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母親讓我進宮?”
秋随姑姑點點頭。
“可曾有說是什麽事?”
“聽說是娘娘身體不适,殿下已經先去探望了,派人傳話讓郡主現在過去。”
“知道了,我這就随姑姑一道進宮。”
陸明嫣說完,夏傾晚和江湛也站起來,同陸明嫣行禮別過。
身份階層的差距在此刻尤為明顯,那宮牆之中的事,與夏傾晚實在沾不上一點瓜葛。倒是一旁的江湛眸色有所變幻,卻也沒說什麽。
兩人繼續就之前的棋局落子,未料最後将将打了個平手。
江湛揚唇笑了一聲:“夏姑娘棋藝好生了得。”
“江大人過譽了。”
一局結束,兩人收了棋子進盞籠,外面的動靜又熱鬧起來,擡頭去望,便見完成課業的學子一批批從馬場裏走出來。
“竟然下了這麽久。”江湛又笑着搖搖頭,轉而聊到另一個話題:“夏姑娘對騎射,可有研究?”
夏傾晚搖頭:“并無。”
“将軍府後山有一處馬場,江某對騎術略有知曉,若是夏姑娘不介意,可見教一二。”
夏傾晚聞言微有驚異,片刻之後薄唇稍抿,笑着福身見禮:“如此,便要向江大人讨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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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廊中氛圍平和,不遠處的檐閣下卻又景象別出,趙笙笙眼尖,一眼便望見不遠處的夏傾晚和江湛,忍不住憤然道:“我說怎麽在馬場上沒見到人,原來是悄悄跑到亭子下躲懶去了!”
“那倒也不是,聽說她提前同夫子告了假。”左思琳聞言在旁邊說到。
“那又如何,她要不是自己不會,作甚去找教逾告假,果然是泯縣那種小地方來的,這般上不得臺面。”
趙笙笙顧自說着,她将之前祠堂受罰的事悉數算在了夏傾晚頭上,一口氣悶着沒處使,就等着今日的馬術課挫一挫夏傾晚的銳氣。
哪成想真到了馬場,連個人影都沒見着……
“也不知道這會兒又是使了什麽手段,讓辭衍哥哥給她撐腰還不夠,連湛哥哥也不放過!”
話音落下的同時,溫元霜的眸色也肉眼可見的冷下來,趙笙笙人傻但也知道那處是溫元霜的逆鱗。說完之後便心虛地眨了下眼,聽見溫元霜冰冷的音色落下:“鄉野之人,粗鄙不堪。”
趙笙笙忙附和地接起話,兩人說着便往學堂的方向走,左思琳站在後面,臨走之前又往亭檐的方向看了一眼。
眉梢輕輕往上一揚,很快便移開眼。
是江湛啊。
–
江湛為人可謂十分守信,到了休沐的日子便帶着夏傾晚去了将軍府後山的馬場。
馬場空曠遼闊,夏傾晚今日特意換了一身騎馬的行裝,昔日披散的長發高高束成了馬尾,身骨勻亭,光是站在那裏,就讓人眼前一亮。
“夏姑娘這一身着實好看。”
“大公子謬贊。”這裏是将軍府後山馬場,相比于國學書院中的繁瑣規制,倒是少了許多拘束,夏傾晚也對應改了稱呼。
學府中衆人喚江湛一聲大公子。
男人聞言微彎下唇,江湛同樣換了一身月白行裝,同他整個人很貼合,那點兒君子端方儒雅的氣場展露無疑。
江湛叫人準備的馬匹在不遠處的馬廄裏進食,兩人先站在一塊,江湛同她講完一些馴馬的要領。
夏傾晚學東西很快,一番講解下來已經隐隐有些期待,江湛看出她眼裏的躍躍欲試,笑着彎了下眸。
吩咐人将馬匹拉過來。
是一匹看着十分溫順的白馬。
這馬的品種夏傾晚倒是略有耳聞,從前聽父親講趣聞轶事,提起北羌有一種名馬,名叫河曲,通身雪白,毛色順滑,脾性溫順。
常出現在北羌貴族皇室,供身份尊貴的妃嫔公主使用,如今這樣一匹河曲出現在将軍府後山的馬場。夏傾晚不由想到,現今漠北邊關南褚與北羌兩國之間屢有摩擦,失去的幽門十一洲至今仍未太安定。
眼下雖然未起刀兵,但只怕,也太平不了多少時日。
馬廄裏的這匹河曲,應也是從北羌繳獲來的……
及此,夏傾晚不知怎的,腦子裏突然閃過江辭衍那張臉,距離那次在彩棠街相遇已經過去小半個月了。
定北将軍的名號所言非虛,江辭衍整日處理軍務忙得腳不沾地,即使同在一處屋檐,夏傾晚也沒怎麽見過他。
意識到思緒有些飄遠,夏傾晚搖搖頭一時有些莫名,定然思緒邁步朝那匹河曲走去。
倒是沒怎麽聽見此時馬場外響起的一道嘶鳴。
–
江辭衍今日剛下校場,中途練兵至一半見了禾州過來的軍備處司馬執事,商議了禾州至漠北駐軍軍饷遲遲未發放的棘手之事。将人送走以後,江辭衍便拟了折子送進宮,并手書一封遞與戶部尚書溫渡,處理完這些,只在書房棱支窗前站了許久。
半柱香後出門叫上了林昂去馬場。
年前雁門關一役挫了北羌不少銳氣,江辭衍先後收複了周、章二州,副将成虎挑了北羌三王子拓跋駿的首級于城門外示衆。
北羌痛失大将一員,元氣大挫,本該短時間內難有動作。
然則江辭衍回京不過半月,原本計劃在京中過完元宵。誰知兵部的折子在年前便一封連着一封地往他跟前遞。
就沒有一件輕省的。
饒是少年将軍淡定如此,也不由被這一封封的折子亂了心緒,心中躁郁無處發散,林昂見此人也機靈。上前一步提議去後山馬場,那兒有新送來的北羌烈馬脾性很烈,可讓将軍前去試手。
江辭衍這便和林昂去了馬場,剛一進去,遠遠便聽見裏面傳來的人聲,放眼望去,端方君子與豆蔻少女站在一起,畫面竟和諧的讓人心中泛起一絲微妙的漣漪。
“是大公子與夏姑娘。”
“他們在此處作甚?”
林昂打探消息很快,聞言便點了一名馬場管事過來,那管事恭恭敬敬把情況說明:“大公子同夏姑娘學習馴馬,特意交代了用北羌河曲。”
“河曲?”江辭衍聞言眉心稍稍一凜:“哪匹河曲?”
“就是年前從北羌過來的那批,裏面有幾匹貨色好的,大公子點名要的,說是夏姑娘初學……”管事琢磨着小心觑了眼江辭衍的臉色:“公子可是覺得有什麽不妥?”
男人聞言擡眸向草地的方向落下一眼,很快又收回:“北羌收繳河曲時動作倉促,他們用的河曲,應是尚未馴化。”
“那小的這就去同大公子知會一聲?”
“嗯。”江辭衍說完未再言語,只是往不遠處的馬廄又望了眼,旋即轉身往東邊的空地去了。
後山的馬場空曠,放眼望去極為開闊,是能容下千人的馬場。
江辭衍素來性格冷淡,又與江湛之間存着隔閡,這般突然在馬場裏遇見也算意料之外,自然是不會改變往日的做派,顧自去馬廄提馬了。
林昂跟在身後默默想着,又往江湛和夏傾晚站的方向看了眼,便收回視線跟江辭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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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西邊馬場,夏傾晚聽江湛講完騎乘的要領,領悟很快,聽江湛叮囑完最後一點要項,見對方彎了彎那雙褶皺極深的桃花眼:“夏姑娘可還有什麽不懂的地方?”
“江大人講得極好,傾晚約莫通曉了。”
“如此,在下便無需多言了。”
聞言唇瓣略勾了下,夏傾晚蹬鞍上馬,動作利落地在馬背上找好重心。
北羌的河曲果然名不虛傳,從夏傾晚翻身跨上馬背,到試探性地往前禦了一陣都表現得十分溫順。
全程江湛也在旁邊随行,他騎着另一匹棕色的馬,皮毛十分順滑,四肢肌肉健勁,但在江湛身下同樣顯得十分溫順。
應當是他常用的馬匹。
夏傾晚又揮了下缰繩,試探着将速度拔快一點。
不知道是不是在這上面算是有些悟性,她與這河曲配合得十分契合。穩穩當當地跑了兩個來回,江湛便沒再跟得太近,只讓夏傾晚試着跑開一些。
她便也起了兩分興致,禦馬在這寬闊的馬場中縱橫起來。
記憶中父親也是騎過馬的,體态端的是一股飒爽英姿,那畫面在夏傾晚心中印象深刻,只是随着時間的消逝漸漸讓她有些恍惚。
更大一點的時候,父親便徹底留在了泯縣,連徐州城都甚少出去,帶着阿娘與她幾乎全是隐居,只給一些上門拜訪的人治病。
再後來,便是朝廷發來征醫令,往日一貫不問世事的父親便一反常态去了漠北……
夏傾晚到現在都還想不明白。進京以來長久壓抑在心中的煩緒讓她縱馬的速度稍快,從選擇北上缙京這條路開始,夏傾晚心中便有了打算。
她如今年歲尚小,沒有足夠的能力庇護病弱的母親,将軍府便是最好的容身之所。
夏傾晚感念江玄青顧及父親的恩情,卻不想放任自己日後寄居在将軍府中。
一來父親的下落橫亘在心頭迷惑重重,她勢必要對此調查清楚。
國學書院便是夏傾晚邁出行動的第一步,這裏雲集京中世家子弟,左道旁多,是為打探消息的上佳之所。
可真正進入其中,夏傾晚零散聽到的消息實在聚不成什麽線索,她到底一介女流,從小在父母的庇護下在泯縣安穩長大。雖說醫術造詣上有些天賦,未到及笄便參透了父親所傳的“銀穴百針”,腦子不笨,但放眼整個缙京,她還是渺小如一粒粟土,連一分耳目也無……
當紅權臣內閣學士江湛。
公主府嫡出郡主陸明嫣。
襲承衣缽揚名出塞江辭衍。
……
該怎麽用呢?
身下的河曲跑得愈發快,陡然将夏傾晚紛亂的思緒拉回來,情形似乎有些脫離掌控。
夏傾晚忙用力拽了缰繩,誰知不但沒有将那河曲停下,反倒讓它用力發狂向前奔去。
帶過的風聲呼嘯着從夏傾晚耳邊擦過,她整個重心都颠簸起來,只能死命攥住手上的缰繩才堪堪保證不被甩下去……
變故發生得太快,跟在後面的江湛根本來不及動作,盡管已經揚鞭策馬追來,但速度終究是抵不過發了狂的北羌河曲……
耳邊的風聲越來越快,那河曲失了心智,載着夏傾晚直直向馬場圍欄處沖去。
眼見着就要撞上圍欄,江湛幾乎是嗓子一緊。心還來不及狠狠往上一提,便聽一道疾馳的箭矢飛.插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