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府 蘭陵蕭氏
第2章 回府 蘭陵蕭氏
晨起大雪初停,太陽初升,如冰窖裏燃着的燈火,白慘慘的,沒有一絲暖意。
七八輛馬車拉着行李,停在輔國将軍沈府門前。
車夫捏着馬鞭,躊躇再三,終是輕聲回禀:“姑娘,只角門開着。”
沈櫻坐在馬車當中,挑起車窗上厚重的青綢簾子,擡眼看過去。
威風凜凜的輔國将軍府,大門、側門皆緊閉不開,唯左右兩個角門開着,有下人進進出出。
沈櫻放下簾子,閉了閉眼。
踏枝心裏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嘴裏發苦。
今日天色未亮,她便遣人來過沈府,言明諸事。沈府這副閉門謝客的模樣,豈不正是在針對她們姑娘?
難道不做皇後、貴妃,姑娘便不是沈家的女兒了嗎?
別人家瞧不上姑娘也便罷了,沈府是她的娘家,沈将軍是她生父,竟也如此拜高踩低。
委實令人心寒。
沉穩如踏枝,此刻仍是忍不住,氣怒地扯了扯沈櫻的衣袖:“姑娘,沈家既然容不下我們,我們不如就往玉芍園去。”
沈櫻平靜地搖了搖頭:“我已非皇室中人,豈能居于皇家園林?”
還有些話,沈櫻沒說出口。
若不在沈家門前受盡折辱,某些人又豈會知曉,她到底受了何等刀斧加身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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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攏了攏身上狐裘,略一整理發髻上的步搖,用極輕的聲音道:“下車吧。”
沈家可以把芙蓉園的馬車拒之門外,總不能對她這個沈家的女兒也置之不理。
不提“情分”這虛無缥缈的東西,只講究“臉面”二字,沈既宣便不會放任她在大門口久站。
踏枝抿緊了唇,心疼地看着她:“姑娘,大庭廣衆,您……”
沈櫻未置一詞,踩着軟凳下了馬車,衣裙拂過素白的雪地,緩緩走向沈府大門。
她明白踏枝的意思,是覺大庭廣衆之下抛頭露面,實在損了她的體面。
但事已至此,她于京都內外,又何曾剩下半分顏面。
停在朱紅色的大門前,沈櫻示意仆從敲門。
踏枝心底帶着怒氣,将大門拍的砰砰作響。
停了片刻後,大門“啪嗒”響了聲,門闩被幾個仆衛合力取下,被人從內被打開。
沈櫻擡眼望去。
沈府管家張瑞穿着厚實衣袍,雙手揣袖,從裏走出來,敷衍行禮:“大姑娘安,進來吧。”
沈櫻沒理會她,提起裙裾,踏過門檻。
張瑞命人關上大門。
沈櫻頓下腳步,側目問:“父親呢?”
張瑞這才用正眼看人,皮笑肉不笑:“因着姑娘的事兒,主君與主母都氣病了,在屋內養病,今兒特意囑咐我直接帶姑娘回院子,不必前去請安了。”
沈櫻靜靜看他片刻:“是嗎?”
張瑞揣着手:“不敢欺瞞姑娘。”
沈櫻低頭譏諷笑了聲,徑直沿着熟悉的路徑,走回自己未嫁時的院子綠芙院。
張瑞站在背後,望着她的背影,搓了搓手,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轉過頭,往正房回話去了。
踏枝緊随着沈櫻的腳步,不由抱怨:“主君怎麽能不見姑娘。”
沈櫻啞然失笑:“他不肯見我,這有什麽稀奇的?”
未嫁之時沈既宣便不待見她這個原配長女,何況如今被休棄歸家,讓沈家的指望全都落了空。
沈既宣怕是已經徹底厭棄了這個無用的女兒。
踏枝擔憂地看着她:“可若主君遲遲不肯見您,那姑娘在府中的處境可就……”
沈櫻一步一步踏着地上的積雪,在地上留下幾個極重極深的腳印:“且等着吧。”
等着。
沈既宣總會見她。
明天,或是後天。
等待的時間,比沈櫻想的要短一些。
當晚,沈既宣便遣人來綠芙院傳話,言道沈家諸位長輩都在前廳等着,讓她速去拜見。
速去。
沈櫻咀嚼着這二字,眼底的冷意越發深濃。
如今,當真是不管什麽東西,都能如此對待她了。
不緊不慢到前廳時,廳堂裏已密密麻麻坐了幾十個人,粗粗掃過,父母叔伯、堂親姊妹皆正襟危坐,只等着她了。
“氣病了”的父母二人,面色紅潤,精神矍铄,當真是一個“好病”。
沈櫻捏着裙擺,踏過門檻。
彎起唇角,眼底殊無笑意,款步踏入房內,不緊不慢沖上首的沈既宣行禮:“父親安好。”
沈既宣臉色冷淡:“坐吧。”
沈櫻從善如流坐下,托腮看向上首二人。
椅子上鋪着的錦繡墊子尚未被暖熱,坐在沈既宣身側的典雅婦人已迫不及待開了口:“阿櫻,這會兒喚你過來,是有件事情要與你商議。”
這婦人便是沈既宣的繼妻,沈櫻的繼母,蕭夫人。
沈櫻敷衍地彎了彎唇:“母親言重了,凡事您和父親商定便可,女兒不敢有異議。”
蕭夫人仿佛十分滿意她的乖覺,端起桌面上的茶喝了口,溫聲道:“阿櫻能這麽想,母親很是欣慰,總歸做父母的不會害你。”
沈櫻懶得與她寒暄,語氣平淡:“母親但說無妨。”
“是大喜事呢。”蕭夫人臉上挂着慈藹的笑意:“你舅舅家的三表哥傾慕你多年,方才巴巴求了你舅母上門提親,要聘你回去做正頭夫人,阿櫻以為如何?”
三表哥。
沈櫻腦海裏,頓時浮現出一個腳步虛浮、眼圈青黑、縱欲過度的年輕男子形象來。
蕭夫人口中的三表哥,乃她的親侄兒,蘭陵蕭氏嫡出的公子蕭名揚,出身貴重,家世傲人。可惜為人風流成性,不過二十歲便已在秦樓楚館混跡數年,惹上了一身的花柳病。
她被廢黜太子妃位不過半日,沈家就給她找了這麽個“好歸宿”。
可見沒少為她的事兒費心。
沈櫻略一思索,漫不經心地笑了。
既然有人不想要臉面,她自然也不必再顧。
原還想着為了安生日子,與他們虛與委蛇一二。
如今倒也犯不着了。
她擡眼與蕭夫人對視,溫柔道:“三表哥人品貴重,家風清白,自是極好。只是我記着他早已娶了妻,與表嫂伉俪情深,如何能聘我為妻?”
沈櫻說的這位三表哥,是她生母林夫人的娘家侄兒,她血緣上真正的表兄。
總之,不是她蕭家的侄兒。
蕭夫人的臉色猝然一變。她乃是沈既宣的繼室,原配林夫人去世後嫁入的将軍府,平常最忌諱旁人提及此事。
她出身世家大族,蘭陵蕭氏的女郎,身份尊崇,沈家上上下下便都捧着她,順着她。
平日裏,沈氏族人是連一個“林”字都不敢說都。
蕭夫人下意識看向沈既宣,臉上露出委屈之色,眼底有一絲淚光。
沈既宣蹙眉,重重拍桌:“胡說八道什麽?林家不過鄉野耕讀之家,怎能匹配我沈家嫡女。”
鄉野耕讀之家。
卻不想想,林夫人嫁給他之前,他們沈家不過是鄉野庶族,又有什麽高貴的?
如今當真是功名利祿迷人眼,富貴榮華忘舊情。
沈櫻笑了,明豔的眉眼間帶着幾分譏诮:“那父親的意思是?”
沈既宣聲音冷硬:“我和你母親說的,是蘭陵蕭氏的二公子,蕭氏家大業大,蕭名揚貴為嫡支主脈,身份不凡,你能以二嫁之身做他的夫人,原是高攀了他。”
沈櫻托腮,字字清晰:“父親的意思,是要我嫁給那個滿身花柳病的纨绔,對嗎?”
沈既宣臉色一冷,斥道:“這種話,也是你一個女郎該說的嗎?此事我與你母親已然商定,由不得你多嘴多舌!”
沈櫻望着他時,譏諷之意快要溢出眼底。
原來過了兩年時間,他還是只會拿“你一個女郎”五個字來禁锢她的行動和語言。
沈櫻望着沈既宣那張俊美的臉,卻只從中看到醜惡來。
她輕輕出了一口氣,心知此時此刻,自己同意與否并無任何意義。
自來兒女婚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自己做主。
沈櫻便不再不自量力,做無謂的掙紮,淡淡道:“但憑父親做主。”
沈既宣臉色微微緩和。
蕭夫人忙道:“阿櫻如此懂事,我和你父親很是欣慰。以後你成了我們蕭家兒媳,便無人再敢欺負你,這是好事呢。”
沈櫻不搭話,垂首低眉,恭順道:“父親若無別的事情,那女兒便先告退了。”
沈既宣冷淡“嗯”一聲,擺了擺手。
沈櫻起身,長長的裙擺垂落于地,旋身離去時,轉出一身絢爛的花紋。
那樣溫柔的美麗,讓人有一瞬間的恍神。
沈既宣遙遙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方道:“囑咐下頭人伺候殷勤點。”
蕭夫人溫柔颔首。低頭時,眼底閃過一絲怨毒。
待出了正廳,回到綠芙院。
踏枝急得團團轉:“姑娘,您怎能答應嫁給他?那蕭名揚就是個好色登徒子,簡直……簡直……”
沈櫻坐在椅子上,拿起未完的書,一頁一頁翻看着,聲音清清淡淡:“無妨。再想法子就是。”
她擡頭望一眼窗臺前的梅花。
再有二十日,便是新春佳節。
正月初二,盧家表哥便會随姑母回沈家省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