

臯蓼唇邊一縷冷笑,“他是那賤人所生的孽種。”

“……不可能!”乘輕舟叫道,“依你的性子豈能留她母子二人性命!”

“哈哈哈,小子,你才到我身邊幾日,若是叫你看透我的性子,我白活在這世上,”

臯蓼目中是殘忍的快意,“人死如燈滅,未免太便宜他們。”

“我再将那霪賤的花妖孩子剖出,等了整整兩日才将她的肚子縫合,

你們該聽聽她的哀鳴,實乃人世間最悅耳的樂聲。”

風解筠偏開臉,露出不忍之色:

“未結丹的花妖,哪裏是你們狼族的對手?或許是你夫君強迫她也說不定,你何故為難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妖?你有本事将你夫君抽骨扒皮才好。”

“你以為我沒有?”

臯蓼眼風速即剜去,

不過只是一瞬,一瞬之後複歸平和,像是在回憶青蔥歲月裏最純美的往事,

“那花妖受什麽刑,我的那位好夫婿便受什麽刑。”

“我将那對奸夫□□扔在藥池,九九八十一種丹毒細致調配,确保他們半死不活,奄奄一息。日夜承受百毒噬心之痛。

我配出的絕妙藥湯,雄性之身更痛百倍。

我還收豢各族面首,羞辱那個負心人。”

“可我猶嫌不足!便将他們的獨子找來。

找來,養大,培養成才,養在身邊,叫他們看着他日日供我驅馳,奉我若神明。”

“我對那孩子說,藥池裏的人,就是背叛我的下場,

你們真該瞧瞧他們二人當時的臉色,真是精彩,一面承受劇痛一面拼命忍耐,怕吓着他們的孩子。”

“呵……”

“什麽賤種!他們竟然至死珍愛!”

“不約而同雙雙哀求,哪怕承受魂飛魄散之苦,也懇請我放過他們的孩子!”

乘白羽單刀直入:“那孩子是霜扶杳?”

“不錯,”

愛憎都淡去,臯蓼漠然道,

“後來我玩膩了這把戲,将他放到狂獸場——

哦,你們人族修煉出差錯是走火入魔,我們妖族則會發狂,我将霜扶杳投到狂首場供他們狩獵,沒想竟然僥幸逃脫。”

乘白羽胸中劇痛,緩緩坐下:

“不是僥幸。”

是我将他救下。

“我說呢,為何幾十個獸族妖修追殺他一人,原來如此。”

往事罥煙和霧,夾雜着殿外呼嘯的北風一齊撲在乘白羽面上。

那是哪一年?

依稀是差不多的時節。

不,要早一些,那是一年深秋,仙鼎盟的盟主還姓賀,乘白羽還未與賀雪權解契。

也是在這紅塵殿中,乘白羽問過霜扶杳幾句閑話。

“……你見過你們臯蓼娘娘行刑麽?

或許有人曾背叛過她麽。

你見過她處置什麽人麽?

被視為有罪的這一人,被大妖盯死的這一人……

生不如死……”

那時的霜扶杳殊無異色,小小聲道:

“見過的。”

聲量幾不可聞。

可惜,斯人斯語,當時的乘白羽未解其意。

階下乘輕舟慘白一張臉:

“杳杳……杳杳格外懼怕肉食的妖族,不敢獨自踏出清霄丹地,都是有緣故的,都是有緣故的……”

“他還再三勸我提防你,我沒聽他的話,我沒有聽……”

望一眼階上,父子兩個對視,都從對方眼睛裏讀出絕望。

風解筠思忖一番:

“算從前賀盟主的年歲,你琵琶別抱分明先于你夫君收用使女。”

乘輕舟醍醐灌頂:

“說什麽剛剛即位,說什麽力所不能及!原來你另有家室!怪不得一定要将我父親送走!”

“你們懂什麽!”

臯蓼睥睨昂視,

“賀臨淵能予我助力,在人族當中的聲望能助我登上高位,我将狂暴的妖修送給他助他行事便利,我們各取所需。區區一個使女又能帶來什麽益處?荒唐!”

“只衡量益處,置夫妻之情于不顧,”

風解筠搖頭,“你有負結契二字。”

臯蓼:“寧負他人,不許他人負我,此乃生存之道,我何錯之有。”

“你錯在慘無人道,”

風解筠怒目,

“即便你認為你的夫君夥同使女背叛你,你便帶上萬靈殿,請各族族長商議予以懲戒還你公道,你怎能動用私刑?”

“現如今他們還活着麽?他們若是知道你又害死他們的孩子,做鬼也不能放過你!”

“死了,早死了,”

臯蓼嗤笑一聲,“我的藥湯分明對雄性傷害更大,老東西竟然一直挺着沒死。”

笑意收起,喃喃:

“我道他恁地命硬。小賤人沒熬住死了,當夜他便咽氣,原來是要跟着去,做一對死鴛鴦。”

她又絮絮說一些話,都是往日的恩仇。

她或許平日裏并無人可說,這些話或許已在她心裏橫亘太久太久。

久到她自以為已經忘卻,沒想一經提起還是如此刻骨銘心。

乘白羽無暇再理會。

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乘白羽道:“你引咎卸任吧。”

臯蓼擡起頭:“……你說什麽?”

“我說你退位讓賢,正巧解筠使者在此,她回神木谷接任妖王之位,”

乘白羽身形已然拔起,“你私德有虧,不配稱萬妖之主。”

喚來藍當呂:“将人帶進禁牢,封陣鎮壓。”

“臯蓼,你藏在萬靈殿的秘密若想繼續保存,唯此一途。”

乘白羽飛身躍上半空,缥缈留音。

旁的他暫且顧不上。

緘亡草說是無解,或許?萬一有解呢?

踏遍九州,翻遍藏書樓,不信沒有續命的法子。

風解筠手腕了得,且自有一批親信,神木谷交給她吧。

阿羽,要回到學宮去。

小阿杳還在等着。

-

“杳杳?杳杳?你醒了!”

臘月中旬的一日,天色将亮未亮,曉星寥落,晨光泱漭,李清霄在霜扶杳榻邊趴着醒來,仰頭看見霜扶杳赫然睜着眼睛。

“你昏了半月有餘了!你可算醒了……”

說着醒了,李清霄容色似哭非哭,笑意分外勉強。

霜扶杳聲音很輕:

“你知道了?”

李清霄點點頭,眼睫沾濕。

霜扶杳想一想,又問:“你爹也知道了?”

李清霄再度點頭,霜扶杳嘆口氣:

“什麽嘛,我病這麽重還不圍着我轉?跑哪裏躲清閑去了,不見人影。”

“阿爹聯絡妖修當中的醫者,還有靈皇島、仙醫谷,”

李清霄一五一十,“爹爹回清霄丹地藏書樓鑽研,他們都很念着你的。”

“……我知道。”

霜扶杳張張嘴。

仿佛想問什麽,最終卻并沒有問。

李清霄一語道破:“你想問乘輕舟?”

“沒有沒有,我不問他,”

霜扶杳呲牙,“阿霄呀,你杳杳哥餓啦。”

“備好的,你等着。”

幾乎是邊答話邊轉身出去,

瞧着她的背影,霜扶杳小聲抱怨:

“和你哥一樣,是個棒槌。”

李清霄即刻回轉,手中托盤藥膳齊全:“阿爹寫的方子,錄事卿着人早備好的,你來嘗嘗。”

“好,”

然後霜扶杳吃第一口險些吐出來,“呸呸呸,怎麽這麽苦?”

李清霄嘴角耷攏:“你還敢嫌苦,你吃吧你。”

一盞粥裏面兌着半盞藥,霜扶杳苦着臉仰脖子吞下,而後扮一個鬼臉:

“難吃真難吃。”

“霜扶杳,”

李清霄撐不住,眼眶發紅,

“杜梨是你的妖丹,你怎麽送我了。”

你怎麽送我了?

那是你的命。

前院,乘白羽正往屋內走的腳步一頓。

聽室內李清霄道:

“你是不信我?不信我兩位爹爹?什麽難事,什麽毒物,你也說出來我們一齊想想法子。”

“要瞞我們到幾時?悄沒聲息你就想……走?”

霜扶杳也很委屈:

“我不信誰了?”

“我不想說麽?”

“服用緘亡草以後猶如被下禁制,我回清霄丹地就想說的,奈何口中如灌鉛,想要寫,手指頭尖猶如千萬根針在紮。”

“它為什麽叫緘亡草啊?因它會讓中毒者三緘其口,求救不得,直至消亡。”

話音暫落。

幾息之後屋內傳來李清霄的抽噎:“你現如今能說了,是否、是否……”

李清霄恸哭失聲。

屋外,乘白羽無聲彎下腰,嘴唇翕忽:

“如今他能說了,只能是因為……沒救了。”

他要消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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