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菱格窗半撐起來通風,又對上後面這片環湖,将軍府上下裏裏外外的丫鬟婆子都在忙碌着。

未及五更天這些人便起了,一直折騰了大半個上午,外面的聲音才終于停歇下去,但随之變換的,是窗外的景色大有不同了。

“外面是要做什麽?”

“回姑娘的話。”正在覽臺上插花的白靈随即應道:“是南下省親的趙三小姐回來了,聽說缙安城中落了雪,環湖上結了厚冰,便要圍了冰場回來玩……”說到這裏又不知想到什麽,呢喃了句:“趙三小姐慣是會享福的。”

話落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讨論了主子是非,扶着花瓶的手一緊,白靈忙低下頭:“姑娘……”

夏傾晚只是笑笑,她雖然從小随爹娘在泯縣長大,說起來沒見過天子腳下的這番世面,但自幼随父親讀過許多書。

夏傾晚很清楚如今在将軍府的處境,雖說父親于江玄青有恩,但身份有別,她并沒有持恩挾報的打算。自然也不會托大,夏傾晚暫時沒有太周密的想法,但也知道不能一輩子攀附将軍府的門檐。

總歸有一日,是要離開的,待她能養護娘親……

及此,在看到白靈明顯緊張起來的模樣夏傾晚也并未斥責,只是警醒白靈以後注意口舌,視線在落向窗外的冰場時用新的話題輕輕揭過了。

白靈扶.胸松了口氣,福禮退了出去,出門撞見來人,倉促停下步子,咽了下口水:“阿姐。”

“慌慌張張像什麽樣子。”白靜皺眉,先是開口将妹妹數落了一頓,然後便将手裏的活計吩咐下去。

白靈領了話忙點頭去了後院煎藥,藥爐用溫火煨着,散發着澀澀的苦味。白靈雖然性子跳脫,但人機敏,學東西很快,短短幾日就已在夏傾晚的指導下學會了掌握煎藥的火候。

徐氏今日又犯了頭疾,夏傾晚正在給她施針,白靈搬了小凳子在藥爐旁邊坐着,手裏拿着蒲扇控制火候,腦子裏另有思索。

新來的姑娘醫術定然是極好的,晚荷居東邊的書房都置出來擺滿了醫書。

夏傾晚平素都是一個人關在書房裏通讀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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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徐氏身體不好,每日藥爐都在火上煨着,原本白靈想着姑娘看着是個性子冷的,概是不好相與,卻不想幾日相處下來,姑娘待人如此溫和,就連今日她不小心犯了忌,姑娘也并未責罰。人心都是肉長的,夏傾晚對她們這些做下人的都這般體貼客氣,白靈便也想做點什麽聊表忠心。

今天這副藥已經熬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後一點火候便煎好了,白靈揮扇的動作更細致。

相比于晚荷居這邊的有條不紊,不遠處隔着的環湖冰場,卻又是另一番別致景象。

數十名丫鬟婆子在冰場上被拉着來陪三房的表小姐趙笙笙玩冰球,身上的護膝并不完備,偏偏有個丫頭倒黴,一個不穩沒截住球,自己還從冰面上摔了。

滑過來的冰壺自然也沒截住。

一道聲音便在這之後不甚愉悅地響起:“哪兒來的丫頭笨手笨腳的,連個冰壺都接不住,将軍府養你們都是吃幹飯的嗎?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不如發賣了吧!”

“表姑娘消消氣。”一旁的老嬷嬷聞言忙走了上來,“小姐不必動這麽大的火氣,這丫頭慣是個手笨的,小姐舟車勞頓,為這丫頭置氣,不值當的。”

說罷又對那丫頭使了個眼色,被罵的小綿緊忙挪過來告罪,這才終于将自己摘出來。

趙笙笙就着嬷嬷的話下了臺階,也不想在剛回府的日子就給自己尋了晦氣,擺擺手揉揉額心:“算了,平白擾本小姐興致。”

說罷又側手攏了下披風:“先找個地方休息吧。”

一群人聞言忙應是,跟在趙笙笙身後往休息的地方走,到一處廊檐,趙笙笙突然停住步子,一旁随行的嬷嬷也跟着停下來,心下一緊,惦記着怕趙笙笙不肯揭過,剛想開口說點什麽,卻見趙笙笙揚着下巴往某處一擡:“哪是什麽人?”

“回表姑娘。”嬷嬷在心裏松一口氣,“是将軍從泯縣接回來的夏姑娘和徐夫人,現在住在晚荷居。”

“晚荷居?”趙笙笙聞言表情明顯愣了一下,似是不敢置信。

晚荷居曾是老夫人生前最愛的一處庭院,冬暖夏涼,氣候宜人,雅致清幽。

趙笙笙此前不止一回找姨母問過晚荷居的院子,皆是被駁了回來。這麽好的一處院子,怎麽她省親一趟回來,就變成別人住進去了!

“嬷嬷,你不是在騙我吧?”

“小姐說笑了,老身怎敢随意編排小姐的玩笑。”說着又福一福身:“現在晚荷居裏确是住着徐夫人和夏姑娘,将軍囑咐了,在府中對她們要以禮……”

嬷嬷話到一半,趙笙笙卻已經披風一揚往前走了,嬷嬷再轉頭看她走的方向,心下大驚,知道自己攔不住必要出什麽岔子。

這對住進晚荷居的徐氏和夏小姐連将軍都禮重有加,斷然不是随意便可開罪的,但趙表姑娘行事向來不按章法。

嬷嬷在原地急得揪了兩下帕子,忙對之前那個在冰場摔了跤的丫鬟說:“你快去正廳堂請老将軍——哦不、不行……”

若是為這點小事叨擾将軍只怕不好,還是……還是去找……

“這樣,你去趟明序堂。”

……

徐氏今日犯了頭風,夏傾晚給她紮完針出來收拾了東西,替娘親掖好被子,剛要同白靜一道出去取藥,卻聽見不同尋常的幾道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晚荷居的主子呢?有客拜訪也不出來招待嗎?”

響起的是一道女聲,音調驕矜,聽起來約莫十四五歲。

夏傾晚步子稍頓了下,跟着便聽到白靈的聲音:“趙三小姐……”

“怎麽是你?”趙笙笙沒見到人,語氣有些不滿,抱臂打量着院落,見白靈手中還拿着一把蒲扇,不免奚落道:“不愧是泯縣上來的做派,小門小戶,這晚荷居是什麽地方,吟詩作對的雅居之所,竟被你們弄成這幅樣子!”

“這煮的是什麽藥,難聞死了,還不趕快撤走!”

“趙三小姐勿怪,這是夏姑娘給夫人煎的日用之藥,不可亂動的……”

“不可亂動?”趙笙笙不屑地向上勾勾嘴角:“什麽藥這麽寶貝?把這裏搞得烏煙瘴氣沒找你們算賬也就罷了,讓你們那個什麽夏姑娘出來和我說話……”

話音剛落,夏傾晚也邁步走到外院,模樣沉靜,眉眼溫和,甚至在看到趙笙笙的時候還淺淺彎了一下唇角:“娘親靜養不喜喧鬧,不知趙小姐找我有什麽事?”

“你就是那個泯縣來的?”

夏傾晚點點頭,報上名姓:“小女姓夏名傾晚,敢問趙小姐有何事?”

“也沒什麽,就是教你一點将軍府裏的規矩。”趙笙笙說着邁步在院子裏踱起來:“說出來你可能有所不知,晚荷居乃是老夫人此前最愛的乘涼之所,雅靜清幽,滿室萦繞荷花蓮子之香,如今被你這莽撞一遭住進來,又煮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弄的滿屋子藥味。”

“若是老夫人還在世,指不定要怎麽罰你呢。”

“倒也未必。”

“什麽?”

夏傾晚勾了下唇:“傾晚聽說老夫人性格寬厚仁善,傾晚煎藥并非別用,只為給母親診治頭疾,想來趙表姑娘還是……不要妄加揣測才好。”

“你!大膽!”

“誰允許你這樣和本小姐說話了?”趙笙笙被夏傾晚方才的那番話說的丢了面子,這會兒正氣急敗壞,只想找個東西撒氣。

目光落到牆角放置的那壺藥爐時動了心思:“來人,把這藥爐子給我從這裏搬出去,免得壞了晚荷居的風氣!”

夏傾晚聞言忍不住稍斂眉心,倒是沒料到這位趙小姐是如此做派,仔細說來,她并未想過在将軍府裏惹出是非,縱然這位趙三小姐出言不遜,夏傾晚也沒想過一上來就和對方撕破臉皮,她和娘親在府中尚且處境不穩,沒想到來缙京的頭一遭就遇到個這麽跋扈的。

一時間太陽穴突突直跳,偏偏被趙笙笙帶進來的丫鬟婆子都挺怕她,聽見命令一個個臉上表情都開始動搖。在趙笙笙催促下也禁不住動作起來,眼見着兩個丫鬟就要去動角落裏的藥爐,夏傾晚情急之下,也跟着跑了過去。

一向安靜的晚荷居,這會兒徹底亂了。

奉命行事的兩個丫鬟手已經快碰到藥爐,夏傾晚來不及多想,動作搶先一步扶住爐壁。

徐夫人的病需每日三次準時用藥,好生将養,如今在府裏養了這些天,正是有好轉的時候,斷不能因為別的事情出了差池。

今日這份藥,說什麽,她也得保下來。

薄嫩的掌心貼在藥爐外壁,一股灼熱的疼痛當即便蔓延上來,夏傾晚來不及顧上那麽多,娘親每日煎服的藥材需細心熬制好幾個時辰。眼見着就快到午時了,說什麽也不能讓藥爐倒了。

相比于夏傾晚忍着灼痛扶正的藥爐,兩名奉了命的丫鬟卻已經頓在了原地,被此情景震得不敢再有動作。

她們大抵也是沒料到夏傾晚會突然過來,為了一爐藥到如此地步,不由怔忪。

而後面的趙笙笙見到夏傾晚把那爐溢着苦味的藥爐又推回去,臉上眉頭不由一颦,繼續發難:“都沒長耳朵嗎?将軍府白養你們了,快給我把這東西搬出去!”

兩個丫鬟聞言又遲疑起來,猶豫着剛要再次上前,一道冷冽的聲音先一步響起來:“都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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