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宋芸今日晨起,眼皮便突然跳了兩下。她忍不住擡手扶了下額,望着鏡中盤好的發髻斂了下眉。
過幾日江辭衍便要前往漠北領軍,崇元帝在宮中置宴,前幾日都在籌備。
京中一派盛景安寧之象,倒真像将前些日子夜獄的事掩過去了。
可宋芸卻覺得,溫宇之死,本不該是這般平波無瀾的。
投湖當有聲,如此平靜,倒讓她不得不多想了。
思及此,宋芸只覺頭上的釵環較往日更繁瑣了些,便卸了珠翠只簪了一支白玉。
宋芸提起裙裾往門外走去,今日禮佛已過,江玄青也從故友之居回來了,她們這些做兒媳的,自然是該去山河堂問問安。
宋芸這邊步伐有條不紊地往山河堂邁,路上不忘問一邊的常嬷嬷:“可去通知夫人和趙姨娘了?”
常嬷嬷聞言笑着回到:“夫人已經帶人過來了,倒是紫藤軒,倒是沒聽見傳回動靜。”
“怎會?”宋芸聞言腳步微滞了下,之前江靖也曾同她提過,說趙姨娘是南巡時崇元帝安排在将軍府的眼線。
起初讓她行事最好周密一些,宋芸記在了心裏,面對趙姨娘時行事從未出過纰漏。
可自那後不過兩月,江靖便又同她改了口,說此人只當是府中借客,讓她盡好地主之誼即可。
……
總之不是什麽敵對的關系。
宋芸聰慧,推測趙姨娘許是掩着什麽身份,便也按兵不動未曾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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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來,彼此間井水不犯河水,在府中相處不多,但該有的禮數和周全,趙姨娘向來是做得極好的。
也未讓人瞧出過什麽端倪,怎地今日,這本該給山河堂請安的日子,趙姨娘反倒沒有動靜了呢?
宋芸想着實在有些蹊跷,這便轉了方向對嬷嬷稍抿下唇:“去紫藤軒看看。”
宋芸帶人行至紫藤軒外面,見慣常守在院外的小厮癱倒在地,心裏當即一聲咯噔。
宋芸提起裙裾快步向家丁走去,伸手探了下對方的鼻息,好在只是被人藥蒙了過去,性命無虞。
這便命人将其擡去找府醫醫治,又斂着眉心帶人進到院子裏。
紫藤軒裏比往日安靜許多。
院子裏灑掃的丫鬟也同外面的家丁一般倒了一地。
宋芸眉梢斂得更深,此番徑直推開主院的門走了進去,卻不想,映入眸中的是已經空闊許多的屋子。
這場景讓宋芸動作稍滞了滞,視線在房間裏掃視一圈,瞥見桌案上放着的一封書信。
宋芸稍暗了眸心,走去拆了書信,視線掃過那一行娟逸的小字,面色當即便怔住了。
常嬷嬷在一旁見着她如此,人也愣了下,剛想問“夫人怎麽了”,就見宋芸急忙忙轉身向外走去:“辭衍呢?辭衍可還在府中?”
“夫人忘記了麽,小将軍早先便去宮中面聖了呀……”
“那,快!快着人備馬!”
很少見宋芸這般慌張,常嬷嬷心中自然也穩不住了,跟在宋芸身後腳步匆匆:“夫人莫急,走路慢着些,趙姨娘的信都寫什麽了……”
“事關緊急,常管事可在?快些着人備馬,我要進宮。”
宋芸說着腳步匆快,行出紫藤軒走到外院,腳步突然又滞了下來:“慢着,先不必備車。”
書信上簡短幾行逆反行事的字句讓宋芸一時慌了陣腳,反應過來也覺得不妥當。
趙姨娘在信中提到,七皇子與北羌武部勾結,将于今日夜半舉兵。
事關南褚社稷根基,她一時心急,險些失了理智,今日本是崇元帝為辭衍北赴邊疆踐行的宮宴。
若七皇子當真要在此時起兵,确算極好的時節,宮宴中一并北邊将領都去了宮城赴宴。
少有戒備防守之心,又定在夜半,這般布置周密,若不是今日從趙姨娘信中知曉,誰又能料定得了?
宋芸想着又稍稍斂了下眉,先不說這消息是否屬實,若真的準确,那趙姨娘,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只是這些問題,暫且只得擱置,時間緊迫,若七皇子真如信中起兵,那可就不是三言兩語能解決的事了……
宋芸随即稍抿唇細細思索起來,不管書信可靠與否,提前備置方為穩妥。
只是若是她此刻貿然進宮,怕是會打草驚蛇,于局勢不利。
那該如何……
正想着,紫藤軒裏這便又跑了個丫鬟出來,腳步慌忙地跑到她面前跪下請罪:“夫人饒命,小綿今日去廚房領今日的份例時,與裏面的姐妹話了幾句家常,回來竟不知食盒被人動了手腳……将紫藤軒裏的人都給藥倒了……”丫鬟小綿說着慌忙地跪在地上求饒。
宋芸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倒是想起了她是之前跟在趙笙笙身邊的丫鬟,只是不愛說話,一行人出府,總是落在後面。
得虧是生在将軍府伺候,若是換了旁的什麽門第,這般內斂不說話的性子,少不了會挨欺負。
好在趙笙笙雖然平日裏性子跳脫,但對下人們并不苛刻,偶爾發些小脾氣都被嬷嬷們哄散了。
宋芸瞅着眼前這個丫頭,皮膚白皙,模樣乖巧,倒也不像吃苦的,便将人扶了起來。
她記得常敘之前說過,那次趙笙笙去溫府找溫元霜,帶的丫頭就是眼前的這個小綿。
宋芸的手輕輕拍了拍小綿的掌心:“丫頭,現下讓你進宮去做一件事,事态緊急,能做到嗎?”
小綿聞言輕輕點了點頭,坐上了入宮的馬車。
宋芸站在門外,看着将軍府的馬車漸漸行遠,輕輕攥緊了衣袖,抿唇未言語。
她是太傅夫人,雖然當年拒了平妻之位,可明面上卻仍是将軍府的門面,言行舉止都不可行差踏錯。
若是方才真一時匆忙入了宮門,實在引人耳目,但若是換成府中的一個小丫頭,事情便就好辦多了。
只消說是夏傾晚今日出門時落了什麽東西,讓小綿進去送一趟,順便把消息給辭衍和江湛送過去。
後面的事,想來辭衍,應當是有安排的。
但願不會出什麽事……
宋芸這般想着,将軍府的馬車也已入了宮門。
小綿帶着宋芸交給她的首飾随常嬷嬷一道入了宮門,置辦宮宴的地方離午華門稍遠,常嬷嬷腿腳不方便,這便和午華門處值守的宮人說起笑來。
對方見此點了一個小太監在前面給小綿領路,小太監把她送到近處便又去別的地方做活了。
小綿腳步邁在青宮道上,動作小心拘謹,悄無聲息踱至夏傾晚身前時,她正與孟清枝說話。
夏傾晚冷不丁見一丫鬟模樣打扮的人站在自己跟前,眼皮稍稍一掀,無他,将軍府上丫鬟的服飾,她一眼便認出來了。
“何人派你來的?”
夏傾晚問。
小綿聞言微微躬了下身,将懷裏一直抱着的首飾盒子朝夏傾晚遞了過去:“夫人讓我交給夏姑娘的。”
“什麽東西?”
小綿聞言也搖了搖頭:“夫人未與我交代太多,只說姑娘打開便知道了,小綿先退下了。”
小綿說罷便腳步匆匆離了席,夏傾晚便也斂了思緒将目光落在手中的妝花盒子上。
指腹輕輕一推,匣子裏便顯出一支白玉蘭梨花小簪,钿花的中間夾着一紙小字。
夏傾晚動作稍怔,擡眼環顧四周,與孟清枝打了個招呼,便離席尋了處僻靜的地方将那支玉蘭簪在髻上,回來時眸色如常。
只稍稍又往江辭衍的方向看了眼。
男人感知到一道打量的視線,遂往夏傾晚的方向擡了下眸。
……
席中絲樂管竹聲漸起,來往入席的人進出殿中,場面熱鬧,絡繹不絕的人聲裏,青梧附在明蓮耳邊說了句:“門主,小綿已經出宮了。”
“嗯。”明蓮聞言微點下颔,視線在宴內掃視一圈,見斜對側坐着的人沒了蹤影,江辭衍也離了殿,便知事情穩妥,不緊不慢夾了塊青糕入口。
唇角一勾。
人都到齊了。
再等等,戲也該唱了。
“徐州那邊,可派人去遞信了?”
“禀門主,南宮澤梁這會兒,當是到京門了。”
“那就再等一等。”
等太子殿下入京,他們再唱這出戲。
–
“辭衍,你在想什麽?”
崇元帝背手站在窗前,孤寂的冷風吹動那抹明黃的衣角,江辭衍立在檀香書案前,眉目溫和,山水不破。
腦中諸多成算都匿于心海。
有時候,他也會思及許多。
崇元帝于朝堂上的手段卻屬高明,籌謀布置各方各派都條理分明。
只可惜太過操縱權術,反而失了枝節。
崇元帝在軍事上的見解,實在……乏善可陳。
江辭衍稍擡了下眸,輕輕揚了下唇:“在想今日宮宴,陛下會給辭衍賜什麽酒。”
“你啊,什麽時候也學會陸铮那般跳脫的脾性了。”崇元帝說着笑起來:“也罷也罷,随我去外面赴宴,酒你想喝什麽,朕讓他們去将外族進宮的燒刀白給你整一壇?”
“陛下說笑了,辭衍體傷未愈,實在是,心力不足……”
“哈哈哈說得好,朕的定北将軍是該保重身體才能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來,随朕去殿外赴宴!”
明黃的衣袍往外殿邁去。
江辭衍擡了下眸。
夜半時分,殿中的絲竹聲又起了一輪,孟清枝在宮宴上從不飲酒,倒是蜜水喝多了兩杯,這會兒正扒拉了夏傾晚的袖子輕晃:“晚晚,可要如廁?”
夏傾晚聞言點了下頭,臨走前又往江辭衍的方向看了一眼,見他彎一下唇。
夏傾晚便知他應是安排妥當,這便跟着孟清枝離席了。
兩人小解完出來,孟清枝緩了緩腰身,之前在席中坐了許久只覺憋悶,便想拉着夏傾晚去禦花園透口清氣。
孟清枝不知道将軍府傳信的事,茲事體大,自然是越少的人知道越穩妥,夏傾晚想着便又擡頭窺了一眼天上圓月,便知子時将近。稍許抿了下唇,正想開口打個托詞拉孟清枝回去,兩顆不知從何飛來的鵝卵小石擊上她們的後頸。
緊跟着,便是兩眼一黑。
孟清枝與夏傾晚雙雙倒在地上。
須臾,另一人的腳步走過去。
一雙蘇繡月華蝴蝶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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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明蓮回到席中,鞋上沾上的塵泥不動聲色掩在長裙底下,趕在青梧回來前夕重新執起了茶盞。
青梧進來面色如常,應是未察覺過她出去了,微微俯下身在她耳邊低語:“門主,城門已開。”
明蓮聞言微微颔首,青梧禀話後不過半刻鐘,午華門處的青宮道裏,喧嚣便起。
刀兵動了。
大宴上醉倒的衆人也漸被這聲音驚擾,不知是哪裏的小太監尖着嗓子喊了一聲:“不好了——三皇子殿下帶人起兵了!!”
華燈照影的宮宴,便徹底亂了。
崇元帝面色大驚,飲酒後步伐踉跄,被身邊的周德才攙扶着往景和殿退去了,殿中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又都跟着匆忙擁在後面。
明蓮走在人群末尾,目之所及江辭衍和陸铮都不在殿中,只餘江湛一人在裏面疏散群臣。她便同青梧輕輕垂眼,明蓮往那道身影行近幾步,蝴蝶鞋踩住裙擺,當着男人的面,把腳崴了。
一截腰身趕在落地前被江湛接住,冷淡松香湧進鼻腔。
明蓮倚着江湛伸來的臂膀,唇角在青絲掩映的地方稍稍一揚,眸中所思不動聲響。
小江大人,別來無恙啊。
她正差一位走戲的角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