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阿娘!”

“雲淺!”

明蓮與掌門的聲音同時響起,俱是驚厲。

明蓮瞳孔幾乎怔滞,卻見黎文又幹脆拔了劍,握着帶血的刀柄趕至少年身前:“主上,黎文失職,您的傷……”

“不礙事。”拓拔文夜捂着滲血的肩搖了搖頭,竟還輕蔑地揚了下唇角,沖着百裏長聞的方向嘲道:“何必如此?針詠門弟子向來禁習武功,雲淺小神醫奮起一擊的結果您老人家也看到了,得到了什麽?”

“不過是在我這肩上小小地紮了一下,反而自己丢了性命。”

“掌門應當是知道的,我們火焰閣不養閑人,我這手下的人,個個都養得護主又冷心冷情,慣是些殺人不眨眼的。”

“雲淺神醫今日這一遭,實在是……自讨苦吃罷了,掌門應當是知曉的,我原本可是待你們如上賓一般的。”

“卑鄙小人,雲淺既已去了,你又何必在這裏惺惺作态。”

百裏長聞說到此處閉眼長嘆,緩慢地伸手将雲淺含恨的眼眸阖上,老邁的面頰上流下一滴凄然的水:“也罷……也罷,只怪是我針詠門氣數将盡,救世數載竟得來這樣的禍端,如今我派弟子盡數去之,只怕下到黃泉我亦無顏面對各位祖師……長聞、長聞有愧啊——嗚嗚嗚……”

六旬老者泣然出聲,明蓮的淚也止不住地流,“阿娘,阿娘你怎了……阿——”

脖頸被人箍住,明蓮狠狠嗆了一下,看見仇人近在咫尺的容顏,明蓮劇烈地掙動起來,奈何以她的功力,又怎會是眼前之人的對手。

拓跋文夜擒她如捏一只幼貓,還微微收了力道,就怕一不小心給她捏死了。

“放開……我…放、開……”

“喲,小丫頭力氣還不小。”拓跋文夜又捏着她的脖子往上移了截,對着百裏長聞:“掌門尊者,你若一心想要求死,我不攔你,但這死前你可得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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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裏這丫頭和她那病骨頭一個的妹妹,你若真就這麽放心把人留到我手裏,那文夜自是不會辜負掌門的重托,好好照、顧、她們。”

“你還想做什麽?”

“也不做什麽。”少年說着指尖放在明蓮下巴上逗貓似地撓了撓:“這丫頭破了玄骨一境,這麽好的天賦,要是在我手裏耗費了,多可惜啊,是吧?”

百裏長聞:“你——”

“尊者想好了嗎?”少年勾起唇角又肆意地笑起來,“其實死了有什麽好的,眼睛一閉,就什麽都看不到了,那多沒意思。”

“可要是活着,這山上跑的水裏游的地上有的,那一樣不是頂頂有趣的東西。”

“掌門放心,文夜沒那麽讨厭的。”

“只要你們不觸及我的底線,處境麽,自然是以禮相待的。”

百裏長聞此刻已經不想再開口去說什麽了。

在這樣的地方,百裏雲淺的體溫漸漸在臂心枕涼,百裏長聞欲語還休,一雙垂目紅至俘血之态。

他望了不遠處被挾持的明蓮一眼,然後,露出一個極清苦的笑。

生死。

早無差了。

百裏長聞終于從地上站起來,對着拓跋文夜的方向微微躬了下身:“還望閣主能好好安置我家雲淺的屍首。”

“哈哈哈哈哈哈那是自然,掌門盡可放心。”少年似乎是被百裏長聞這樣的姿态取悅極了,在明蓮旁邊笑得幾乎掉出了眼淚。

拓跋文夜滿面春風地迎上去,喚人上來拾走了百裏雲淺的屍首,那些殘存的血跡也一并清理幹淨。

明蓮看着眼前新換上的草席,終于在百裏長聞走過來抱住她時暈了過去。

-

明蓮再醒來時,渾身定滿了銀針,無法動作。

明蓮的眼珠轉了轉,在房間裏瞥見掌門在收針,掙紮地想要坐起來,發現無濟于事後又想發力,背對着她的掌門像是後面長了眼睛:“有這力氣好好收着等挨針,別一會兒又暈了。”

明蓮聞言沒應,又兀自發力暗暗掙紮起來,可才破境的身骨實在虛弱。明蓮見掙紮未果,一行淚暗自從眼角滑了下來,她将眼睛閉上:“掌門殺了明蓮吧。”

百裏長聞收針的動作随即頓了一下,放好銀針在她床邊坐了下來,伸手在明蓮額間撫了一下,老邁的掌心緩緩拭淨她眼角的淚痕。

明蓮眸心稍怔了下。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掌門。

記憶裏的掌門總是嚴肅的,端着一副筆挺的架子,留着一段白白的胡子,面上從來都沒有笑容。

一直是一副極沉肅的嚴苛老頭摸樣。

以至于明蓮私下裏總帶着小師弟們叫掌門老古板。

她是十八代第一個出生的女弟子,娘親說她出生後的第一個生辰禮便是掌門親自做的蓮花白玉穗。

小時候明蓮也以為掌門定然是很喜歡自己的,不然怎麽溪蓮山的弟子裏只給自己紮了玉穗,可是後來,越長大,印象裏的掌門就愈發嚴厲起來。

總是不茍言笑,一板一眼的架勢,實在與生性跳脫的明蓮相去甚遠,是以經常被抓去抄書,是百經樓的常客。

明蓮也愈發不想被掌門抓到,親近,更是做夢都不會再去想的事情。

可如今,掌門慈和拭去她的淚痕,肅來抿直的唇角意外放得平和,明蓮此刻便是真的怔住了,又聽見掌門說:“明蓮可知道,我那日在殿上為何選擇向那仇人低頭?”

明蓮擡眼看他,眼裏盛着疑惑。

她不知。

百裏長聞又笑了下,低着頭,脊背似乎被什麽東西壓去一截,再也不如從前那般挺拔了。

一束光從外面的閣窗靜悄悄透進來,百裏長聞卻背對着,沒有轉過身,也沒有看明蓮,只是顧自言說起來:“你母親之前說的那句,弟子不孝,違逆門訓,有負門規,今日在此提前向掌門請罪,雲淺叛門。”

這句話不知怎的,又在明蓮腦子裏一字不差地過了一遍,明明阿娘說這話時,與她離得那樣遠,她卻一字不落全記了下來。

“母親……是有什麽……”

百裏長聞點了下頭:“她那日刺拓拔文夜用的針,上面有蠶絲。”

“蠶絲?”

“嗯。”掌門說到此處閉了下眼睛,長嘆一聲:“只怪我當年,一念之間……”

針詠門歷代掌門傳位考核的标準皆是德才兼備,以德為先,以術佐長。

醫門弟子中許多都是磊落光明的君子派性,德行上少有挑剔的地方,這便更考量醫術。

百裏長聞少時便在一衆弟子中出類拔萃,醫術一騎絕塵。自然毫無疑問被定為下任掌門的人選。然而百裏長聞當時還是少年心性,自然沒有做好接管一個門派的準備。

掌門見他如此,便把他叫去半山冥室修養心性。

冥室裏安靜無趣,只滿排的架子上堆滿了古籍,索性也是無聊,百裏長聞便一本接一本地看,不想竟因此沉湎進去,一渡過去許多時光,心性也沉穩不少,但這都不是最要緊的。

後面發生的事,才真的讓百裏長聞……追悔半生。

在冥室待了三月,百裏長聞閱完了外室架上的書,眼看禁關時日未到,又開始琢磨起來,這便思來想去渡到了內室的門口。

百裏長聞在內室外面思索良久。

進來前掌門曾同他提過,靜心時便只需在冥室書室內潛致進學,好好參悟門派中的古學,靜待出關之日便可。

可上任掌門大抵是沒想到百裏長聞靜下心來能這般致心無二,往日最是跳脫的弟子也真有關起門來認真讀書的一天,且還閱卷這般專心。

百裏長聞整個人都被冥室裏的藏書吸引進去,可謂手不釋卷,每日除了養心靜氣飯食的時間,都卧在長案邊鑒讀古籍。

如此這般勤勉的加持下,又因之本身悟性極高,極為聰慧,不到三月,百裏長聞便讀完了冥室中書室的藏書。

他在冥室中輾轉反側,想要出去,卻又遠未及出關的時日,百裏長聞便四下無聊地背着手亂逛起來,攥着一截毫筆來回踱步,突然聽見石壁中響起一滴水聲。

百裏長聞腳步一怔。

這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冥室的至暗之處,長者曾說過此處靠近冥室禁地,周圍設有極難解除的禁制,針詠門弟子不可入內。

百裏長聞擡頭發現自己行至此處,自是知道該退回來。

可腳步還未挪動,心思就被那黑暗中的輕微水聲吸引,百裏長聞稍稍抿唇,心中疑惑頓生。

這禁地是不可違,可是,此處可是針詠門半山冥室,地處偏僻,隐于一深山洞庭之中,乃是針詠門開山祖師着人鑿建,又經後世數代精修,內中玄機精湛複雜,以陰陽衡乾坤制成,環環相扣。

如此煥然天成之室,又從何而來這莫名其妙的水聲。

定然有蹊跷!

他且前去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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