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寶貝哥哥
第30章 第 30 章 寶貝哥哥
在十歲左右, 有一段時間,小周珞石極其沉迷于蘇聯。
他把那個年代的相關電影、電視劇翻來覆去的看,莫斯科奧運會開幕式更是不知看了多少次, 紅場閱兵讓他悲壯,米莎的眼淚讓他沉默難過, 蘇式建築和審美讓他驚嘆。
徐麗知道他喜歡,找來旅行攻略和網上的照片, 又拿來旅行社的宣傳單, 提出帶他去俄羅斯玩。
可惜小周珞石從那時候起就已經成為了宅男,天生不愛出門。一想到人流擁擠的機場、又重又大的行李箱和海關各種繁瑣手續檢查,他就頭大。
十歲的他說話有理有據:“媽媽, 我喜歡的是蘇聯, 不是俄羅斯。你應該發明時空機器, 而不是帶我去俄羅斯。”
他還頗有哲理:“而且, 距離産生美,去了萬一就不喜歡了呢?”
徐麗氣得三天沒和他說話。
往後每年的假期, 徐麗都會提起,滑雪,棕熊, 極光,白桦樹林, 摩爾曼斯克的暖流。
周珞石總是說:“以後再去吧, 媽。”
然後躺回沙發上打游戲,或者關在房間裏弄好玩的化學實驗,又或者整日整日昏天黑地的補覺,養回被期末周奪去的精神氣兒。
父母卧室的世界地圖上貼了許許多多的照片,完全沒有他的身影, 他負責給照片做整理,選出滿意的照片,用各種顏色的小圖釘把照片釘在地圖上。他愛做這樣的事情。
唯一一張出現他身影的照片,是在黑龍江省。
那年他還不到七歲,偶然聽人說黑龍江省的最東部,到了冬天,下午兩三點就天黑了。他好奇極了,纏着父母要去看。
黑龍江并不遠,一家人開車上路,小周珞石在後座抱着不滿一歲的弟弟。
道路結冰,行駛緩慢,周慶恩開得很小心,但車子仍在冰天雪地裏出了故障。打開引擎蓋修車時,後座的小周珞石被弟弟尿了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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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氣死了!
板着臉把小家夥往旁邊的座位一放。
徐麗連忙從行李箱拿出新衣服讓他換上,可周珞石仍覺得身上有揮之不去的尿騷味,黑着臉用濕巾反複擦手。接下來他一路都不肯再抱弟弟。
又是車壞,又是被尿一身,又遇見修路,又遇見交通管制。
到達黑龍江最東邊時,天已經烏漆嘛黑。還看日落呢,再等一會兒都能看見日出了!
也許就是這一次,在周珞石心中種下了“旅行會倒黴”的訊息,他徹底成為了宅男。
周慶恩和徐麗仍然心情很好,這是一家四口第一次出門旅游,即使過程不太完美,即使周珞石大哥哥仍在板着臉生悶氣,即使周明玉小朋友還不會說話。
滿天星光,銀河閃耀。
白桦林那樣的美麗,不遠處的溪水溫柔如絲帶,緩緩流淌,像閃爍的鑽石和星子。
撲通,簌簌,林間閃過動物的身影,只留下搖晃的空蕩蕩枝杈。
周慶恩拿着相機,笑眯眯地說:“小石頭,快去站好,咱們合照。”
周珞石抿着嘴唇,表情臭臭的,不情不願地向前走去。
徐麗逗着懷裏的小孩:“下次不能再尿哥哥身上了,好不好呀?”
她擡頭笑:“寶貝,弟弟在跟你道歉,這次就原諒弟弟,好不好呀?”
周珞石一看,媽媽懷裏的小孩果然沖他伸着兩只手,嘴裏咿咿呀呀發出不成調的聲音,烏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
周珞石咬了咬嘴唇,猶豫了一下,維持住了冷酷的表情:“不好。太壞了他。”
他的教育方針很明确,寧可嚴格,絕對不可以慣着!
就在這時,小家夥張了張嘴:“哥嗝……”
徐麗愣住了,周慶恩愣住了,這是除了無意義的聲音外,小家夥第一次開口說話。
周珞石更是愣住了,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徐麗激動地說:“寶貝,弟弟在叫你!”
周珞石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從媽媽手裏接過弟弟。
小家夥咧嘴笑着,又口齒不清地喊了一聲:“哥……嗝……”
沖他伸出胖嘟嘟的小手。
小區裏有一對兄妹,每次聽到女孩跟在男孩身後喊哥哥,周珞石都心酸和羨慕得不行,他很早就想當哥哥,想有一個綴在自己身後的小尾巴,想了很久。
不枉他每天都在嬰兒床邊對弟弟一遍遍重複:“我是哥哥。”
看來他的教育道路非常正确。
最開始的驚訝和愣神過後,小周珞石恢複了酷酷的表情,他握住沖他伸來的胖乎乎小手:“嗯,我是。”
用彩釘固定在黑龍江省的那張照片裏,一家四口站在白桦林前,緊緊依偎。小周珞石抱着弟弟,沖鏡頭露出個笑容。
距離那一天,已經十五年。
那也是周珞石唯一一次和父母出去旅行。
而現在,在大學四年級的校園裏,他認真地搜索資料,做旅游攻略,不時和父母視頻溝通,期待和歡笑都那樣珍貴。
也許是不久前的那次沖突讓他意識到了,過去那些年裏,他的執拗和自私。父母的愛與教導讓他長成了極其有主見的男孩子,但這主見有時候會傷害父母,他之前并未意識到。
他希望有機會彌補。
他的生日在十一月底,連續幾天天氣都很差,寒風呼嘯。
本來打算提前一天回家,但學生會臨時有事絆住腳,處理完天已經黑了,大雨如注。他只好在學校歇下。
生日當天,雨仍然沒停。
下午,周珞石坐車回到家。
上一次回家是在酷暑,如今已是天寒地凍的初冬。
他進入自己的房間,床鋪整整齊齊,桌面幹幹淨淨,一看就有人經常打掃。他拎起枕頭聞了聞,果然有一股杏仁味寶寶霜的味道。他陰恻恻地笑了一下,證據确鑿,等人回來就揍,連着上次的賬一起算。
不到六點,天就已經全黑了。
周珞石心不在焉地回複着弟弟的信息,不時看看窗外的雨。
【欠揍的:哥哥,I miss u soooooo much!】
【欠揍的:圓圓的司機開車卻像漏氣的氣球,有氣無力,精盡人亡,為什麽不能開快速?】
周珞石回複:你在亂用什麽成語。
【欠揍的:嘿嘿(*^▽^*),HBD哥哥!!!22歲的哥哥,嘿嘿嘿~新鮮的哥哥,今晚可以和哥哥同床共枕嗎?】
周珞石按住語音按鈕:“你再亂用成語,等會兒你見到的就不是22歲的哥哥,是22歲哥哥的毒打。”
【欠揍的:我錯了哥哥TT,可今天是我們的紀念日,七周年紀念日。】
【欠揍的:是22歲哥哥的聲音!果然和21歲哥哥的聲音不一樣!】
周珞石發去語音:“哪裏不一樣?”
【欠揍的:更好聽了,天籁之音,嘿嘿嘿,寶貝哥哥^_^】
正在這時,徐麗打來電話:“寶貝,你到家了?”
周珞石嗯了一聲:“媽,你下班了嗎?”
“下班啦。我和你爸爸開車去取蛋糕,弟弟自己打車回去了,你們在家裏等我們。”
周珞石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看着漆黑的夜空和重重的雨幕,心裏莫名有種不安:“回來吧媽,別取蛋糕了。”
“生日不可以沒有蛋糕呀。”徐麗聲音輕快,“很快的,你和弟弟在家看看電視。”
挂斷電話後,Bryan剛好開門進來,驚喜地撲過來抱住他的腰:“哥哥!生日快樂!”
周珞石揉了揉他打濕的頭發:“去洗頭,吹幹。”
Bryan笑嘿嘿地放下書包:“哥哥,等會兒給你禮物!”
“嗯。”
電視上,新聞聯播正實時播報着國際新聞,播報員聲音平板:“本報訊,十分鐘前,A國神秘財團Smith家族的唯一繼承人Johnson遭遇恐襲,爆炸餘波摧毀整個街區,Johnson正接受醫療救治,生死未蔔。”
新聞畫面中,地球另一側是天未亮的淩晨,滿地廢墟,冒着滾滾黑煙。
畫面裏閃過一位神情威嚴卻難掩悲痛的老人,他被保镖簇擁着,匆匆進入醫療室。
播報員的平板聲音還在繼續:“Johnson是老Smith唯一的子嗣,如果不幸遇難,Smith家族後繼無人,巨額財富将落于誰手,是大廈之将傾,還是猛虎之式微……”
周珞石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地随意換臺。
洗完頭發的Bryan興奮地沖下樓來:“哥哥!”
周珞石皺眉看向他:“跑什麽?”
“你怎麽了,哥哥?”Bryan很會察言觀色,“你的心情不如何美妙嗎?”
周珞石按了按眉心,壓下心裏那股莫名其妙的煩躁不安。都怪這雨,他想。
“沒事。”
他又說:“你回家前見到媽媽了嗎?”
Bryan很乖地點頭:“我去辦公室,見到媽媽,她開車去取蛋糕。她穿紅色毛絨裙,我擔憂冷風,她說有……有光、光……器、器具?”
“光腿神器?”周珞石被他逗笑了,心裏的不安消散了一些。
“對,對對對!是這個成語。”
“……”周珞石說,“并不是所有四個字的都是成語,這不是成語,不許瞎記。”
Bryan連連點頭:“我記住了,哥哥。我想念哥哥,想先回家見哥哥。媽媽讓我打車小心,不能坐低于4.95評分的司機!”
“讓你別記,你還記住了?”
Bryan連忙又說:“我忘記得幹幹淨淨,忘光掉了,比光腿神器更光。”
周珞石低笑了一下,彈了彈他的腦門兒。
Bryan找出一部電影,兩人靠在沙發上看。
電影播放至一半,周珞石愈發不安,頻頻看通話記錄,和徐麗的通話停留在一個小時前。
窗外一道雷鳴驟響,劃過閃電的白光。
周珞石撥去電話,那邊很快接起。
“寶貝,我們取到蛋糕了,正在回家的路上。”徐麗的聲音響起。
周珞石略松了一口氣:“好的,媽,你們開車小心。”
“小石頭,你和弟弟記得整理行李。”周慶恩的聲音通過車載藍牙傳回手機,帶着電流的滋滋聲,“明天一早的飛機去莫斯科,可惜今晚不能喝酒了。”
周珞石說:“爸,您老是想着喝酒呢。”
周慶恩哈哈一笑:“我們藝術家嘛,不喝酒怎麽行?”
徐麗冷笑:“你聽聽,他多會給自己找借口。”
聽到那邊的說笑,周珞石懸着的心緩緩放下:“爸,媽,那我先挂了,你們專心開車。”
“行。”
電影仍在繼續播放,周珞石耐下性子看了一會兒,一直等到片尾曲響起,父母依然沒有回來。
又是一道閃電。
周珞石再次撥去電話。
“堵車了,今天雨大。”車載藍牙電流滋滋,那邊的聲音模糊不清,“寶貝,我們……”
一道驚雷響起,掩蓋了那邊的聲音。
難以言說的恐慌突然席卷了周珞石的內心,他快步走到玄關,抓起鑰匙,慌亂地說:“媽?媽?”
過了幾秒,那邊恢複了聲音:“剛才是不是卡住了?是打雷的緣故嗎?”
“媽,能聽到嗎?”周珞石說,“我想跟您說,那份工作我不去了,已經向人事拒絕了offer。您說得對,身體是最重要的,我……”
他說得又快又急,似乎怕錯過什麽。
回應他的是電流的滋滋聲。
“媽?”
他抓着鑰匙推開門,樓道漆黑。
又過了幾秒,傳來信號不好的斷續聲音:“寶貝……你等……談談,不……急……”
他攥着手機的手背爆出青筋來,指節泛白。
Bryan拿過外套給他披上,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擔憂地看着他。
好在通話恢複了。
徐麗的聲音傳來:“寶貝,你先別急,這件事等媽媽回來再和你談談。媽媽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周珞石慢慢松開緊攥的手:“那我等您回來,開車千萬小心。”
“就這一段堵得嚴重。”周慶恩說,“等上高架橋就好了。雨太大了……”
周珞石重複:“開車小心,爸。開慢一點。”
“放心吧。”
挂斷電話後,周珞石站在門口,心髒隐隐作痛,垂下的手在輕微發抖。
“哥哥?”Bryan輕聲叫他,拿起玄關的雨傘,“我們去找爸爸媽媽。”
周珞石看了他一眼,幾秒後找回了理智,關上了門:“這麽大的雨,司機不會接單,那邊堵車,過去也是添亂。”
Bryan滿眼擔憂和着急。
周珞石摸了摸他的頭發:“放心,爸爸開車很穩。”
Bryan握住他的手:“哥哥,你也別擔心。”
“嗯。”
夜色越來越深重,暴雨如瓢潑,閃電頻繁,雷聲如吼。
這是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暴雨。
周珞石站在窗前,一遍遍地看手機,終于還是沒忍住撥了過去。
隐隐聽見周慶恩的聲音。
“放心,上高架橋了。”
“好的,爸。”周珞石抓起玄關的雨傘和鑰匙,“我去樓下接你們。”
徐麗笑道:“寶貝,今天怎麽這麽貼心呀?對了,媽媽還沒對你說生日快樂。”
周珞石神經緊繃地笑了一下:“爸,媽,你們先別說話,專心開車。”
“行。”
發燙的手機屏幕緊貼在耳邊,周珞石帶着Bryan下樓去,站在小區門口。
兩邊的背景音都是巨大的雨聲。
周珞石聽着那雨聲,估算着父母到家的時間。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表的秒針,度日如年。
十分鐘後,周慶恩說:“馬上下橋了。”
下橋後再過一條街就能到家,周珞石心情微松。
突然,徐麗的尖叫劃破了重重雨幕,劃破了占據全部背景音的潑天雨聲:“貨車!小心!”
周珞石全身一震:“媽?”
尖銳的剎車聲幾乎穿透他的耳膜,随即是劇烈的碰撞聲,比剛才國際新聞裏的爆炸聲更大。
周珞石大步走入雨中,神情空洞,機械地重複:“媽?爸?”
回應他的只有無邊的雨聲。
他手指痙攣,手機摔在地上,砸出一地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