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提親 如何向陛下交代?
第26章 提親 如何向陛下交代?
馬車被擠入看熱鬧的人群中, 沈櫻掀開馬車一角
沈府大門外,着紅衣的仆人擡着系紅綢的箱籠排成一條長龍,望去宛如朝霞雲錦。
唢吶聲、鑼鼓聲震天響, 喜氣洋洋。
四周聚着看熱鬧的百姓,熙熙攘攘,議論紛紛。
近處, 還能聽到議論聲。
譬如此刻,一個細布衣裳的白胖商販和一個粗布衣裳的健壯匠人,亦在議論。
“這是哪家提親?”匠人問。
“箱子上寫的都有, 謝家。”白胖商販提着算盤, 怒了努嘴”
“哪個謝家?”匠人不解。
“這排場, 還能是哪個謝家?陳郡謝家。”商販道。
匠人又問:“這是向沈家提親?”
商販點頭:“是啊。剛才領頭的那位聽說是謝府二郎君,已被迎進了沈府的門。”
匠人不由語氣豔羨:“沈家姑娘真有福分,居然能嫁到謝家去, 若我家姑娘有這種福氣, 我真是死而無憾。”
商販卻卡了卡, 茫然不解問:“沈家哪位姑娘, 到了适婚的年齡?”
匠人也懵了, 半晌忐忑道:“沈二姑娘尚未滿十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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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販頓了頓:“沈家唯一适齡的, 是沈……沈大姑娘……”
匠人與他茫然對視。
此刻, 一旁的藍衫書生先怒了:“休要胡言亂語!那可是謝家!世家之首!怎會娶二嫁之女為妻!”
“何況沈氏女奔淫無恥, 心若天高,攀龍附鳳, 此等女子, 入得謝府大門,都是對謝氏的羞辱!”
另二人讪笑,不敢言語。
馬車內, 踏枝氣的臉都紅了,死死捏着車簾上的繩子,才忍住下車與人理論的沖動。
沈櫻放下簾子,淡淡道:“走角門,直接回綠芙院。”
踏枝紅着眼眶問:“姑娘不生氣嗎?”
沈櫻搖頭:“不生氣。”
她并非頑石,并非不會生氣。
只是如今這種場景,實在是存于預料之中許久。
眼前幾人的反應,與她的揣測猜想相比,已算是體面了許多,激不起她的情緒。
馬車艱難地從人群中擠出來,悄無聲息從沈府角門進去,直奔綠芙院。
綠芙院內人聲喧嚣,整個沈家的主子下人齊聚一堂,都目光灼灼等着沈櫻回府。
顯然,謝氏上門提親的消息,已傳遍府內每一個角落。
沈櫻的腳才踏上地面,便傳來一陣陰陽怪氣的冷笑:“大姑娘可算回來了。”
蕭夫人端莊站在廊下,嘴裏卻不幹不淨:“天沒亮就出門,不知是跟外頭誰鬼混去了。自己不自愛,千萬別連累我可憐的阿舒。”
沈櫻的目光,落在蕭夫人身上,随即移開,當她不存在,徑直往屋內走。
蕭夫人面帶怒容:“沈櫻,站住,你懂不懂規矩!”
沈櫻腳步倏地一頓,回眸看她,微微彎唇:“規矩?”
蕭夫人惡狠狠瞪着她。
沈櫻不以為意地笑笑,漫不經心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夫人與我論規矩?”
不等蕭夫人說話,她輕蔑笑了聲:“待我做了謝氏宗婦,我說的話,便是天下的規矩。”
蕭夫人氣得咬緊牙關:“小人得志。”
“小人得志便猖狂,夫人極是了解我。”沈櫻聲音清清淡淡的,說話卻狠毒:“如今終于到我猖狂之時,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夫人,您說是不是?”
蕭夫人咬牙,惡聲惡氣:“沈櫻,你以為自己真能嫁進謝家?你做夢!我一定勸說主君推拒這門親事,看你還做什麽美夢!”
沈櫻譏笑:“夫人別太高看自己,天下間,豈會有人不肯做謝渡的岳父?莫不是你以為,你蕭家能與謝氏相提并論吧?”
說着,她又笑了一聲,兩步走到蕭夫人跟前,擡手拍一拍她仍光滑美麗的臉蛋,嗓音陰冷:“是我忘了,夫人是出身,尚且不配代表蕭氏。”
蕭夫人被她譏諷得臉色青一塊紅一塊,恨恨道:“那就拭目以待。”
沈櫻冷哼:“送客。”
蕭夫人滿心怒火燒着胸膛,呼吸間氣息極重:“我看誰敢?”
沈櫻笑了笑,淡聲道:“謝二郎在正廳候着,夫人還是盡快去接待吧,怠慢了他,父親定會生氣。”
蕭夫人早已忘掉外客,滿腦子只剩下“謝渡向沈櫻提親”這七個字。
整個人嫉妒、憤恨交雜。
此刻,聽到“謝二郎”三字,驟然回神。
狠狠瞪沈櫻一眼,甩袖離去,回前廳陪客。
沈櫻漫不經心收回目光,眼睛看向四周圍着的仆從,并不在意:“踏枝,更衣梳妝。”
話音甫落,便有一婢女從旁迎上來,谄媚笑道:“大姑娘,奴婢天生一雙巧手,會梳各種各樣的發髻,不如讓踏枝姐姐休息一會兒,我來侍奉姑娘。”
沈櫻瞥她一眼。
那婢女笑容更谄媚了些。
沈櫻笑了聲,打量着她,拂開她的手,徑直往前走。
沒有半句交代,将她抛在身後。
那婢女咬唇,用力跺了跺腳。
進得屋內,踏枝為沈櫻脫去外衫,搭在衣服架子上:“姑娘,您準備換哪件?”
沈櫻于梳妝鏡前坐下,盯着鏡中欺霜賽雪的美麗容顏:“我有件銀紅羅衫,找出來,配那套紅寶石的首飾。”
踏枝颔首,喚了霜月幫忙。
綠芙院中,主仆忙忙碌碌。
前廳當中亦不遑多讓。
蕭夫人到了前廳,臉上已挂上笑容:“二郎,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謝二郎單名“渝”,是謝渡二叔家的嫡子,謝渡堂兄,今日他來提親,已是給了沈家極大的體面。
謝渝起身,不卑不亢拱手:“夫人安好。”
蕭夫人臉色溫柔婉轉:“二郎親自上門,本該我家主君親自來見你,只是不巧,他去上朝了。”
謝渝忙道:“日後便是一家親戚,夫人與沈将軍更是長輩,萬不可說這種話,折煞小輩了。”
蕭夫人臉色僵了僵,臉上浮現一絲尴尬,躊躇不定:“二郎……”
謝渝善解人意:“夫人有話但說無妨。”
蕭夫人嘆口氣:“罷了,沒什麽。”
謝渝微微蹙起眉頭,溫聲随和地問:“夫人,謝蕭兩家世代往來,連您也要瞞着我嗎?”
蕭夫人低頭,聲音低沉:“這話原是想等到主君回來,讓他告訴你們的。阿櫻不是我親生的,我說,不合适。”
謝渝眼神微閃,臉上帶笑:“夫人,您是沈姑娘的母親,世間無人不承認。沈姑娘的婚事,您理所應當說得上話。”
蕭夫人似乎被勸動,無奈嘆口氣:“二郎有所不知,阿櫻與陛下情深義重,夫婦從未義絕,今日如果答應婚事,大概是因謝氏的門第,而非真心。”
“我養了她一場,實不願見她左右為難,只能自己做這個惡人了。”
謝渝沉吟:“竟有此事?”
蕭夫人臉上不由自主露出喜意:“我不敢欺瞞二郎。”
謝渝沉思,沒有說話。
蕭夫人趁熱打鐵,嘆息道:“二郎,為着阿櫻着想,我求你還是回府去吧,別為難她了。”
謝渝笑了聲,淡淡道:“夫人所言,我都明白了。不過今日上門提親,乃受三郎所托,非己之事,萬萬不敢自作主張。”
“夫人一片愛女之心,當真使人動容。不過,我覺得,如夫人所言,還是稍候片刻,待沈将軍回府,再行決定吧。”
蕭夫人臉色微變:“可是……”
謝渝笑問:“怎麽?夫人很不願沈姑娘嫁入謝家嗎?”
他有些不解,卻還是含着禮貌的笑意:“我謝家雖貧寒,卻到底薄有資産,家中子弟還算上進,不知夫人何處不滿,盡可以直言,我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蕭夫人臉色發白:“我并無此意。”
堂堂謝家,用“貧寒”“薄有資産”,名滿天下的謝家子弟是“還算上進”。
那舉世之間,還有什麽家族算是富貴名門?還有哪家子弟敢成年少有為。
謝渝笑了笑,端坐着,衣擺紋絲不亂。
日頭向西又走過一格,茶水再續上一盞。
門外忽然響起齊齊的請安聲:“主君。”
謝渝擡眼望去,看見一人,昂首闊步,疾速走向這個方向,忙起身迎出去。
近了,率先拱手:“沈将軍。”
沈既宣擡手還禮:“謝大人。”
謝渝,現任五品翰林學士。
二人進屋後,分賓主坐下。
謝渝面帶微笑,如沐春風:“沈将軍,我今日前來,是替舍弟謝渡,向令愛提親。”
他看了眼身側的仆從,仆從自衣袖當中掏出一封禮單,雙手奉上。
謝渝遞給沈既宣:“皆是些不值錢的東西,勉強算是心意,還望沈将軍切莫嫌棄,若有不滿,待我回府再行補救。”
沈既宣沒看禮單,臉上已然浮現出滿意的笑容:“謝三郎的名聲,我早有耳聞,乃是一等一的磊落君子。謝家門庭光大正派,家風和睦,能看上我家阿櫻,是我沈家的榮幸,更是阿櫻的福分。這門親事,我……”
“主君!”蕭夫人驟然出聲打斷他。
沈既宣蹙眉,看她一眼,含着警告。
蕭夫人卻管不得那麽多,徑直道:“二郎稍候片刻,我有幾句話要與主君說,很快就回來。”
謝渝點頭:“二位請自便。”
她仰頭,哀求地看向沈既宣:“主君,我們去書房說罷。”
沈既宣蹙眉,卻還是跟着走了。
書房內,沈既宣不怎麽耐煩:“你要說什麽?”
蕭夫人深吸一口氣,組織了一下語言:“主君是要答應謝氏求親嗎?”
沈既宣颔首:“自然。如謝家這樣的婚事,可遇不可求,為何不答應?”
蕭夫人定神,咬了咬牙:“主君好歹為阿櫻考慮考慮,謝三郎至今未婚,卻要擇一二婚之女,會不會是身上有什麽隐疾,要騙阿櫻?”
沈既宣随意擺手:“你們女人家想的就是多,只要能得謝家富貴,便是受些委屈又如何?若我是個女人,有幸能進謝家大門,縱然有再多龌龊不堪,也都能接受。”
“阿櫻是我的親生女兒,她的想法,應當與我一樣。”
蕭夫人抿唇。
沈既宣問:“你若沒有別的事情,我便去回複了。”
蕭夫人咬了咬牙:“自然還有別的顧慮。”
她擡眸,與沈既宣對視,淚眼瑩瑩:“這話我本不想說,生怕大姑娘傷心。事到如今,卻不得不問,主君若應了謝家求親,陛下那邊,我們該如何交代呢?”
她垂眸,聲音清啞:“陛下仍有與阿櫻複合的心,若我們将她另嫁旁人,恐怕皇家會問罪,到時你我如何應對?這是其一。”
“還有其二,阿櫻與陛下感情深厚,她自己願意嫁往謝家嗎?阿櫻性子剛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強逼她嫁,若她選擇玉石俱焚,我們該如何與謝家交代?”
她掐準了沈既宣的性情,極了解自己的丈夫。沈既宣最怕得罪了上級,只要拿宋妄說事,拿謝家說事,不怕他不猶豫忐忑,不怕他不動搖。
只要今日說服沈既宣拒絕謝家。
從今以往,便再無後顧之憂。
蕭夫人小心翼翼擡眼看向沈既宣的眼睛,呼吸驀地一窒:“宣郎?”
沈既宣冷冰冰盯着她,眼底帶着無休止的厭倦:“蕭氏,你當我是傻子嗎?”
蕭夫人一愣。
沈既宣冷哼一聲:“陛下!皇家!”他語氣裏帶着濃重的厭惡與不滿,“我的女兒,我想将她嫁給誰,就将她嫁給誰。”
“可是陛下那裏,總要有個交代……”
“交代?我憑什麽給皇家交代?滿天下去打聽,也絕沒有男人能管休離之妻再嫁之事!”沈既宣眉目森冷,“謝家,阿櫻是嫁定了。”
他盯着蕭夫人,冷冷道:“忠君是我應當做的本分。但我嫁女給誰,與陛下無關,與太後無關,與皇室更無關,你不要想太多。”
“還有,你最好別使手段,若叫我知道你背地裏使絆子,我絕不會手軟。”他擡手,捏着蕭夫人的下颌,“阿櫻嫁給謝渡,于我有天大的好處,若因你而壞了事,你就回蕭家去。”
蕭夫人咬緊牙關,半晌,倏然道:“主君,依照大姑娘的脾性,她若嫁入謝家,有了謝渡做靠山,還會搭理您嗎?”
沈既宣極為傲慢:“她對我縱有不滿,卻還是要依靠我,怎麽敢不理會我?”
蕭氏咬牙:“我以為,不見得如此。”
“蕭氏,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麽,怕阿櫻搶了阿舒的風頭。”沈既宣冷冷道,“但阿舒資質本就不及阿櫻,你拼了命拖阿櫻下來,也沒什麽用處。”
蕭夫人道:“主君,我有私心,半點不敢否認。但我所言亦是實情,阿櫻從來都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絕不會因着無依無靠,便對沈家有半分拉拔。”
“您好歹想想,她做太子妃時,對你我是何等态度?難道當時,她就有別的依靠了嗎?”蕭夫人眼睛裏含了淚,“主君誤會我,我無怨無悔。我只怕日後做了沈櫻刀下亡魂,還請主君三思。”
沈既宣頓了頓,臉上浮現沉思之色。
蕭夫人此言,正中他的心事。
蕭夫人觑着他的神色,低頭不語。
只怕一言不對,又惹了他的心事。
沈既宣輕聲道:“可若不答應,卻錯失了良機。”
他好不容易,才等來這樣的機會。
蕭夫人婉轉柔媚:“主君,風險太大,回報太小啊。”
沈既宣長舒一口氣,張口欲言。
書房門外,卻傳來“喵喵”幾聲,是貍奴叫聲。
沈既宣蹙眉,打開門,“是誰?”
沈櫻從廊下拐角轉出來,手中抱着一只陌生的雪白貍奴,一身紅衣,行步款款,擡眼望來。
“父親。”她擡眸,眉目嬌豔。
沈既宣驀地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