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會客的花園位于一處私人俱樂部內, 環境優雅,矮矮的灌木叢與花牆錯落有致。

此時正是适合下午茶的時間,一輛餐車被推到裴野與溫之皎的桌椅旁, 侍應生将點心與軟飲擺好。在他們布置時,裴野與溫之皎都沒有說話,只有餐車轱辘發出的嘎吱聲以及琺琅餐具落在桌上的細微聲響。

侍應生朝着他們點頭致意, 離開, 連那些活躍氣氛的細微聲響也消失了。

溫之皎叉起了一塊點心嘗了嘗,又疑惑地看向裴野, “你怎麽了?你看起來有點奇怪。”

“沒什麽,只是有點累。”裴野喝了口茶, 他望向餐桌上色彩缤紛的, 散發着奶油香氣的糕點,又從銀質餐刀上望見一身黑的自己。他有些覺得自己像偷偷穿大人衣服。

裴野其實也經常穿正裝,但即便是禮服, 他也總會選那些青春的, 休閑的,顏色亮眼的。他望向溫之皎,她額頭上是紅色的一字夾,裙子領口的蕾絲鑲嵌着珍珠, 蕾絲下,碎花一路淩亂開放。有的落在她的腰上,有的在裙擺上向腳踝攀爬。

他用餐刀切下了一片吐司,強裝無事道:“我們之前很少接觸。”

溫之皎用茶漱了漱口裏的甜味,道:“哪個之前?讀書的時候嗎?”

她想了想,笑起來,捏着叉子叉碎了糕點上的裝飾花朵, “那是很少接觸,我們都沒怎麽說過話吧,畢竟不太熟。”

裴野應了一聲,才道:“那時候你好像很怕我。”

溫之皎眨眨眼,望向他,沒有回答,只是道:“你到底想問我什麽呀?是過去的事嗎?”

“不……不是,我就是太累了,說話有點亂七八糟的。”

裴野擺手,他眼下的确有些青黑,溫之皎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有些紊亂。她笑了下,道:“你今天見到我才幾分鐘,就一直說好累啊。”

“嗯,就……你也看到我這個造型了吧?”裴野舔了下幹澀的唇,對着她扯出笑,像是很努力在活躍氣氛,“前幾天你說你被迫去上班,但現在就輪到我了哈哈哈。”

他扯着唇,笑得實在不大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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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好事嗎!”

溫之皎驚呼起來。

從少爺晉級到總裁,她能要到的錢不是更多了!距離任務感覺更近了!

可下一秒,溫之皎就看到裴野的唇角抽動了下,他似乎還在笑,只是眼睛卻緊緊凝住了她。他話音有些輕,“很好嗎?你也覺得這樣子很好,對吧。”

他沒等溫之皎說話,便又低頭喝了口茶,像是在和她說笑,“是,我也覺得生活好像要走上正軌了,畢竟我之前很喜歡賽車嘛,無論顧也還是謝觀鶴,江遠丞,他們以前天天念叨我說我蠢貨,沒用。我爸媽也總是說我不着調,但前幾天我去公司裏處理事情,感覺也挺簡單的啊,早知道我早去了,才不讓他們老在背後罵我。還有、還有——”

溫之皎聽得頭很暈,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裴野說得很有幾分上頭,他驟然站起身,走了幾步,笑得十分開朗,“以前一出去,紋身耳釘和頭發老被人指指點點。我真的很無語,現在染回來了,也不用像以前一樣天天檢查發根要不要補色。我跟你說,你之前不是問我的牙的事嗎?我最近也打算全部補好了,畢竟我媽說——”

“裴野。”溫之皎打斷了他的話,對他招了招手,“過來過來!”

裴野方才的話很密,也很急,此刻臉上有了淡淡的汗。他被她打斷後,瞳孔有一瞬的渙散,像是恍惚,但很快的他望了過來,“什麽?”

他仍走到了溫之皎旁邊。

溫之皎扯他衣擺,“你彎腰,我跟你說個悄悄話。”

裴野像是笑了下,又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他俯身,湊近她,“你要說——唔。”

他話還沒說完,一點冰冷驟然捏住他的下颌,他愕然看過去,卻發現是溫之皎。她一手捏着他的臉,一手摸了下他的嘴唇,“你真的要去整牙嗎?要的話,能不能給我摸摸?”

裴野腦子空白了幾秒,不敢置信道:“什麽?”

可他張嘴的下一秒,便感覺牙上有了點酸軟。他向下一望,望見她的拇指已經放在了他的牙齒上,手指很輕地摩挲過他的尖牙,微冷的體溫抵着他的唇。他的呼吸急促起來。

溫之皎的動作很輕,如羽毛似的,可仍然通過敏感的神經帶起一陣陣酥與酸。偶爾碰到舌,偶爾碰到唇,偶爾他從急促呼吸的瞬間中捕捉到她手上淡淡的蛋糕香氣。他察覺到自己的口腔在不斷分泌涎,他不斷的吞咽着它們,生怕它們會髒到她的手。

為什麽,她在幹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子?

她只是好奇嗎?她沒有意識到這個動作很暧昧嗎?

她對江遠丞已經沒有感情了嗎?

她意識到,他對她的感情了嗎?

太多太多問題擠在裴野的腦中,可他此刻只能發出疑惑,而無法解答。他的眼睛如同烏鴉,盤旋在她這座領地上。她的動作很溫柔,眼眸垂着,唇角卻有着微笑,傾吐着無意義的話語,“啊,看起來尖尖的,居然不是很刺手,摸起來是這樣的啊。”

她終于松開手,裴野望見她白皙的,帶着淡淡粉色的指尖抽離,最終還是牽起了一根細小的閃亮的銀絲。意識到的一瞬,他幾乎要徹底暈厥,耳邊似有轟鳴之聲,下意識往後退,踉跄幾步扶住了一旁的椅子,心髒震動。

溫之皎卻像是毫不在意似的,拿起手帕擦了擦手指,笑眯眯地望着他,“你能不能不要去整這個牙啊,之前一直覺得很吓人,但我剛剛又覺得挺好玩的。”

“啊……啊?”裴野已經有些無法思考了,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唯有臉上是漫山遍野的紅,“你為什麽要那樣?很、很奇怪……”

“因為很特別啊。”溫之皎笑起來,将手帕放下,兩手托着臉,直直地看着他,“別人都沒有,就你有诶。”

裴野道:“牙科裏有很多人也這樣。”

“那是別人的,又不是你的。”溫之皎道:“你為什麽要管別人說什麽啊,他們都太一般了,嫉妒你特別,才總是貶低你。再說了,你哪裏笨了,你學習不是很好嗎?”

裴野耳朵有點發熱,“真的嗎?但你不也覺得我現在比以前更好嗎?”

溫之皎眨眨眼,“怎麽會,我只是希望你開心,順着你的話說而已。”

她又道:“你幫了我很多呢,要不是你,我都沒想到江臨琛是為了羞辱我才把我帶去上班的!”

“真的嗎?”裴野暗下的眼睛裏似乎有了些亮意,身上的沉郁都少了些,他再次接近她,兩手搭在她身後的椅子上,“所以,就算我不是所謂的總裁,沒有什麽權力,不是繼承人,你也覺得我很好嗎?”

溫之皎:“……啊?”

等下!這不在她的計劃裏!

裴野卻已深呼了口氣,眼睛有了些濕潤,試圖對她敞開心扉,“為什麽所有人都否定我呢?為什麽好像我不能快樂呢?為什麽一定要不茍言笑,正裝加身,才能讓人覺得我是個可靠的人呢?為什麽沒有人在乎我拿的冠軍,在乎我的特長,只會那我和那些喜歡弄權的人比較呢?為什麽,我就一定要當裴家的繼承人呢?”

溫之皎:“……啊那怎麽辦?”

裴野扯着唇,對着她笑了下,道:“我……想再找我媽談一次,我寧願不要從頭開始,也要回國外重新賽車,我——”

“等、等下——”溫之皎一把抓住了他的領帶,強行扼住了他的聲音,“從頭開始?”

裴野點點頭,有些迷惑,“有什麽問題嗎?”

啊這,可是那她就要不到錢了耶!現在她都沒讓他買單過任何事!啊早知道就不摸他牙了!還以為那樣可以挽回一下印象分,結果怎麽助力他每一個夢想了!

溫之皎正有些昏頭昏腦時,卻又聽見裴野輕聲道:“皎皎,我其實想問的就是……”

“如果我去國外賽車,你願意跟我一起出國嗎?”他低聲道:“我這些年賽車其實也賺了很多獎金,我也有一些商業代言之類的,不會讓你生活困難的。我沒、沒什麽意思,主要我看你在國內,也是被江家那群人欺負,還要照顧遠丞,我覺得他在天之啊不是,我是說他醒着的話也不會想看你這樣的……”

裴野凝着溫之皎,道:“就當是散散心了,你相信我,我會照顧好你的。”

溫之皎:“……”

怎麽快進到私奔了啊!

裴野已然察覺自己說了太多,可他控制不住,他想起來顧也敲打的話,想起來自己努力适應所謂的應酬社交,想起來裴母這幾日的焦慮,還有那些呈到他桌上的資料。

為什麽總是什麽都比不上別人呢?!

溫柔正向的情緒原來源于安逸,當穩定的高塔岌岌可危時,人的精神只會先一步崩塌。母親的鼓勵變成了斥責,給他當副手的人也只有暗藏的嘆息和勉強的認同,理事會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也只剩輕佻的打量。

他真的就這麽糟糕嗎?

不,他沒有的,她剛剛就說了,他是特別的。

裴野望着她,不知道自己渴望什麽樣的回答,但很快的,他看見她露出了十分複雜的眼光。很快的,她的聲音響起,“很早以前,也有人和我說過一樣的話。”

他怔住,“江遠丞?”

“不是。”溫之皎的手輕輕撫摸着他的臉,笑了下,眼淚緩慢地落下,“他說他以後會很厲害的,他和我道歉,說他不該不理我,他還和我說,不要和他分手。”

裴野的心突然有些不太舒服,像是吞了塊石頭。

他道:“然後呢?”

溫之皎笑意愈發甜美,像是在給孩子講故事似的,話音輕柔,“然後江遠丞就出現啦,他告訴我,不要和沒用的廢物在一起。我不答應,他就把他弄不見了,也把我帶走了。江遠丞現在昏迷了,但江家還在。”

裴野的臉驟然蒼白起來,冷意一點點四肢彙聚到後背,他站直了身體,後退幾步,點頭道:“你說得對,江家不會讓我帶你走的。”

溫之皎又道:“不過我在國內會經常找你聊天的!你加油呀,能有夢想追求,是很好的事!”

她現在連夢想都沒有,自由更是遙不可及,還得做任務,累死了。

溫之皎站起身,拎起包包,又道:“我弟弟找我了,我要回去了。”

她剛走兩步,裴野卻攥住了她的手腕,他輕聲道:“皎皎,我有點好奇,如果沒有江家,不,沒有江遠丞,你會和他在一起嗎?”

“不會。”溫之皎将他的手從手腕裏拿下來,含着笑意,腦中似乎閃過了什麽,又似乎沒有。她只是眉眼彎彎,話音很輕地繼續道:“因為……當年我也沒答應那個人呀。”

裴野愕然看她,她對着他擺了擺手,離開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幾秒,突然大笑了起來。

溫之皎也聽見了,但她不是很在乎,她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要是去追夢,她任務失敗了也無所謂啦,總不能強行逼他做不願意的事吧!

等會兒去系統哪裏問問,任務失敗會怎麽樣吧。

順便也想想,今晚的酒會怎麽辦。

當她走出私人俱樂部時,一輛黑車也正正好停在門口,她走到副駕駛拉車門。但車門似乎有了些故障,她用力扯了兩下,卻聽見車窗落下的聲音。

她茫然看過去,望見駕駛座上,一個青年手搭在後座看她。他生得昳麗,戴着金絲框眼鏡,狹長眼睛含情帶笑,眉毛挑着。

好眼熟,是、是誰來着?

溫之皎有些困惑,道:“尾號3098?”

青年眉毛挑得更高了,像是有些愕然,幾秒後,他道:“怎麽,我不當醫生就只能當司機是不是?”

溫之皎:“……”

啊,原來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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