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紅漆回廊上,夏傾晚着一身淺藍衣裙同捧着藥盞的白靈往明序堂走,半道,被紫藤軒的嬷嬷截了下來。
“夏姑娘且留步。”
“嬷嬷何事?”
“老婆子是有些事恐要叨擾姑娘。”嬷嬷說着幾步上前到夏傾晚跟前,将手中的那瓶棕瓷圓瓶裝着的東西遞給她:“此物名叫元香酒,乃是民間活血化瘀的奇藥,收效甚好,是笙笙姑娘特意從外面尋來的。”
“一點心意,勞煩夏姑娘幫忙做個轉達,也好讓老婆子能回去有個交代。”
嬷嬷說着又将那瓶子往前遞了遞。
夏傾晚并未及時應手,稍許片刻才擡首微勾了下唇:“辛苦嬷嬷跑一趟了,傾晚定如實轉交給将軍。”
“多謝夏姑娘了。”
“嬷嬷客氣。”
等人走遠,白靈才沒按捺住發了聲,往夏傾晚手裏的藥瓶瞧上一眼:“姑娘何必答應幫她們轉交,這元香酒,白靈此前從未聽說過,且還是民間來的,姑娘當真要給将軍用嗎?”
未料夏傾晚聞言卻是輕輕點了下頭:“此物可用。”
“啊?”白靈意外地應了一聲。
夏傾晚淺淺勾了下唇:“父親從前也教我制過元香酒,取尋常草藥,加三七、草烏、冰片而制,因取材易得,或傳于民間。”
“可白靈此前從未聽聞……”
“嗯,也不見怪。”夏傾晚應着手指在圓瓶上略摩挲:“元香酒取材易得,做法卻不常見,缙京城中難尋見,也屬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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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話夏傾晚說得沒錯,但到底還是有所隐瞞,其實不止是缙京,此前在泯縣,夏傾晚也未見過這元香酒從別處出過。
紫藤軒嬷嬷送來的元香酒并無問題。
有問題的是,這般制法奇特的元香酒,紫藤軒又是從何處尋來的呢?
……
父親。
傾晚不知道的,到底還有多少呢?
-
夏傾晚進了明序堂。
江辭衍不愧是武将,七十定鞭修養幾日如今不僅能下地,連行走的姿勢都似于從前無異。
如今正閑适地倚在窗邊看書。
夏傾晚見狀接過藥盞放在桌上:“公子體傷未愈,還是少吹風為上,以免風寒入體。”
“明序知曉。”江辭衍聞言也關了窗,回身淺笑着到桌邊坐了下來。
夏傾晚将今日的藥給他呈出來。
“公子趁熱服用,傷藥澀苦,白靈備了蜜餞。”
“嗯。”江辭衍聞言略一點頭,仰頭飲盡了煎服的藥,未見眉心動過分毫,至于旁邊擱置的蜜餞,自是無從取用。
夏傾晚見狀也不奇怪,顧自取了外用的藥抹在掌心,等着江辭衍褪去裏衣。
男人玉白肩頸伏在床榻,夏傾晚不作他想,徑自取了藥按上去。
即便此前已有過多次,江辭衍還是沒忍住斂了下眉。
背上的那雙手。
太軟。
克制住自己不去多想,江辭衍在心裏默想起了漠北行軍地圖,從布軍到設防一一斟酌。
回神時背上的觸感早已不知何時撤去,只覺鼻息間萦繞出一股淺淡藥酒香。
“這是……”
“元香酒。”夏傾晚解釋着将圓瓶放到床邊的櫃子上,江辭衍看了一眼,又聽她說:“化瘀開絡之用,将軍不必多心。”
“能到你手上的東西,無需起疑。”
這話讓夏傾晚收檢的動作稍稍一頓,随即向他的方向微擡下眼:“何以見得?”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對上。
皆是清澈。
須臾,還是江辭衍率先扯開這道口子:“夏姑娘為人坦蕩,許多事,在江某這裏無需多言,真心換真心便足以。”
夏傾晚:“真心換真心?”
“是。”
“真心換真心。”
-
皇宮,午華門——
來去的宮女太監步履邁得整齊。
小雪微落。
女子身系兔絨狐裘立在宮門處,随西茯宮掌事的嬷嬷迎來送往進出賓客,溫元霜手裏捧着湯婆子,卻依舊冷着一張冰面。
這模樣,讓來往歡喜的賓客都不禁壓了壓身上的喜色,生怕不小心沖撞了溫家的這位二姑娘。
雖然也無人得知,往常素來端莊得體的缙京貴女,又是如何淡了這副臉色……
但總歸沒人敢上前問上一句。
溫元霜同丫鬟在門口站了半刻鐘,終是按捺不住發了問:“人怎麽還沒來?”
“回、回小姐,許是路上有什麽事耽擱了吧。”那丫鬟聞言略緊張道:“江家公子前些日子才受了罰,馬車走得慢些,也、也當是情理之中,小姐莫急……”
眼見着溫元霜的臉色又要往下沉,那丫鬟只覺心下咯噔一跳,正猶豫着該如何尋個漂亮的說辭,遠處一輛帶有将軍府标識的馬車瞬間讓這丫鬟激動起來,忙出口說了句:“小姐,那好像是将軍府的馬車!”
溫元霜順着話音擡頭一望,看見來人,皺緊的眉心終于松落三分。
溫元霜理了理衣襟,對着江辭衍的方向福了一禮:“将軍。”
“嗯。”江辭衍聞言略颔首,轉身卻是沖着掌事嬷嬷的方向出了話音:“陛下急召,還請嬷嬷通融。”
“将軍那裏的話,既是陛下宣召,自是先緊着将軍入宮的。”
“多謝。”江辭衍又拱手對掌事嬷嬷的方向做了一禮,這便轉身往宮門去了。
全程未再有其他動作。
等人走遠。
溫元霜這便也同掌事嬷嬷請辭了,同丫鬟走在宮道上才問:“聞到了嗎?”
“嗯。”那丫鬟聞言直點頭:“江公子身上雖佩戴香囊,但婢子仍聞到了一股藥香,同前日笙笙姑娘送來的元香酒,是同一種。”
“她這次倒是準備得妥當。”溫元霜說着又斜睨了一眼旁邊:“東西都帶了嗎?”
“嗯。”
“如此,便再上一次妝吧,剛才的風吹得胭脂都掉了。”
-
宋夫人今日又在佛堂禮佛,執筆在殿前蒲墊上靜默抄經,聽着自外面進來的嬷嬷同她回禀:“夫人,二公子剛才坐了馬車進宮。”
宋芸聞言執筆的動作稍頓,擡眼:“太傅呢?怎地讓二公子出府的?”
“太傅去攔,二公子說是宮裏的那位……”
“又是官家?”
“罷了。”宋芸略勾唇笑了一下,未盡的話悉數透進了筆墨中,字跡微重:“繼續研墨吧。”
“是。”那嬷嬷應着剛要蹲下來,宋芸卻又想到:“夏娘子可是也要入宮?”
“回夫人的話,夏娘子收了明嫣郡主寄來的帖子,現下人已到側門外候着了。”
“無妨,公主府那邊自知輕重,且告着些徐氏夫人,不必憂心。”
……
“姑娘,長公主府的馬車到了。”
“嗯。”
白靜說完又伸手給夏傾晚緊了緊披風:“姑娘此次進宮,萬事當心一些……”
“怎麽?本郡主把人帶進去還能折了不成?”一道聲音自馬車上傳來,陸明嫣掀起了車帷。
白靜一噎,正不知該如何回話,夏傾晚已經笑着接過話頭,上前一步跨上馬車:“有明嫣郡主在,傾晚自是不必擔心。”
“晚晚快上來。”又一道女聲從車內傳來,孟清枝支出了頭:“晚晚不必擔心,宮中規矩是繁瑣了些,但此番是上元宴,各宮的娘娘們都忙着過節,不會有人注意到咱們的。”
“讓你家白靜姐姐且寬心。”
“清枝姑娘折煞奴婢了。”白靜應着紅臉垂下了頭。
陸明嫣見狀也笑了一聲:“好了,快上來陪我下棋,好久未與你對弈了。”
夏傾晚笑着應:“來了。”
上了馬車。
一路走遠,公主府馬車自是不比尋常,周密寬敞,堪比一處小室,相邀對弈的棋盤也早就設好,看樣子兩人之間已經來了一局。
夏傾晚見狀笑着往前坐了過去,視線從兩人窈窕的身影上掃過,問到:“此前竟不知,清枝姐姐與郡主如此交好?”
“晚晚有所不知。”孟清枝随即又往棋盤上落下一子:“我與明嫣幼時相識,得有個十多年的情誼了。”
“是傾晚不知。”夏傾晚應着輕輕垂了下眼睫,繼續看着兩人對弈的局面,心中卻是又想到了許多。
按理,孟為本是針詠門親傳二弟子百裏不為,因門派被滅後隐于缙京,後在窄巷救下陳薇早産,以此被崇元帝結識,進入皇宮,入主太醫院,先後救下太子及郡主明嫣,積恩匪淺。
如今卻是不惑之年就辭官離宮,若是夏傾晚猜得不錯,孟為在太醫院的這幾年,該是為積攢底細,太醫院所涉酬銀豐厚,城南醫館則廣集醫術精湛的學徒……
這……莫不是要為針詠門複門的架勢?
“晚晚。”
一聲輕喚又将她的思緒扯了回來,夏傾晚未再深想,專注于眼前的局面,只聽孟清枝輕嘆一聲:“明嫣這棋藝實在精湛,清枝對不過。”
“是你久不練習。”陸明嫣應着又朝夏傾晚的方向看一眼:“自你離了國學書院後,從前的教習只怕是忘了幹淨。”
孟清枝聞言稍抿下唇,她專習醫術,在國學書院進學滿三年便可離學,進考太醫院。
陸明嫣年歲小孟清枝兩年,這便才有了同夏傾晚一起進學的光景,夏傾晚的位置,此前便是孟清枝的。
兜兜轉轉,也是緣分。
孟清枝晃晃夏傾晚的胳膊,夏傾晚意會,捏了黑子同陸明嫣對弈:“晚晚幫清枝姐姐贏回來。”
“好啊。”陸明嫣緊執白子落下,擡眼打量。
夏傾晚只道:“棋下見真章。”
三人皆笑。
棋行一半,陸明嫣讓銀杏換了盞新茶,夏傾晚舉杯淺抿一口,眉心微動:“這是什麽茶?”
“此茶乃嶺南音,産自清平陸氏本家嶺南的茶。”
“好茶。”夏傾晚細品道:“入口不苦不澀,且有餘香。”
“這是自然,我嶺南本家産的茶,可不是什麽浙東旁系的西湖可拟的。”
這話倒是不假,夏傾晚認同地點了下頭,不免想起此前在城南醫館喝到的一回浙東旁氏的苦茶。
入口生澀難言,尋常人家所見不多,倒是聽說華春宮的皇後娘娘,很是偏愛這種苦茶。
也不知是如何下咽的……
“晚晚可是想到了館中的苦茶?”孟清枝在旁邊應着:“父親也買過兩回苦茶,說是做清火之用,雖味苦卻于身體得益,可常飲之。”
“只是那味道太苦,我加了白蜜也掩不掉澀味,也不喜歡喝。”
“那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與我們不同。”像是看出她的疑惑,孟清枝沖她解釋道:“娘娘是浙東一脈的人,茶商本家,手上有一物名微茗,這微茗取自甜心樹花葉所制,只許放上稍許,飲苦茶時便比白蜜見效得多。”
“只可惜那甜心樹長于極州山崖之間,尋常人家,自是無福消受。”
“宮牆內,獨皇後娘娘一人得飲。”
夏傾晚沒再說話了,她沉默着,擡了下眼皮。
總感覺什麽地方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