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嘶…好痛……”明蓮說着輕輕斂起了秀眉,略彎下腰去扶住膝蓋。
江湛見狀也往旁邊退開一步,視線瞥及明蓮青絲掩映下的側臉,動作稍稍一怔:“思琳姑娘。”
“大人認得我?”明蓮語氣中露出适時的驚訝。
江湛聞言彎了下唇。
“外祖同左大人有舊。”
“原是如此。”明蓮說着便向他福了下禮,動作間又扭到“傷處”,明蓮動作滞了一下,眉間隐忍。
江湛見狀不忍伸手扶她一下:“思琳姑娘可是方才不小心崴了腳踝?”
“方才行走間動作匆忙了些,思琳愚鈍,讓江大人見笑了。”
“思琳姑娘哪裏的話,是在下方才思慮不周,忘了提前在殿中備置一聲,這才着實匆忙了些。”
“思琳姑娘于此慌亂,實屬常理之間,又何來愚鈍之談。”他說着又笑笑,在她面前蹲下身。
一雙溫潤的指節在她腿骨處按了按:“思琳姑娘還能走動嗎?”
“能…能的。”明蓮語調中透出閨閣女子該有的嬌怯,紅着耳朵往青梧的方向看了一眼。
青梧随即忙邁着步子過來将她扶住,明蓮咬了下唇:“思琳先走了,有勞大人費心。”
“思琳姑娘客氣。”江湛說着又背手露出一個溫和的笑,看着主仆二人跟着衆人往景和殿的方向撤去。
江湛輕輕斂了下眉,又轉身繼續去殿中疏散落單的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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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就這麽短暫的一瞬交集。
他腰間便神鬼不覺多出了一枚玄骨針。
并無所察。
……
殿內的人退到景和殿,午華門外的動靜卻愈發喧亂。
刀劍碰撞的聲音,馬蹄踏過石道,又被牽制的人扯住缰繩,只聞一聲嘶鳴驚響。
動靜須臾便停下來。
景和殿內,诰命夫人們湊在一起,聽見外面的動靜停了,有人瑟縮着問了一句:“外面的動靜是不是停了……”
“好像是。”
“會不會是援軍到了?”
“援軍?哪兒來的什麽援軍?”又一名夫人說道:“逆賊夜半起兵,羽林禁衛及官門武将都沒設防,皆是草草應對至此。”
“若是有援軍,陛下又何至同我們被困在此處。”
“可這……我聽外面,确實好像沒傳來什麽動靜了……”
“那這……”
議論的聲音窸窸窣窣,殿內的夫人們湊在一起,臉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驚惶。
至于其他,文武百官們因為之前多在飲酒,半數以上都已醉倒,幾位肱股的老臣年歲已高,沉默地陪崇元帝坐在殿中,臨窗邊的門前,只立着江湛和內閣的同屬小官。
所有的期翼都好像壓在他身上。
江湛成為這殿中,唯一可以主持大局的人。
他身姿筆挺,遠山青立的眉峰輕輕一凜,明蓮站在暗處,同幾位身着華服的夫人們向他望去。
江湛薄唇輕啓:“諸位夫人暫且寬心,內閣此前已同定北将軍商議,協領了一支羽林衛過來守在景和殿外。”
“玉安世子也已出宮調配援軍,諸位不必太惶急。”
“江大人,實在不怪我們心裏擔憂,實在是現在外面叛軍壓城,不知形式到底如何,你讓我們安心,這怎麽安吶……”
“是啊是啊,還不知道現在外面怎麽樣呢……”
殿中的聲音又湊到一起,江湛略一擡手止了議論,語調溫和有力:“羽林軍調配在此,諸位盡可放心,若是還有什麽擔憂,在下可帶人出去查探。”
“不可啊江大人,外面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呢……”
“身為臣子,食君祿忠君事,如今逆亂當頭,江湛自會擔起為人臣子的本分,給陛下和諸位一個交代。”
“嗯,不愧是太傅之子,南褚文臣,當是這般風骨作為。”一坐于臺階之上的老臣說到。
老臣兩鬓斑白,卧老垂鐘之态,臉上皮膚已見溝壑,眸裏的波光卻清明。
此人便是南褚三朝元老之首,太師韓維。
韓太師年歲已高,本已過了致仕的年紀,卻仍操心南褚國運,垂老之年仍舊着服入宮。
雖無實權在握,卻為朝廷百官所敬。
谏言直達天聽,便是崇元帝,也很敬重這位年歲已高的老臣。
“韓太師。”
“陛下。”韓維說着站了起來:“小江大人為官清直,堪為內閣表率,臣谏言,願陛下準小江大人開景和殿門,出去查探。”
“太師所言極是。”崇元帝說着往江湛的方向看去:“江湛,朕命你帶一隊人馬去午華門外查探,務必謹慎周全!”
“是!”江湛應着這便轉身點了四個羽林衛跟随,不料剛打開景和殿外的門,江湛邁過門檻半步,便有一支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利箭擦着他的腰帶,徑直往殿內疾射而去。
變故生得太快,随行的羽林衛都反應不及,殿內的衆人更是怔在了原地。
眼見着那利箭就要直奔崇元帝而去,江湛斂起眉心,“陛下當心!”
話落卻是為時漸晚,崇元帝顯然也被這支威力十足的箭懾得怔在原地。動作直直地僵在景和殿的龍椅上,目之所及,那利箭發轫帶風,嗖地一下幾乎是勢如破竹一般。
崇元帝驚得後背滲了滿層冷汗,一顆心往下落了半截,幾乎是命懸一線,誰曾想,便是在這般萬分危急的時刻,角落裏能奔出一人撲在他身前擋箭。
幾乎是“呲”的一聲,利箭劃開錦繡緞裙穿入肩胛骨肉。
悶地一聲裂響。
那擋箭的女子便吃痛地倒在崇元帝面前。
“陛下……”
崇元帝愣在原地,還沒從方才的變故中緩過神來,還是一旁的周德才眼尖,上手托住了明蓮才沒讓她倒在地上。
崇元帝也在這時後知後覺,聽見明蓮痛苦地低吟,也忙低下頭來查探。
景和殿燭火的光影落在明蓮因中箭而蒼白的臉上。
崇元帝吃了一驚,是真沒想到這個險急時刻為自己擋箭的,竟是兵部侍郎左家的獨女。
要說之前崇元帝對“左思琳”有什麽印象,倒也不見得。
兵部侍郎的位置于六部也算重要,但往上了數,還有各尚書及內閣。
之所以能認出這是兵部侍郎左家的獨女,左不過是因為之前溫家得勢。此女與溫元霜情誼匪淺,加之品貌出衆,放在人堆裏很是攫取目光。
崇元帝這才對其有了兩分印象,倒是從未想到,有朝一日還能為此女所救。
左思琳倒在地上,周德才虛扶着她,崇元帝反應過來也略蹲下身來查看,見她肩上刺着利箭的位置汩汩淌污血,忙擡首喚了太醫:“來人!快傳太醫!”
–
與此同時,午華門處的青宮道,時局也并不安穩。
拓拔塗領着北羌軍士直破宮門而入,與七皇子南宮衡并馬齊驅,肩上背着一把弓弩,馬蹄飛揚。
此行一路暢通無阻,守門的宮人早被這陣仗吓飛了神,慌忙跳蹿躲避。
兵力勢如破竹。
拓跋塗縱馬動作肆意,他領兵一路從城門直入,暢行無阻,只覺成敗近在咫尺,反兵得勝觸手可得,南褚兵力潰不成軍。
不曾想,正這般得意自滿之時,驟無人煙的青宮道盡頭,有一人立于馬上,夜風吹動他的衣角,銀冠束發,揚繩扼馬。
乃是東宮的太子殿下。
南宮澤梁。
南宮衡瞳眸猛地怔了一下。
“三哥……”
三哥怎麽會在這兒?
“阿衡,你在做什麽?”
溫潤的男聲将南宮衡恍惚的思緒拉回近前,來不及想通三哥為何會離開徐州返回京城,一旁的拓跋塗粗狂的嗓音便又落下:“七皇子,此人可是太子殿下?”
南宮衡偏頭斜一眼他。
如此,拓跋塗便也知道自己認對了人。他又開懷大笑幾聲:“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我們現在便将太子拿下,留在手中做質,豈不……”
“不可。”
拓跋塗話沒說完,南宮衡便将其打斷,斂着眉心:“部領莫非忘了我們此前的約定?”
“這……”
“勿要傷我三哥。”
這約定拓跋塗當然記得,只是當時溫貴妃與他談及此項時姿态随意,女人狠戾,少見不帶婦人之仁,拓跋塗便想此一謀或可成大事。
猜那背後的七皇子必然也是個有手段的,畢竟連女人都能做到這個地步,誰成想倒是他料錯了。
南褚七皇子,無意權位,只重人情。
拓跋塗眼珠轉了下,暫時按捺着沒有辯駁,南宮衡随即稍放了馬繩,向南宮澤梁的方向走去:“我去同他商議。”
拓跋塗按捺住兵力。
南宮衡駕馬向他走去:“三哥。”
“阿衡,你要起兵麽?”
南宮澤梁問他。
南宮衡攥繩的指尖緊了下:“三哥,你先讓開。”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麽?這是謀逆!”南宮澤梁說着又往後看了眼,指尖顫動:“他們是誰?你怎能聯合北羌兵奴進犯宮城?!”
“我……”
“你下來,同我去父皇面前說清楚,讓他們撤兵!”
“三哥!”
“聽話!”
“我不能跟你走。”南宮衡應着終是偏頭躲開了他的注視,“我不能。”
“三哥快些讓開吧,北羌弩弓無眼,三哥莫要傷到了。”
“你當真不肯撤兵?”
南宮衡垂下眼:“事已至此,阿衡回不了頭了,三哥往旁邊避一避吧。”
“好,你若執意如此。”南宮澤梁說着也舉劍向他:“三哥,以後不必叫了。”
“三哥!”
“我不是你三哥!”南宮澤梁揮劍:“我乃東宮太子南宮澤梁,今日領兵清除逆黨,犯我南褚者,盡數誅剿!”
“逆黨賊首南宮衡,拿下!”
南宮澤梁話音将落,身後的一衆兵士便要上前将他圍住,正這時,卻聽弩弓弦發一聲,再然後,便是一箭直進南宮澤梁的胸膛。
拓跋塗手上的弩弓都還沒落下,片刻前還同南宮衡質問的人,倏然墜馬。
“三哥!”南宮衡幾乎踉跄着向地上躺着的人奔去,手指觸到太子衣襟上鮮紅的血跡,忍不住顫栗起來:“三哥……”
“三哥你醒醒…三哥你別吓我……”
地上躺着的人卻沒回應。
南宮衡忍不住又喊起來,腦子裏空白一片,卻只見南宮澤梁閉着眼,有什麽從臉上撲簌落下,南宮衡一時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将那把南宮澤梁之前握過的劍撿了起來。
恰此時,拓跋塗也從後面走了上來:“七皇子,太子已去,現下正是我們進宮起兵的最好時機,莫要再猶——”
“刺——”的一聲,拓跋塗未說完的話便直接停住,他最終迸出一口鮮血,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腹中穿過的劍,驚恐地瞪大雙眼,卻是囫囵着沒說完一句完整的話便徹底倒下了。
南宮衡又是一個轉腕将劍從他腹中拔出,眼眶薄紅,棄了刀劍去扶那銀冠:“三哥你堅持一下……”
他将人從地上抱起來,往前行了兩步,腦子裏已經完全亂了,腳下卻還穩穩當當地向太醫院的方向走着,一遍遍地喚他三哥,可偏偏結盟的逆軍攔了他的路,兩邊一時兵戎相向,又被從外面進來的其他人馬壓住。
陸铮同江辭衍裏應外合,江辭衍帶着江門軍處理完門外的北羌兵士,陸铮則一路布置清剿宮城的所有逆黨。
只是他們都沒想到,這一切,只是一個局。
七皇子起兵他們雖是得了消息,卻與真切的時辰晚了半刻鐘,有人故意誤導他們給了錯誤的時間,而在看到南宮衡懷裏中箭昏迷的小舅舅時,陸铮才陡然反應過來。
今日根本不是為了起兵,是有人想要動搖南褚的國本!
太子中箭,七皇子謀逆,南褚一下折去兩個皇子,勢必影響時局,而這背後最為得利之人,陸铮想着不禁覺得手心滲汗,帶了人往南宮澤梁的方向奔去。
若是小舅舅真的命喪于此,那南褚以後的國運,又該交到誰的手裏?
莫不是…益洲的那位……二皇子?
不可細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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