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傾晚見過……公子。”夏傾晚語氣稍頓了下,回憶起之前聽見的稱呼,斟酌稍許便福身見了一禮。
江玄青見狀眉梢更添兩分喜意,嫡孫少時有才幹,領兵漠北揚名北羌不敢進犯,端的是将領之姿。
夏傾晚眉眼精致,舉止娴靜端淑,規矩也是極好的,一福一禮叫人挑不出差錯,兩人光是并肩站在廳堂,就隐約像一對璧人。
江玄青見狀又背手在堂中踱了幾步,心裏已經琢磨起從前在泯縣時同夏傾晚父親的約定,他當時身受重傷,險些就要暴屍野外,幸而遇見夏傾晚父親夏朝中善心相救。這才得以性命保全,等他傷好一些,在泯縣的那段日子,可謂與夏朝中結成了忘年交,連帶着對夏傾晚也印象頗深,豆蔻少女梳着雙螺髻,明明該是最為活潑的年紀,卻總是安靜地跟在父親身邊研習醫理……
這般沉靜的氣度讓江玄青記了許久,京中貴女多是嬌貴,輕易不得會見外男,嬌嬌地養在深閨,學着一般無二的世家規矩,到底是雕出了同樣的殼兒……
千篇一律。
是以江玄青從未想過與簪纓世家接親,他的嫡孫這般優秀,當匹之以相般配的人。
江玄青眼光獨到,可以說從那時起,心中便隐隐有了成算。
少女不僅淡定穩靜,小小年紀醫術造詣便已初現端倪,一手針灸之術尤為出衆,換藥稱量之事也拿捏地極為精準,有一次江玄青起了興致,試探着讓夏傾晚給自己把脈。少女便一板一眼搭了脈枕過來,在眉眼都還尚未長開的稚嫩年紀,定下的診斷卻句句與他的傷情相差無二。
江玄青至今想起來都忍不住摸摸胡子。
江玄青看中一個人時方式往往簡單直白,這樣的認可無關家世背景,門第高低,僅關乎此人本身的才情與品格。
在江玄青心裏,夏傾晚已是他認定的孫媳。
老人視線在孫輩之間來回打量,江玄青顯然想到了當年偶然間與夏朝中的笑談,彼時兩人莫逆之交,當時他雖然隐瞞了自己的身份,但并未太隐瞞家裏的情況。
家中長孫十五兒郎,年關一過就随他上了戰場,少年骁勇,縱馬提槍以一隊人馬戰俘偷襲漠北邊境的北羌蠻族。
看起來好像只是一次普通的反襲勝利,但背後,牽連的地方卻是幽門十一洲的全線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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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門十一洲全線縱橫貫穿,各州間聯系緊密,節點駐有重兵,防守向來是兵中之重。
但這次光是一次蠻族敵襲,軍中竟無人值守,還是途經此地往北布防巡營的江門軍發現了端倪,這才及時截下一場禍端。
事後,相關值守的軍衛盡數處罰,十五歲的江辭衍也憑借這一仗在軍中漸漸有了些威望,開始展露頭角……
提起自己得意的嫡孫,江玄青臉上挂着落不下的笑,他在漠北戎馬一生,以一己之力駐守邊境數載,使北羌蠻族不敢進犯,護得一方百姓安寧。得聖上看中卻也忌憚,肅忠将軍的威名無人不羨豔,卻也最是……
伴君如伴虎。
二十年前的那場內亂,險些動搖了國本,彼時內憂外患,前黨餘孽起刀兵,背後攪局之人身份莫測,江玄青接旨急召回京,缙京城中的大火連燒了三日,才得以與趕來的嶺南節度使援軍一同清君側,剿除逆黨,卻也險些丢了幽門十一洲……
江玄青至今提起都猶覺心緒不平,後來他年事已高,再赴漠北也只能勉強與北羌形成制衡。
除此外,徹底穩定幽門十一洲,恐只能寄希望于嫡孫辭衍……
壯志未酬,徒飲幾盞清杯淡酒,好在月下得尋知己,夏朝中頗為理解江玄青心緒,又談及自己幼時也想趕赴邊關,只可惜身骨貧瘠,只得轉而修習醫術。
若有朝一日能趕赴邊疆,必然生死追随。
語畢,酒杯相碰,再回首,物是人非。
江玄青想起泯縣之時與夏朝中的把酒言歡,後來偶然談及晚輩姻緣,少女實在讨人喜歡,江玄青就琢磨着和夏朝中有了口頭約定。
雖說兩家之間并未交換拜帖,夏傾晚如今也尚未及笄,但做人須得言出必行。
許下的承諾斷然沒有不作數的道理,這般想着,江玄青正欲同兩個小輩說道清楚,這邊徐氏猝然又咳了兩聲。注意被吸引的同時,一道聲音也跟着響起:“祖父,徐夫人一行舟車勞頓,恐身體有不便,不如先行安頓為好。”
“也好,是我疏忽了。”江玄青背着手背:“許久不見,拉着你們說了這麽久的話。”
江玄青說完又沖夏傾晚笑笑:“讓辭衍帶你去晚荷居,缺什麽東西只管同他提,或是告知常敘也行。”
“多謝将軍。”
出了山河堂,夏傾晚邁着步子跟在男人身後,對方身高腿長,幾步距離便已邁出極遠,夏傾晚跟的有些吃力,但又不想在府中迷路。只能抿唇緊着步子跟上,一段路下來竟還走出了一點虛汗。
江辭衍在軍營裏待久了,行武之人走路自然不比尋常,這等細枝末節他自然沒有注意。
腦子裏還想着方才在山河堂的那幕,江玄青曾經被人所救在将軍府不是秘密,回來後也不止一次提過在泯縣的事,其中自然也包括他那門未曾過定的婚事。
江辭衍起初不以為意,如今人到跟前,少女身量本不算低,但在他眼前未免襯得嬌小,一張清淡芙蓉面倒是生得出水芙蓉,顏色這般出衆,自然讓人驚豔,但他并非貪圖皮囊之人。
想到她年歲恐還……未到及笄,如此這般,實在和祖輩口中的婚約相去甚遠。
實在荒唐。
江辭衍想着淡淡壓下心緒,左右他心裏沒有娶妻的想法,日後哪怕成家,也是很遠的事。
不若與之作兄妹之禮。
心中做好決斷,江辭衍下意識偏頭看了一眼身側,卻沒發現人,反倒是一旁的常敘見狀趕緊走了上來:“公子,徐夫人一行舟車勞頓,腳程稍慢,容公子多包涵。”
江辭衍聞言驀的頓下身形,常敘說的委婉,江辭衍很快反應過來微點下颔:“是我疏忽了。”
說完就駐腳停在原地,等着落在後面的人追上來。
夏傾晚已經很努力地追趕他的步子,到底還是落了一截,此刻還讓人專門等在前面,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精致的耳廓染上一縷薄紅,在那白淨的膚色襯托下尤為明顯。
江辭衍只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終于行到晚荷居。
一群侍奉的丫鬟婆子早已候在門口,見她們過來,齊齊福身行禮,舉止行雲流水,能看出規矩都是極好的。
夏傾晚唇角向上彎了彎。
為首的兩個丫頭顏色生得好看,分別叫白靈白靜,是一對雙生,從前是山河堂裏侍奉江玄青的一等侍女。夏傾晚過來她們才被調到晚荷居。
白靜人如其名沉靜鎮定,性子同夏傾晚有幾分相像,已信步走過來沖她和江辭衍見禮,又簡單介紹了晚荷居的一應事宜。
談吐間穩妥得當,行事有條不紊。
江辭衍見狀也點了下頭,祖父能把白靜和白靈調來,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旁人所想,夏傾晚不得而知,她此刻正專注地聽着白靜講晚荷居的各項事宜,将軍府占地極廣,這樣偌大的府邸,怕是少不了規矩來約束的。
見人已送到,江辭衍在旁邊站了會兒便輕啓薄唇:“晚荷居中布置妥當,缺什麽只管告知常伯。”
說到這裏又頓頓:“有事也可命人來明序堂尋我。”
“晚娘知曉。”夏傾晚福身又見一禮:“謝過公子。”
江辭衍下颔稍點一下,對她這樣稱呼自己不置可否,又邁着步子離開了。
落拓的身影逐漸走遠,一直饒過廊角直至再尋不見,夏傾晚才将視線收回來。
跟着白靜進了晚荷居。
晚荷居外的院子打理精致,種類繁多的花卉各有秩序,有條不紊在這凜冬裏硬是擠出一園春色,一點翠竹環着池塘,幾尾錦鯉身形靈動。
雖然在此之前也設想過安身之所,但此刻還是不免被眼前的景象驚喜。
這樣雅致的地方,恰好适合母親靜養。
“姑娘先進屋吧,外面風大,若是受涼就不好了。”
“好。”
……
一行人進到室內,陳設同樣精致。
梨花木隔斷上一壁精致瓷器典雅,正對的牆上提着一副名家山水,再往裏,夏傾晚見一扇壁窗開着,透過窗縫能看見外面的一片冰湖……
白靜見她頓住腳步,也跟着投去視線,以為是進了冷風受寒,忙要叫人去把窗戶關上。卻被夏傾晚擡手制止:“這外面還有冰場?”
夏傾晚想象過将軍府大,但光是府裏的環湖就能做冰場,倒是沒想到的。
見狀不禁有些微驚,白靜聞言立馬叫人止了動作,福身見了一禮:“回姑娘的話,外面是清心湖,臘月裏結的冰厚,宋夫人仁厚,每每年關都會讓人圍了清心湖後湖做冰場。”
“現下即要完工,等過幾日趙三小姐便要回府嬉冰了。”
夏傾晚疑惑:“趙三小姐?”
“姑娘有所不知。”白靈從後面走上前插話,三兩句簡單言明了将軍府的組成:“趙三小姐是姨娘趙氏家的表侄女,因為侯府女丁稀少,自幼接到身邊,一直養在府中。”
将軍府這座府邸是前朝英國公府的宅園,後賜給了有平亂之功的江玄青,江玄青與夫人膝下獨子乃當朝太子太傅江靖。
提到這裏,又不得不想起舊事,南褚國重嫡庶,一般用于承襲爵位,像江玄青這般軍功在身之人,按理後輩也應當走向漠北邊軍,但偏偏與兒子江靖起了龃龉。
彼此間關系僵持,江靖更是靠科舉走了文官的路子,如今身為太子太傅……官位也是有幾分重量……
當然,像這些涉及朝政之事,自然不是白靈這樣的小丫頭敢妄議的,只簡單提過一句便回到了內府後院:“趙三小姐是趙姨娘表家侄女,太傅如今有三房妻妾。”
正妻之位乃江辭衍生母陳氏,出生平西侯府,身份尊貴,二人乃當今聖上賜婚。二房姨娘宋氏出身書香世家,父親是翰林院掌院學士,乃江靖直系恩師,宋氏與江靖系有青梅之誼,據傳兩人曾在賜婚前便有商讨婚嫁之事,只是年歲太遠,個中細節尚未得知,只知如今是宋氏代替陳氏掌着府中中饋,把将軍府上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條,為人處事頗有兩分手段。
府中因此也并不稱呼她為‘姨娘’,多是尊稱一句‘宋夫人。’
而這三房趙氏,是江靖當年随崇元帝南巡帶回來的憐人,出身……自是趕不上前面兩位,但因為年輕,姿色頗有兩分貌美,倒是挺得江靖寵愛。
而趙氏這位從娘家接進府的表侄女。
貌似也不是個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