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贈禮 正月十五晚,秋白樓見

第11章 贈禮 正月十五晚,秋白樓見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詩三百,至情至性。

沈櫻雙手在袖中握成拳頭,微微垂首,似有觸動。

可低垂的眼底深處,卻一片清明。

嫁入謝家,是她最好的歸宿,她理應答應,不應拒絕。

可是,她不信,謝渡會誠心求娶她。

謝渡是什麽人?謝家嫡長子,世族嫡女,王族貴女,沒有他配不上的。

縱使要為謝家籌謀,又何須他屈就?有的是旁支庶脈求着為他效勞。

至于說,感情。

若他并非名滿天下、人人贊譽的謝明玄,或許她會信吧。

沈櫻沉默着,謝渡亦未曾出聲逼迫,默默将手中傘,朝她肩上越加傾斜,遮住呼嘯而來的冷風。

幾片雪花落在他肩上,沾染了濕潤的冷意。

他只瞥一眼,任由落雪簌簌。

天地之間,一時寂靜無聲,唯餘陣陣風雪卷過。

謝渡送她回到廂房,見到沈惠,方開口道:“伯母,我已命家仆騰出四間廂房,交由伯母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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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惠極是感激:“真是麻煩你了。”

謝渡溫聲道:“不麻煩,您千萬不要客氣。”

又随意說了幾句後,謝渡言說與法師越好約好講經,便告辭離去。

離開前,目光波瀾不驚掃過沈櫻,未做停留。

沈櫻回過頭,坐在桌前,為自己倒一盞熱茶,沒有喝,握在手中暖手。

沈惠喟嘆一聲,白盧奕麟一眼:“明玄只比你年長一歲,瞧瞧人家的風度禮儀,再看看你。”

盧奕麟理直氣壯:“謝阿兄自幼就是我們當中的佼佼者,再過一百年,我也比不上他。就算是百年之後埋在墳地裏,他的墳頭草也肯定比我們都旺盛。”

沈惠啐了一口:“胡說八道!”

盧奕麟笑嘻嘻按着她的肩膀,讓她坐下:“阿娘,您先坐下休息休息,我比不上謝阿兄,但也不比其他人差,您就別操心了。”

沈惠搖頭,嘆息。仔細觀察,眉眼間卻沒失望,反而是寵溺與愉悅。

沈櫻看着母子二人互動,忽而問道:“姑母,您覺得……謝郎君人品如何?”

不待沈惠說話,盧奕麟急道:“這世上絕無比謝阿兄更端方正直的君子。”

活像是被羞辱了心底的偶像。

沈櫻詫異挑眉。

盧奕麟高聲嚷道:“表妹不認得他,我給表妹舉個例子,表妹便知道了。”

“去歲春獵時,我和謝阿兄一組,恰巧碰見一只懷孕的母鹿,柳家阿兄欲獵取之,是謝阿兄從他箭下救那母鹿一命,将其放歸山林。”

“表妹你說,一個人對山間野獸尚有如此憐憫之心,何況是對貧弱呢?這樣的人,又怎能不算是君子?”

沈櫻點了點頭:“确是君子之風。”

憐惜飛禽走獸的事情,她同樣做過。昔年謝太後為做狐裘,欲活剝數只狐貍的皮毛。

沈櫻得知,跪請先帝救了狐貍的命,将它們送回了山間。

憐貧惜弱,算是君子嗎?

沈櫻念着自己滿肚子墨水,萬萬不敢自恃。

不過是于己利益無損,便不吝于一點善心罷了。

當面,卻不曾駁了盧奕麟的面子,任由他興致高昂,孜孜不倦,從天亮誇到天黑。

是夜,大雪初停,天空烏沉沉的,不見一絲光亮。

沈櫻洗漱過後,喚了踏枝、霜月同宿榻上。

剛上了榻,“砰砰”敲門聲響起。

踏枝穿上鞋,打開門,入目是幾張被褥,被褥後露出一張俊俏的臉,是白日裏謝渡的随從。

那随從道:“請沈姑娘安。我家少君說,寺院禪房比外頭更冷一些,怕姑娘和盧夫人夜裏受涼,特意派遣我們送了被褥過來。”

沈櫻起身迎出去:“都給我們了,你們用什麽?多謝你家少君好意,但我們不能要。”

那随從道:“姑娘莫要擔心我們,我家少君從不用外頭的被褥,是以家中馬車常備着的,夠用的。”

沈櫻低頭看看随從抱着的被子,察覺到不對。同是青灰色料子,這床被子卻隐着暗紋,精致柔軟,細膩光滑。

沈櫻自是沒法收的,張了張嘴,沒來得及說話。

随從道:“姑娘若不收下,們實在無法回去向少君交差,還請姑娘可憐我們,雪天路滑,莫要我們再多跑一趟。”

沈櫻無奈,心知謝渡特意囑咐過,若真叫帶回去,恐怕真的連累對方多跑一趟。

她微微抿唇:“那勞煩替我向謝郎君帶話,明日一早,我與姑母親自前去道謝。”

随從道:“姑娘的話,小人一定帶到。”

說着,他從衣袖中拿出一只錦囊:“這是伽藍香,少君說,怕姑娘與夫人初換生地睡不好,特意為二位安神。”

沈櫻接過:“多謝。”

随從道:“那小人便先行告辭,姑娘若有所需,盡管囑咐。”

踏枝抱着被褥進屋,重又鋪到榻上,邊用手展着褥子的褶皺,邊道:“這被褥很是柔軟,比寺中确實好得多。”

沈櫻不答,只道:“休息吧。”

三人一同進了溫暖的床榻。

踏枝躺在沈櫻身邊,壓低聲音問:“姑娘,這謝郎君對您和姑太太極為殷勤,是……”

沈櫻眼皮一跳,阻了她的揣測:“謝郎君為人謙和,平易近人,是個好人。”

踏枝失落嘆息。

沈櫻在柔軟的被褥中閉上眼,将所有事情抛諸腦後,自去睡了。

萬事不萦于心。

翌日清晨,雪後初霁。

沈櫻敲響沈惠的房門,邁腿踏入房內,徑直道:“姑母,我們先去向謝郎君道謝,随後再吃早飯,您覺得呢?”

沈惠已起身收拾清楚,秀麗的眉目舒展,點了點頭:“應該的,走吧。”

兩人聯袂同行,走到謝渡房門前不遠處時,卻見謝家的仆從陸陸續續搬着行李,紛紛往外走。

沈櫻詫異擡眉,喚住其中一位:“你們是要下山?山路上那樣厚的積雪,馬車能走嗎?”

那仆從笑了:“盧夫人安,沈姑娘安。山路上的雪,已連夜清理幹淨了,您二位若要下山,亦沒有問題。”

沈櫻與沈惠對視一眼,從對方眼底看到驚詫。

那樣長的山路,積雪清理幹淨,是極大的工程。

而今,不過一夜功夫。

沈櫻心神恍惚。

第一世家的權勢與能量,果真名不虛傳。

沈櫻面上沒露出異色,溫和道:“敢問謝郎君何在?可否勞煩通報一二。”

“二位稍等。”

那仆從飛快跑向其中一間緊閉的房門,輕輕敲了三下,候了片刻,輕聲回禀:“少君,盧夫人與沈姑娘來找您。”

過了幾瞬,房門被打開。

謝渡換了件衣裳,身披一間天青色錦衣,清潤色澤不顯輕浮,更襯托出他俊逸超群的容顏。

幾步跨到二人跟前,謝渡歉疚道:“伯母怎親自過來,該我前去告辭的,當真是慚愧。”

沈惠道:“我們今日特意前來,謝你昨夜所贈。”

謝渡灑脫一笑,道:“伯母客氣,舉手之勞,不值一提。”

沈櫻立于姑母身後,彎了彎唇角,眉目不動:“謝郎君的舉手之勞,于我們是雪中送炭的情誼,銘記于心,萬不敢相忘。郎君若有差遣,願結草銜環。”

謝渡啞然,莞爾:“何須結草銜環如此言重,待下山後伯母與沈姑娘請我喝酒,也便償還了。”

他看向沈櫻的眼睛,似玩笑似認真:“不知沈姑娘可願意?”

沈櫻抿唇,看了眼他帶笑的眉眼,一字一字,格外清晰:“正月十五晚,謝郎君若有空閑,西市秋白樓見,我自有好酒,請謝郎君品鑒。”

謝渡垂首,認真應下:“渡閑人一個,自當赴約。”

沈惠看看沈櫻,又看向謝渡,不解其意。

戳了戳沈櫻,尴尬笑道:“還是十六再約吧,上元節這樣的日子,明玄若有別的安排……”

謝渡斷然道:“伯母,我并無安排。”

沈惠茫然:“啊?”

有了要成婚之人,上元節不與對方同度嗎?誰家姑娘這般大度,這也能容?

謝渡微微一頓,未做解釋,看了眼天色,拱手道:“伯母,我今日與人有約,不便久談,便先告退。”

沈惠颔首:“那我們不耽擱你的時間,先回去了。”

謝渡放下雙手,側目看向沈櫻:“三日之後,秋白樓再見。”

沈櫻指尖微動,道:“恭候大駕。”

謝家仆從已收拾好行裝,謝渡大步走向馬車,上去。

車夫揚起馬鞭,催着馬兒前行。

謝渡掀起車簾,朝她們二人又看一眼。

沈櫻微微垂下眼睑,輕聲道:“姑母,我再為母親上一炷香,我們也下山吧。”

沈惠攏着袖筒,點了點頭。

下山後,沈惠母子自回了盧家。

沈櫻回到沈府時,已是正午。

甫一進大門,仆從匆匆忙忙迎上來:“大姑娘,主君在書房等您。”

沈櫻挑了挑眉,轉了腳步,朝沈既宣的書房走去。

沈既宣正在處理公務,見她進門,只微微擡了擡眼皮。

沈櫻于他對面坐下,神色平淡:“父親喚我何事?”

沈既宣擱下手中的筆,擡起頭,從一旁的一打書信中抽出一封,遞給她。

沈櫻接過。

書信上,三個熟悉的字映入眼簾。

“櫻親啓。”

是宋妄的筆跡。

沈櫻拆開,一目十行地看完,微微蹙眉。

——宋妄邀約,正月十五上元節,前往西郊皇家莊園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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