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琉璃 宴飲
第5章 琉璃 宴飲
謝渡兩手合持,行揖禮:“無端叨擾,還請蕭伯父見諒。”
蕭侍郎大笑:“謝蕭兩族乃是綿延百年的情分,你與我蕭家兒郎一般無二,何談叨擾。明玄切莫客氣,入席吧。”
“明玄委實客氣。”蕭大郎溫聲替他解釋:“父親,今日我與明玄于東市相遇,談及近日所得的那副游船圖,他甚是好奇,這才随我過來,并非是無端叨擾。”
蕭侍郎朗聲一笑:“明玄畫癡之名,名不虛傳。”
謝渡:“蕭伯父見笑。”
蕭侍郎揮手:“大郎,還不快請明玄入席。”
謝渡微笑,于席間落座,行止皆自在,一派清毓華貴。
廳堂內外便全都将視線落在他身上,再無心關注別的事情。
一時間,觥籌交錯,一切風雨都掩藏在言笑晏晏中。
沈櫻從屏風後只能瞧見他影影綽綽的背影。
卻也能感受到,這屬于真正頂級世家的顯貴與尊崇。
那是普通人永遠無法高攀的地位。
她驀然想起世人對這位謝家三郎的評價。
身披明月,蘊藉清風。
天上仙,亦不過此般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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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無盡富貴中,方能養出的氣度。
令人歆羨。
令人厭惡。
宴會又過半個時辰方才散場。
蕭侍郎親自領着謝渡前往書房,言是請他鑒賞新得的書畫,卻笑出來一臉褶子。
長輩們自有話說,各自挽着手臂回了房間。餘下未婚的女郎們自行嬉戲。
蕭四姑娘蕭蘭引招呼衆姐妹:“我們家從江南移栽了幾株新鮮的花樹,引了溫泉水養着,姐妹們随我去看看?”
她的目光落在沈櫻身上,溫柔笑道:“沈家表姐是第一次來做客,不如您走前面,與我同行,以免迷了路。”
沈櫻原本藏在人群裏裝透明人,無意與她們玩樂,沒想到這把火還是燒到了她頭上。
她就說,沈既宣夫婦特意帶她來蕭家,怎麽會沒有鴻門宴等着。本以為謝渡在此,她今日算白來,沒想到蕭氏竟還未放棄。
沈櫻彎了彎唇,清澈的眸子與蕭蘭引對視,落落大方,毫不畏懼:“那我便卻之不恭。”
她擡腳,穩穩走到蕭蘭引身側,笑吟吟道:“四姑娘,請帶路。”
其他人都有些詫異。
沈櫻即将嫁入蕭氏,做蕭家兒媳。
按照正常的邏輯,此刻她合該避嫌才對,萬萬不該在蕭家做主人的事兒,教人覺得她恨嫁。
譬如與蕭蘭引同行為大家引路,便已經是極過分的事情。
沒想到她竟一點都不避諱。
竟是,不知害羞嗎?
蕭蘭引貴為蕭氏一族唯一的嫡支女郎,沒和別人一樣詫異,反應頗為拿得出手,溫婉一笑,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這邊請。”
沈櫻毫不客氣地向前走,不理會旁人探究的視線與竊竊私語。
那位嫁入太原王氏的蕭夫人亦生了個女兒,取名喚王熙和,此刻這位王姑娘也在人群中。
見狀不禁嗤笑一聲:“粗鄙庶族!”
她不過十四五歲的年齡,本該是天真爛漫的年歲。
然而倨傲擡起下颌時,卻與她的父母親眷一般無二,居高臨下、目中無人。
沈櫻瞥她一眼,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袖,只問蕭蘭引:“世家待客之道,便是縱容一位客人,當衆辱罵另一位客人嗎?”
蕭蘭引臉色微變,看王熙和一眼,雖未責怪,卻仍是對沈櫻道歉:“是蕭家待客不周,沈表姐見諒。”
沈櫻擡手撫摸廊外的冬青樹,沒有說話,只發出兩聲又冷又硬的笑。
譏諷與嘲笑的意味明顯:“沒想到堂堂蕭氏,竟能任由別家女郎當家做主。”
蕭蘭引臉色僵硬,羞恥難當。
沈櫻沒有給她眼色,漫不經心往前走,挺拔又放松的脊背格外悠閑,有種令人心醉神迷的美麗。
王熙和冷冷道:“四表姐何至于對一個庶族女這般卑躬屈膝,當真丢了世家顏面!”
蕭蘭引深吸一口氣,硬是忍住脾氣,臉上仍舊挂着和煦的笑容,言語卻毫不客氣:“王家表妹若是看不慣我的待客之道,盡管回王家去邀請你的客人,我自不會置喙表妹為人處世。”
“但還請表妹清楚,這裏是蕭府,不是王府!”
她加重語氣,幾乎是咬着牙在說話,警告之意十分明顯。
蕭蘭引心底的不快幾乎要溢出來,想道:
這天下世家皆以王謝兩族為首,王家人高傲些實屬正常。但大過年的,撒野撒到蕭家未免太過分了。
沈櫻縱然出身寒門庶族,與蕭名揚定親,出嫁從夫,日後便是蕭氏族人,豈容別家羞辱。
王熙和莫不是覺得,蕭氏落寞便可任由欺淩。
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他們蕭家瞧不上沈櫻那是自家的事情。但王家欺辱蕭家人,便是不可容忍。
王熙和臉色微微一變,似是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被當衆回擊。
而且是被陰陽怪氣“越俎代庖”。
對循規蹈矩的世家女子而言,這無疑是極大的刺激。
王熙和臉色慘敗,卻無人理會。
蕭蘭引看向沈櫻。
沈櫻彎唇,笑意清淺:“蕭家貴為百年世家,果然沒叫我失望。”
蕭蘭引隐隐約約覺得不對。
怎麽好端端的說着說着,好似将沈櫻放在了高位,可以肆意評價蕭氏?
可她又找不到合适的話反駁,只好愣在原地。
沈櫻素來最擅長喧賓奪主:“四姑娘,再不往前走,花就要謝了。”
蕭蘭引倏然回神,連忙招呼其他人:“大家随我來。”
今晨母親交給她一個任務,她還得領着沈櫻前去看花,才能順理成章完成。
萬萬不該為這一點口舌之争浪費時間。
一路上蕭蘭引都未說話,只是任由侍女為衆人介紹蕭家布局。
行過層層疊疊的長廊,豁然開闊,偌大的空地上建了幾座琉璃花房,奢華富麗,令人目眩神迷。
沈櫻愕然,側頭看向蕭蘭引。
蕭蘭引頗為傲慢:“我家花房所用琉璃,乃是自西域運來的,一塊便價值千金。若非父親素愛花木,萬萬不敢如此奢靡。”
沈櫻沒有言語。
琉璃是從西域傳來的稀罕物件,昂貴稀少堪比玉石,價值千金。
去歲,先帝賜東宮一塊琉璃炕屏,精致華麗,熠熠生輝,據說在西域便有人開到萬金之價。
進了東宮後,宋妄十分喜歡,特意擺在了內室,日日觀賞摩挲。
但那琉璃炕屏比起眼前的場景,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班門弄斧。
沈櫻悠悠道:“世家豪富,今日知矣。”
守着一郡之地,奢華便遠超皇族,不知是重利盤剝,還是經營有方。
蕭蘭引輕笑,伸手,做出邀請的手勢:“沈表姐請。”
沈櫻擡腳,踏入第一座琉璃花房。
入目繁花似錦,豔麗繁盛,爛紅如火,妝光酒色。
一朵一朵花開得絢爛嬌美。
蕭蘭引在背後介紹:“這裏種的是南方來的山茶花,性喜暖濕,在我們北方極難種植成功,我們家也是廢了好大的工夫,方才種活了這十幾株。”
她笑着道:“大家慢慢觀賞。”
一旁當即有人接上她的話:“只觀賞有什麽意思?既見了稀罕物件,便該紀念一二,不拘作詩還是寫賦,哪怕是樂府歌行,總不能辜負了這花。”
此女是蕭家另一位表親,清河崔氏女,崔明筱。
她雙眸直勾勾盯着沈櫻,說話時卻偏過頭,看向蕭蘭引:“說到這裏我已經手癢了,蘭引,還不快讓你家下人送紙筆來。”
蕭蘭引颔首,喚來下人去取紙筆。
随即看向沈櫻,滿臉的歉意:“沈表姐,我們大家從小就一起玩這種游戲,如今不好損了大家的雅興。若您不喜歡,我可以讓人帶你往前參觀。”
原來鴻門宴是在這裏等着啊。
沈櫻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如今世道不寧,書籍與禮樂都被世家掌控。出身世族的男男女女都可讀書學禮,庶族之人卻沒有這樣的條件。
是以,如今的世家貴女們宴飲游樂,都常以詩書為主題,以彰顯她們與庶族女的區別。
今日這提議,明擺着是羞辱沈櫻。
否則,倒也不必特意将她點出來,要送她繼續前行。
難道世家女就當真個個才貌雙絕?便沒有資質愚鈍的嗎?
真是可笑!
蕭蘭引被她這一眼看的有些發怵,聲音低了些:“沈表姐的意思呢?”
沈櫻漫不經心笑了:“崔姑娘的提議甚好,我若臨陣脫逃,恐怕會被人恥笑。”
崔明筱冷冷道:“人最好別逞強,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縱使強求也不會有好結果。”
“不管是人、物還是名利。”
沈櫻笑了:“至少,我從不強求別人手裏的東西。”
崔明筱像是受了極大的羞辱,臉色大變,雙眼淬了冰似地瞪着她。
沈櫻收回目光,不緊不慢道:“令族妹即将入宮做皇後,崔姑娘還不滿意嗎?”
崔明筱有位堂妹,小字明意,崔氏家主的女兒,年方十六,二八年華。
——是宋妄親遣使者,以萬兩黃金下聘的未來皇後。
沈櫻問的意思是:你堂妹奪走了我的東西,如斯卑劣,你還要針對我嗎?
崔明筱握緊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