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此人她雖未有所接觸,但在府中也遠遠打過幾次照面。正是二房宋氏所出,江辭衍的長兄,府中大公子江湛。

至于為何二房能出長子,此等宅邸之事,暫且不提。

夏傾晚往前福身行了一禮:“江公子。”

男人将馬車的車帷拉得更開,露出芝蘭玉樹的一截白玉指骨,溫潤風雅:“湛某今日要去國學書院講學,夏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同乘前往。”

話音落地,一旁撐傘的白靜也朝她望來。

夏傾晚随即稍點下頭,露出一個輕淺的笑:“如此,便要勞煩江公子了。”

“夏姑娘客氣。”

夏傾晚上了車,将軍府的用度講究,馬車雖不至于華貴卻處處布置妥帖,甫一進去便感受到一股流淌的暖意。讓人忘卻車外嚴寒。

夏傾晚沖江湛點點頭在車廂的另一側坐下,手中的爐子有些涼了,白靈拿過去換,動靜稍有些大,引的對面的男人望過來。

江湛放下了手裏捧着的書,将桌上的一疊點心向夏傾晚推過來:“廚房備置的甜糕,夏姑娘可以嘗嘗。”

夏傾晚聞言伸手捏了一塊,餘光瞥見江湛手邊的書,意料之外是一本《新修草木》,不禁起了兩分好奇:“江公子看的是醫書?”

“備在箱奁中不知何時夾帶的,閑來無事翻閱一二,夏姑娘感興趣?”

夏傾晚笑笑,沒說話。

江湛被這笑晃了下眼,随即也笑道:“是我忘記了,夏姑娘精通醫理,這般的書應該早已通讀過。”

說罷就把那本新修草木放進了木奁中,不想在行家面前班門弄斧,轉頭與夏傾晚談及其他:“夏姑娘今日去國學書院進學,可有提前知悉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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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了解。”

兩人就這麽對國學書院中諸多規矩聊了起來,江湛為人溫潤平和,足見君子端方又不顯刻意。

與人相處時十分親切。

講解起那些枯燥乏味的規矩也是聲調娓娓,車廂中一時平和寧靜。

夏傾晚聽得認真。

心中卻不免想到別處,傳聞中将軍府的兩位公子皆是揚名聲外,一文一武各有千秋,大公子江湛驚才絕豔,十七歲便已進士登科入翰林院當值,五年後又再度升至內閣學士,仕途可謂平步青雲,當有一番大作為。

民間由此也傳出一段佳話,稱江湛是文曲星下凡,有當今太傅年輕之風采。

肅忠将軍府江家,後繼有人,文有朝廷重臣江湛,武有定北将軍江辭衍。

是京中貴女無一不向往的姻親之府。

起初聽到這些的時候,夏傾晚并未太有實感,直到這會兒與聞名遐迩的文曲星本人同乘一輛馬車,倒是讓她感覺到那些誇張的話确實有幾分道理在。

相比于車內的溫暖平和,車外的風雪卻依舊肆虐刺骨。

隔着衣料也能讓人冷到骨子裏。

江辭衍單手攥着缰繩坐在馬上,一旁的林昂候在身側,望着不遠處剛剛離開的馬車,不由斂眉道:“公子,好像是夏姑娘她們。”

“嗯。”

江辭衍冷淡應下一聲。

林昂話落還想再說些什麽,江辭衍已經“駕”一聲驅馬離開。未出口的話不由抛之腦後,林昂見狀忙策馬跟了上去。

兩道身影就這樣消失在風雪之中。

今早宮裏傳來旨意,進宮觐見不可拖延,兒郎們一路揚鞭而去,進宮的路與國學書院同處一個方向。

馬蹄很快越過車輪駛向前方,帶起的動靜不小。

夏傾晚在裏面也聽見了,忍不住側了下身,心中雖有好奇倒也沒想開口,直到馬車突然停下。一股力道帶着夏傾晚往前傾去,又被橫過來的手臂截停。

夏傾晚回頭,見是江湛拉住了她,道了聲謝,又聽白靜在旁邊說到:“外面怎麽趕車的,差點把我們姑娘摔了!”

“對不住了姐姐,前面一截路好像堵了,這馬跑的快,一時沒剎住,沒撞到吧?”

“暫且無事。”白靜應完又覺得古怪:“平日裏彩棠街雖也繁華,但卯時過也多是一些販夫走卒,并沒有什麽人,怎地還會堵車?”

“小的也不知道啊,不過聽說是前面有位婦人帶着小兒乞讨,許是不小心沖撞了尚書府的馬車……這才堵了下來,也是倒黴……”

夏傾晚不明白這是何意。

白靈在旁邊給她解釋道,原來是戶部尚書府的嫡次女今日也去國學書院進學,這位嫡次女名叫溫元霜,在缙京素有才名,又因為出身高貴,素來高傲驕矜,旁人很是不能入眼。

像這樣無端被沿街乞讨的婦人沖撞,自然是…少不了要一通發難的。

果然,外面緊跟着就傳來一道女子呵斥人的嗓音,聽起來像是貼身侍女在為小姐被沖撞鳴不平。

許是進學的時間所餘不多,一番呵斥後馬車的聲音又逐漸遠了。

期間夏傾晚手搭在爐子上輕輕摩挲着,看不出在想什麽。

如此這般的事宜,也不是她能管轄的。

正想着,外面的動靜也逐漸停了,白靈跟着放下車帷,正等着車夫重新駕馬,外面陡然又傳來一道凄厲的哭聲。

是那婦人在嚎啕。

夏傾晚眉心跳了一下。

都說醫者仁心,從前在泯縣的時候,父親是為人稱贊的名醫,胸懷天下,扶傷濟世。收成不好的年歲每每賒去不少藥材,救濟路邊貧寒小兒。

也正是如此,夏傾晚從小便被父親教導要做一名心懷慈悲的仁醫,即便她本人的性子并不算有多溫情。

只是如今這樣的情況,夏傾晚和娘親寄居将軍府,比不得從前自在,自是不宜招惹是非。

可如今隔着簾子聽見外面那位婦人凄厲的哭聲,夏傾晚終究還是惦記着父親的囑托,起了恻隐之心,在白靜尚未反應過來之時,掀開簾子下了馬車。尋着那哭聲向彩棠街的石橋邊走去。

鞋子踩在路面上有深淺不一的腳印,彩棠街兩邊的房檐上還亮着未熄滅的燈籠。

夏傾晚裙裾掃過雪地,終于在橋頭看見了那名可憐的婦人。

兩行清淚還挂在她的臉頰上,婆娑淚眼,聽見聲音擡頭看見她時,瞳仁在一瞬間驟縮了下。不知是不是方才被貴人呵斥留下的陰影,婦人顫抖着抱緊懷中裹着單薄布衫的孩子往裏蜷縮。

夏傾晚看着不由眉心一斂,微俯下身開口:“夫人,我沒有惡意。”

婦人聞言動作仍舊蜷縮着,半晌,确認她沒有別的動作,才敢擡頭看她一眼。

夏傾晚見狀稍抿了下唇,見她懷中的孩子閉着眼睛形容憔悴,顧不得太多伸手給那小兒號了一脈。

那婦人起先被夏傾晚的動作驚了一下,後來見少女神色認真,一雙素白玉手搭在自己孩子伶仃黝黑的腕上,神色間并未窺見絲毫不悅,便知遇上的不是什麽壞人,神情也跟着放松一點,開始緊張地等着夏傾晚的號脈。

“小姐…我家小兒……”

“在發低燒,他這樣多久了?”

那婦人聞言眼淚又開始往下落,夏傾晚眉心一颦,探脈的表情逐漸凝重,視線瞥見那小兒肩膀上發炎的一處傷口時,眉心一緊。

好在夏傾晚出門在外,身上總是帶着藥,這廂從身上掏出一個白瓷瓶倒出兩粒藥丸喂給男孩:“夫人別急,現下最好是先找處醫館安置。”

說罷就要去解身上的披風,臨解系帶之時被人從旁側握住手腕。

夏傾晚怔了一下,偏頭,江辭衍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

入目是男人一雙深邃的眼,語調清淡:“衣服穿好。”

江辭衍說完自己卻将披風卸下,蓋在那小兒身上,轉身對剛下馬的林昂吩咐:“把人送到城南醫館。”

林昂聞言動作稍稍一滞,但很快點頭應下,接過那孩子往城南醫館去了。

橋頭頃刻間只剩他們兩人的身影立在風雪中。

夏傾晚有些怔懵,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怎麽會在這裏碰見他,男人已經轉身沖後面趕來的白靜吩咐道:“帶你家姑娘回車廂,天寒,緊着些身子。”

“是。”白靜聞言忙點頭應下,快步走過來到夏傾晚身邊:“姑娘,我們回去吧。”

夏傾晚上了馬車,臨進車廂前又回頭往橋邊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抹清俊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去了彩棠街的另一邊,這會兒正站在街頭的古樹下同一位衣着華貴的男子聊天。

夏傾晚見狀垂了下眼,那名男子她有印象,她和娘親進府那日見過他與江辭衍比劍。除此以外,在兩人挺拔的身影旁邊,還停着一輛馬車,車頂一角镌刻有長公主府的紋标。

夏傾晚步伐稍稍一頓,略過那輛馬車裏向這邊望來的目光,走了進去。

不一會兒,馬車便向着國學書院的方向去了。

-

另一邊,陸铮找到江辭衍聊了一會兒此次進宮面聖的目的所在,兩人稍作休整以後準備一同啓程。

臨行前陸铮沒忍住性子打趣,看着那輛逐漸行遠的馬車,視線在江辭衍身上來回掃了兩下,末了勾了勾唇:“辭衍兄今日,可真是行了好大一個善舉啊。”

知道他在調侃,江辭衍并未準備接話,只是緊了緊缰繩,視線往前落去:“不想耽誤面聖的話,你也可以留在這裏行善舉。”話落就一夾馬肚揚長而去。

“……”

留下陸铮在原地怔了怔,忙也駕馬追趕:“哎!江辭衍!不帶你這樣的,等等我啊……”

馬蹄聲漸遠。

陸明嫣執簾的手也放了下來。

一旁的丫鬟見狀趕緊走過來将手爐奉上,又将風口堵好,這才出聲:“郡主可要緊着些身子,外面天寒,萬不可再着涼了……”

“知道了。”陸明嫣說完沒怎麽接銀杏的話,反倒是垂眸沉默半晌,才道:“方才那女子有些面生。”

這話一出銀杏也跟着擡起了頭,到底是從小服侍明嫣郡主長大的,一聽便知自家郡主想問什麽。

銀杏這便将最近聽來的消息都一一說給陸明嫣聽:“郡主有所不知,那女子如今住在将軍府上,叫夏傾晚,父親是泯縣的一名郎中,因着前些年陰差陽錯救了老将軍,如今借着這份恩情,她和她母親都被接到了府上……今日,好像也要去國學書院進學……”

“是嗎?”陸明嫣聞言聲線淺淡,神情看不出什麽,又仿若未聞般側頭品茶去了。

留下銀杏默默撇了下嘴。

不知道自家郡主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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