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将軍府紫藤軒裏,女子正來回踱着步,不時往門口的方向張望一眼,見外面嬷嬷的身影走近,忙跟着上前問道:“嬷嬷,可是打聽到了什麽?”

那嬷嬷聞言臉上表情微變,到底還是将袖中的拜帖遞了出去:“已經是第三回了,小姐前些日子稱病本想着能應付過去,可實在沒想到這溫府……竟、竟又送了帖子來。”

“姨娘那邊怎麽說?”趙笙笙揪着帕子斂眉,前些日子溫宇被夜獄收監的事鬧得挺大,府中這兩日都與平常不同。

趙笙笙雖然算不上聰明,但這點判斷還是有的,也知道這個時候溫元霜給她下帖子定然不是什麽好事。

這便聽了嬷嬷的話在府中稱病,想着避開這幾天的風口應該就沒她什麽事,誰知溫元霜這次偏還揪着她不放……

不過細想倒也了然,溫元霜雖然生得高傲驕矜,但同溫宇這個兄長卻是十分親近。

如今眼看兄長受難,西茯宮裏又沒什麽動靜,溫渡更是不知作何而想,溫元霜這才不得不着急起來,更何況還收到了溫宇從獄中給她遞來的信。

信中字跡潦草,隐約還沾染兩分血氣,幾乎要将溫宇在獄中所受狼狽拆開現到溫元霜面前,叫她如何能忍?

父親與姐姐都不救兄長的命。

難道要兄長亡在獄中嗎?

自是不能的。

溫元霜不想坐以待斃,但又怕動作太大讓父親起了疑心,這便只借着邀趙笙笙來府中賞花的由頭給将軍府一連下去數封帖子。

院外紅梅開得正豔,且候着人來賞玩。

溫元霜有信心,趙笙笙,一定會來。

若是趙笙笙還想在京中貴女圈混有一席之地,以此來攀附世家子弟的話,想來是不會,輕易放棄溫府這截高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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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元霜猜得沒錯。

帖子下過去的第三日,趙笙笙來溫府了。

令溫元霜略感意外的是,趙笙笙倒不是想象中那般穩不住腳的樣子,仍是同從前一樣,一見面就和她熱絡的搭話,奉承順耳的漂亮話不輸往常。

饒是如此,溫元霜還是從趙笙笙閃爍的眸子裏察出了兩分遮掩。

還是有些心虛的。

不過趙笙笙能演到這般田地,倒也很不錯了。

溫元霜見狀勾了下唇,見狀也沒打算直接同趙笙笙擡上明面,拉着人在院中賞了會兒梅,又才命人備了點心準備棋盤。

趙笙笙那裏是對手,見狀忙擺着手推诿:“元霜姐姐真是取笑笙笙了,棋局之事,我一向弄不明白的。”

“不若元霜姐姐找人把思琳姐姐尋來,也好被我擾了興致……”

“不必。”溫元霜抿一口茶:“今日備棋只為取樂,你也不必太當真,盡興就好。”

“可是……”

“笙笙可是不願?”女子聞言放下茶盞,溫元霜冷下臉來的面色十分讓人不适,趙笙笙忙找補着拿起棋格:“元霜姐姐莫生氣,笙笙下就是了。”

溫元霜這才又将茶盞重新端起來。

黑白棋子各在局上走了一遭,趙笙笙明顯不敵,硬着頭皮撐了幾個來回,終是敗下陣來讨饒:“元霜姐姐就別難為笙笙了,笙笙這棋藝着實上不得臺面,不若我們去賞花吧,我瞅着,那院子裏的紅梅開得特別……”

“是嗎?”溫元霜應着笑了一下,勾起一排綿綿的冷意,着實讓趙笙笙身上起了層寒意。

女子這般刻意的舉動愈發讓她顯得不近人情,溫元霜執起手裏的茶盞:“可我怎麽覺得,笙笙妹妹的棋藝,比往日要精進許多呢?”

“我……”

“備棋。”溫元霜随後落下的話徹底截住了趙笙笙的話頭。

趙笙笙面色白了一下,從圓凳上起身見禮,頭垂得很低:“元霜姐姐今日如此對笙笙,可是為員外郎的事?”

溫元霜聞言動作稍頓,略意外地斂眉看了趙笙笙一眼:“變聰明了?”

“笙笙不敢。”

“不敢?”女子說着也起身笑起來:“你們将軍府有什麽不敢的?明晃晃地去戶部拿人,又是下獄又是行刑,可憐我兄長被折磨成什麽樣兒了,你們還有什麽不敢的?”

趙笙笙不敢亂置詞句,仍舊沉默地斂着頭,一副被吓着了的鹌鹑樣兒,心中卻難免腹诽。

虧得溫元霜還是京中有頭臉的貴女,合着發起火來的架勢倒同那市井的潑婦一般,實在有失風态。

且即便是她這麽個稱不上機靈的,都能明白那溫宇是因貪墨公銀下的獄,辭衍哥哥拿他天經地義,那裏又是嚣張了?

合着溫元霜的腦子還沒她好使呢。

這點道理都不懂。

敗絮其中。

趙笙笙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很拎得清,說到底她還是将軍府的人,姨娘雖一直撺掇她要與京中貴女打好關系,以免日後能攀得更好的門第。

可趙笙笙還是打心底覺得,再好的門第都趕不上将軍府,再好的夫婿也未必靠得住。

女子何必要以嫁人為出路呢?

那夫婿家的白眼、身份上的尊卑,衣食住行都須得仰人鼻息的日子。

她趙笙笙不要。

将軍府從不短她吃穿,甚至府裏的丫鬟嬷嬷也會陪着她縱自己的小性子,盡管姨娘總說将軍府不會是她一輩子的庇護,可那舉棋未定的夫家,難道就是嗎?

但到底是姨娘将她帶入府中,趙笙笙自幼失孤,曾在風月之地沿路行乞,被趙姨娘收養,後來入了将軍府錦衣玉食。

姨娘于她有恩,趙笙笙順從姨娘的安排與京中貴女結識,因為溫元霜的關系,也确實在京中相看過許多勳貴人家的子弟,卻都沒有她想要覓得的良人。

世家子弟或清貴端莊眼高于頂,或華有其身心中無物。

一圈的人物看下來,未及府中兩位哥哥分毫。

全京城貴女最想嫁的幾位公子,将軍府就占了大頭,現成的标準擺在身邊,時間久了,趙笙笙眼光也被養得刁了幾分。

大不了她不嫁了。

琴棋書畫的事她做不來,但吃喝玩樂,她趙笙笙可是都不在話下啊。

這些年在将軍府,宋夫人待人并不苛刻,趙笙笙小日子過得滋潤,手裏也積攢着一點銀錢,若是日後真被趕出府中,還能在京城裏租個鋪面,做點小本買賣,養活姨娘和自己不成問題。

趙笙笙這般想着,心中也有了幾分底氣。

她這次來見溫元霜,心中是早就做好了決斷的,如今皇城局面愈發複雜,江辭衍此番去戶部拿了溫宇,幾乎可以算上将有些事情擡到了明面。

将軍府手握重兵,前有肅忠将軍江玄青把兵坐鎮,再有後起之秀江辭衍獨領江門軍。

如此這般的江家,又豈是能在奪嫡厮殺中獨善其身的?

站隊。

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只是江辭衍此番緝拿溫宇下獄,讓朝中黨羽紛紛猜測起來,有說此一舉便是将軍府支持太子一黨,擁護儲君,七皇子恐失勢,另又有人言,江辭衍此番拿溫宇,是為漠北軍饷,倒也未必就真的不會再支持七皇子。

兩黨之間各執一詞,當然也有尚在觀望的人,未曾發表觀點,俱是暗中将目光鎖在了明華街。

等着将軍府的動向。

趙笙笙蹲得腿都有些麻了,終于聽溫元霜發洩完,站起來動了動略酸麻的腿,将此行目的所在點了出來。

只見趙笙笙站起來揉了下腕子,笑着回頭往後招了招手,這便喚上來一個丫鬟:“小綿,把你帶的東西拿出來。”

“是。”那個叫小綿的丫鬟應着将一盒印着蝴蝶花紋的胭脂呈了上來。

趙笙笙笑了一下。

溫元霜視線從兩人身上掃過,眉梢微斂:“你拿一盒胭脂出來做什麽?”

“元霜姐姐可看好了,這可不是什麽普通的胭脂。”趙笙笙說着拿起那盒胭脂遞到溫元霜面前:“此乃蝴蝶醉,春風樓裏極稀罕的物件。”

“何用?”溫元霜又問。

“小綿你來說。”趙笙笙沖小丫鬟遞了個眼色。

名為小綿的丫鬟便上前一步細說起來,原是小綿家中嫂嫂與哥哥不合,兩人吵架後哥哥同外面的女人有了攀扯,姐姐無奈何,後來偶然得了這麽一盒蝴蝶醉,取少許抹于面頰,與男子獨處半刻,便能……

“此等龌龊之物,你也敢舞到我面前?”

“換作從前,笙笙自是不敢的。”趙笙笙笑着提了下裙擺,在溫元霜的注視下,顧自在桌前端坐起來,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撚在指尖:“可如今,元霜姐姐都求到面前了,笙笙也不好再作壁上觀啊。”

“蝴蝶醉配元香酒,男子用之,相逢半刻便可起意。”

“定北将軍傷愈在即,上元宴這般好的機會,元霜姐姐可要……好好斟酌才是。”

趙笙笙說着又将那盒蝴蝶醉往前推了推,随即在溫元霜思索的模樣中福身見禮:“笙笙告辭。”

-

趙笙笙人回到将軍府,腳邁進門檻的那瞬,心才徹底放松下來。

擡首,趙姨娘已經在側門邊等着了。

趙笙笙見狀走過去喚了聲姨娘,趙姨娘拿帕子擦了擦趙笙笙臉上的汗,語氣溫和道:“回來了,事情可辦妥了?”

趙笙笙點點頭,滿腹的疑惑再止不住,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姨娘,那元香酒,真要給辭衍哥哥用嗎?”

“定北将軍傷勢未愈,元香酒最是活血化瘀,自然是要用的。”趙姨娘笑着說。

“可是那蝴蝶醉——”

“噓。”趙笙笙話沒說完,被趙姨娘擡指封了話音:“此事勿要再提,笙笙你且記着,那元香酒,不過是普通的藥酒罷了。”

趙笙笙沒再說話了。

只是心中的匪夷愈發盛了起來,若這元香酒真的沒問題,那蝴蝶醉又如何得用呢?

兩者并用才有效的啊。

還是說,這元香酒本就是個幌子,真正要緊的,其實是那盒蝴蝶醉?

趙笙笙被這個猜測吓到了。

姨娘到底是要做什麽?

-

另一邊,左府。

左思琳正執一枚小刀在雕骨花,青梧飛身從外面進來,輕功點地,在她面前行出一禮:“門主。”

“事情辦得如何?”左思琳沒擡頭,仍舊仔細雕着手裏的骨花。

青梧聞言一一彙報起來:“溫家近日一直在籌備上元宴,瞧着準備應是周全,華春宮那邊也已得令,門主且放心。”

“嗯。将軍府呢?”左思琳偏頭吹掉了一點碎屑:“有什麽動靜?”

青梧聞言略一斂眉:“趙姬放出了蝴蝶醉。”

“這麽快?”

青梧:“是。”

女子聞言又彎了那雙狐貍眼,自懷中掏出一支圓格,擡指開阖間便将一只彩蝶放了出來。

那蝴蝶圍着左思琳的指尖轉了轉,在女子一個響指後翩然離開。

便聽女子彎唇說了一句:“又要熱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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