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即将上課時, 溫随才終于回到教室,原本有些淩亂的卷發已經打理好了,下颌的些許青黑也剃得幹淨了些, 風衣襯衫上也多些精致的小裝飾。

進入教室時,教室裏又安靜了些,不少視線彙聚在這個漂亮的卷發青年身上。他臉上帶着爽朗澄澈的笑, 大步走向溫之皎, 風吹起他卷翹的頭發。緊接着,他将一瓶牛奶與一袋面包遞過去, “剛想起來你還沒吃早餐,吃點吧。”

他說完, 突然發覺溫之皎已經坐在了自己原來的位置上, 和江臨琛挨在一起了。他看向江臨琛,江臨琛笑了下,道:“怕你進進出出不方便, 我就讓她坐過來了, 你應該不會在意她坐了你位置吧?”

溫随唇動了下,道:“怎麽會,皎皎是我姐姐,她想坐哪裏坐哪裏。”

江臨琛看向溫之皎, 笑道:“你弟弟還挺體貼的。”

溫之皎這會兒根本沒聽他們倆說話,只是對着小鏡子摸自己的臉,張着唇嗯嗯啊啊,起身讓溫随進去坐下。又盯着鏡子,把額頭的卷發撩到一邊,自我肯定似的點點頭。

她正要放下鏡子,卻驟然望見身後一道視線透過鏡子直直地凝着她。她身後坐着一個人, 鏡子裏,那人的黑眸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眼尖與鼻子之間的小痣都透着些詭異。她驚訝回頭,卻見後座處空蕩蕩的,根本沒有人。再看看鏡子裏,也什麽都沒有。

溫之皎:“……”

啊?見鬼了!

她肩膀聳起來,很想就地尖叫一聲,卻望見教室前門已被推開,老師抱着教案進了教室。她立刻捂住嘴,将鏡子扔進包包裏,扯了扯溫随的袖子,崩潰地道:“我剛剛在鏡子裏看到有人在後面看我……”

溫随轉着臉,眉毛挑高了些,澄澈的眼裏有些迷惑,轉頭看了眼,又奇怪道:“沒見有人啊。”

溫之皎越發崩潰,“可我剛剛真的看到了。”

“好好好,不怕不怕,可能是看花眼了。”

溫随壓着聲音,手臂伸向溫之皎後背,想要拍她,下一秒,一股強硬的力道攥住了他的手腕。他擡眼,望見江臨琛盯着黑板,全然沒注意到他們的竊竊私語似的,而手卻強行阻止了他。

直到這時,江臨琛才轉頭,眼鏡下的視線含着笑,對他挑眉,松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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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随呼吸重了些,脖頸的脈絡抽動了下,将手放下了。

溫之皎弓着腰,根本沒注意到背後的鬥争,只是兩手又抱着腦袋又抱着臉,腦子裏越來越多亂七八糟的想法。救命,她不可能看花眼的,後座明明有人在看她!可是怎麽可能一瞬就消失了?!

難道是鬼嗎?可冤魂索命也不該索她的吧?那雙眼,她看着也不像認識的人啊?她也沒做過什麽壞事吧!她從小到大,做過最壞的事也就是把陸京擇甩了啊!難道他死了化成鬼來報仇了?不不不,雖然她不太記得他長什麽樣了,但肯定不長鏡子裏那樣!

無論是什麽鬼,可千萬別來找她,反正不是她的錯!

溫之皎胡思亂想的時候,卻聽見江臨琛的聲音,“怎麽了?不舒服麽?”

她立刻轉頭看向江臨琛,唇張着,用手扯他袖子,和他重複了一遍悄悄話。江臨琛望着她,也俯身貼近了些,正要說話,可溫之皎的胳膊卻被一拽,拽到了溫随旁邊。

溫之皎這會兒屬于誰都好,聽她訴苦就好的牆頭草狀态,她立刻轉頭看溫随,“怎麽了你想到辦法了?”

“嗯,等下課後我們就走吧,說不定是教室有問題。”溫随一面和她說話悄悄話,一邊擡起手,将江臨琛想要摟住她肩膀的手打開。一聲“啪”悶悶響起。

溫之皎有些暈,想轉頭,“什麽聲音?!”

溫随搶先一步用手扶住她腦袋,話音很輕柔,“沒事,不怕,我在呢。”

溫之皎正要說話,卻見江臨琛的手在她桌上輕輕敲了下,提醒道:“老師。”她立刻不敢亂說了,将溫随的手扯了下來,坐直聽課。

上午的第一節大課就在溫之皎擔驚受怕的情況下結束了,幸運的是第二節大課換了教室,溫之皎這才安心了些許。而江臨琛也跟着校方的領導離開了,她也不用再左右轉頭,

下課鈴剛打響,溫之皎便抓着溫随去了食堂。

剛跟着人群下了教學樓,溫随便望見幾名老師站在教學樓門口,江臨琛也在其中。他手裏拿着個文件,低着頭在看。

他立刻反手抓住溫之皎的手腕,将她拉到懷裏,往另一個方向走,低聲道:“姐……我好困,我想回家睡覺了。”

溫随低着頭,卷發垂落眼睛前,顯得很有些可憐。可他如此,溫之皎卻先覺得有些煩,用力掙他的懷抱,不悅道:“那你就回去嘛,我就想去餐廳吃頓飯,你幹——”

“皎皎?”

一道聲音傳了過來。

溫随望過去,江臨琛不知何時已經發現了他們,朝着他們走了過來。他臉上立刻一點表情也沒有了,眼白壓着眼黑,漂亮的臉上顯出濃重的煩躁。

溫之皎從溫随懷裏掙出來了,又開始用手撥弄自己的頭發和衣服,一邊道:“他困了想回去,我想吃飯。”

江臨琛站定在兩人身前,聞言恍然大悟,還沒說話便被溫随插嘴打斷:“沒事,我突然也覺得餓了,還是去吃飯吧。”

他說完,看向江臨琛,道:“江總想必還有要事忙,我和皎皎就不打擾你。”

溫随握住溫之皎的手就要轉身,可江臨琛卻立刻道:“不忙,我正好也要去吃飯呢,一起吧。”

他說着,也握住了溫之皎的手。

溫之皎:“……你們說話就說話,拉我幹什麽。”

大庭廣衆之下,又是飯點,學生們來來往往,相貌不俗的三人手拉手拉手的場景便一下子便引得了諸多目光。

溫之皎被這些視線臊得受不了了,氣惱地瞪溫随,“松開!多大人了還要跟姐姐牽手?”

溫随委屈起來,咬着唇,道:“姐弟牽手不是很正常嗎?倒是江臨琛,江遠丞是你弟弟,你拉皎皎的手算什麽?”

“可皎皎和遠丞的婚約已不算數,我和她往來再親昵些又怎麽樣呢?”江臨琛笑了起來,黑眸溫潤,又道:“再說了,即便是姐弟,年紀也大了,總該有所避諱。”

溫随冷笑了下,“于情于理,該避諱的人也該是你,你和她非親非故,何必如此親昵?”

溫之皎站在兩人中間,頭都不敢擡,卻敢擡腿,踹了一腳溫随,“松開!”

溫随被踹了一腳,又委屈起來,眼睛霧蒙蒙地望溫之皎,松開了手。下一秒,溫之皎就用力推江臨琛,話音有着惱怒,“你也松開!”

溫随眼裏的霧水瞬間消散了。

江臨琛從善如流地松開手。

溫之皎實在是怕了他們了,快步走到他們前面,頭發跟着步伐一起飛揚。

溫随道:“看來江總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江臨琛笑道:“高不高不知道,只覺得姐弟關系倒也沒顯出什麽優勢來。”

溫随冷冷地看向他,“總比有什麽人做什麽連個名分都沒有,只能理虧來得好。”

“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江臨琛眼鏡下的視線裏有着些無奈,像給學生講題似的,“但有些名分,可能一輩子都不能變。”

他步伐悠然地跟上溫之皎的身後,溫随的眼睛垂落幾秒,在更深的想法誕生前,他立刻又擡頭露出笑跟上了。

食堂裏人聲鼎沸,飯菜的香氣帶着些水煮過的抹布味,叫人提不起胃口。

溫之皎心情本來好了些,結果吃了幾口,立刻又垮了臉。飯吃不下,總有想多些的,又想上午的事。溫随看出來了,便道:“我有個朋友正好在這裏當校醫,不然吃完飯去看看?這幻覺比起說是神鬼,也可能是你之前掉山下驚吓過度帶來的,去看看總是好的。”

江臨琛倒沒再跟溫随較勁,也覺得有道理:“精神一直緊繃是會出現幻覺現象。”

溫之皎聞言豁然開朗,吃完飯立刻便風風火火去了校醫室。

也是巧,在走廊便遇見了穿着白大褂的校醫。校醫見到溫随還有些驚訝,兩人敘了會兒舊,便開始了對溫之皎的問診。

溫随與江臨琛原本在外候着,但沒多時,江臨琛有事便離開了,一時間只剩溫随等着。他困得很有些睜不開眼,這會兒也沒學生,他索性傾身躺到了問診室外的病床上。

他剛閉上眼,便聽見醫務室緊閉的窗被風吹動起來,些許悶而冷的風吹入,讓他有些發冷。身體越來越重,困意也更深。

沒幾分鐘,窗外的風越來越急,天色也驟然暗下來,連帶着醫務室裏的光線都晦暗起來。

醫務室的門發出小聲的“嘎呀”聲又被合上。

一道身影站在溫随面前,在晦暗的光線裏,只能看見那道身影肩膀寬闊,身材修長。那人手指一點藍光浮現,窗外的狂風便驟然停止了動靜。四四方方的光屏浮現在那人面前,亮光之中,他雙眸毫無感情,眼下一顆小痣都泛着機械的光澤。

【修改夢境,誘導溫随夢見領養往事,生效時間:3分】

【誘導校醫對溫随産生負面影響,生效時間:3分】

【今日操作對世界影響度:2(極限值:3)】

【今日剩下可操作事件數額量:1】

【當前任務:矯正錯誤,讓溫之皎回歸善良柔軟女主身份,讓劇情回歸以下tag:虐戀情深/治愈救贖,誘導男主們和女主完成原作者傾向的傷害與治愈風格】

【注:為了保證世界穩定,請保證在極限值內對世界內人物進行引導,同時确保引導不被察覺,不會切實影響到世界運行。】

【注:前任系統已脫離總部,無法聯網,無法監測,請務必小心——劇情扶正部留】

幾條文字從面板上一閃而過,光屏驟然消失,一點藍光落在溫随眼尖兒上,化作了一顆小小的痣,緊接着,時間恢複流動。

【修改數據即将生效】

在恢複的一瞬,窗外一道驚雷閃過。氣壓逐漸變低,雷聲只轟鳴一瞬,留下幾秒空白的安靜。

溫随只覺得耳邊傳來了一陣陣嘎吱聲,将他從困意中煩醒,他煩躁地睜眼,卻先看見他床邊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一雙腳踩在其上,裙擺落在小腿上飄揚着。

他向上看,望見一個十來歲的女孩踩着椅子,大半個身體探向窗外。女孩有着一頭卷曲的頭發,側臉還帶着些肉,唇敲着,玫瑰般的色澤。她手裏抓着一個長長的杆子,在挑什麽似的。

溫随張口,童稚的男聲裏帶着些沙啞,“溫之皎你又幹什麽?”

溫之皎轉頭,臉上帶着煩躁,“我晾着的裙子又吹你窗下臺上了!煩死了!”

溫随不想說話,只是抓着頭發,将被子大聲地掀起摔到牆上。他下了床,去洗漱,餐廳裏溫父溫母剛做好飯了。溫父擦着竈臺,溫母将餐食放到桌上,見到溫随時還有些驚訝,“放假起這麽早啊?”

溫父笑道:“皎皎吵醒的吧,她衣服三天兩頭吹他那裏。”

溫随也跟着笑,心裏更煩,輕聲道:“沒事,早點醒也好,我多學會兒習。”

“溫之皎你聽到沒有!”溫母聞言立刻對着溫随的房間大喊,“你等會兒跟着溫随一塊學習,別成天倒騰你那破手機了!”

下一秒,溫之皎更為高亢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就不!他成天就會裝!”

溫随笑了下,黑葡萄似的眼睛裏有着認真,臉上卻帶了點無措,低聲道:“沒事的。”

他沒來得及轉身,溫之皎就抓着挑衣杆和裙子沖了出來,臉氣得通紅,用杆子用力戳溫随背部将他戳了個趔趄。溫父溫母立刻臉色一變,溫之皎卻盛怒至極,“溫随!裙子上的汽水是不是你倒的!”

溫随被戳得很有些痛,臉色蒼白着,望見她手裏的白裙子上有了一大片褐色痕跡。他愈發顯出些無措,眼淚掉了出來,輕聲道:“我昨晚把飲料放窗臺上了,可能沒注意的時候就掉下去了,對不起。”

“溫之皎!你這樣動手動腳幹什麽,有沒有一點家教?”溫母有些生氣了,走到溫随旁邊,輕輕拍他背部,低聲道:“疼不疼啊,我等會兒給你上藥。”

“溫随你少撒謊!”溫之皎更生氣了,臉色漲紅,握着晾衣杆更用力戳溫随,“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說掉下去了,罐子呢?怎麽只有可樂?你王八蛋!”

溫父最見不得這場景,連忙也過去按住溫之皎,“好了!別說了,他哪裏有這麽多心思,倒是你,每天一門心思琢磨漂亮,學習一點跟不——”

溫父話音剛落下,溫之皎直接甩了晾衣杆和裙子,嚎啕大哭起來。她一邊哭,肩膀一變聳動,話音帶着哭腔,“我讨厭你們,你們都欺負我,我要離家出走!”

溫父用力摟着溫之皎肩膀,立刻軟了話音,“寶貝皎皎不哭啊,哎呀一條裙子,爸爸再帶你去買好不好?”

溫随也哭了起來,卻是小聲的,隐忍的,抿着唇,“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姐姐,你別哭了,我道歉。我想辦法給你洗幹淨好不好?”

“你給我閉嘴,我看到你就讨厭,惡心!”溫之皎聞言,哭得更大聲了,跳起腳來打溫父。還想踹溫随,“你給我滾遠點,一股子馊味!我不會放過你的!”

溫母大喊:“溫之皎,別動手動腳!”

溫之皎尖叫起來,硬生生掙脫溫父的懷抱,快步走到溫随面前一把将他推到地上。轉身就跑回房間,用力關上門,緊接着,堪稱尖銳的哭聲從房間裏傳出來。

溫母深呼一口氣,走到溫随面前,把他扶起來,“皎皎她就是這個個性,沒有辦法,阿随你也受委屈了。等會兒我帶你們出去玩好不好?”

溫随仍是隐忍着,露出了一個蒼白的笑,搖搖頭,将地上的裙子也撿了起來。他低聲道:“是我的錯,我不該把可樂放窗臺上的,我會想辦法弄幹淨的……出去玩我就不去了,我弄完裙子就學習吧,我怕跟不上。”

他望向溫父溫母,輕聲道:“爸媽,不用為了我這樣怪姐姐,她也很難受……”

溫父母還想說些什麽,他卻捏着裙子,轉身去了洗手間。

洗手間的門合上,燈打開,鏡子裏,十來歲的男孩身材已經抽條,唇紅齒白,臉是好看的,眼睛也幹淨得再純良不過。但臉上的委屈與難過消散而去後,臉上便顯出些怨毒與厭倦來。

他聽見洗手間外的敲門聲,那是很悶的,別處傳來的。

他又聽見溫父母那放低的,柔和的聲音,別處傳來的。

他們此刻大抵又在敲溫之皎的房間門,在哄她,在給她補償,在想方設法讓她出來吃早飯。因為他們擔心她不吃早飯會胃疼,又擔心她哭太久眼睛疼,又覺得她裙子髒了委實是件驚天動地的事。

他們的愛是一種不存在威嚴與教訓的愛,是連愛都要敲房門,獲得她允許才能進入的愛。

這是溫随從未體驗過的,在孤兒院裏,他永遠在睡八人間。四張上下鋪對應房間的四角,不存在隐私,只有永遠悶而潮濕的空氣,發黴的衣服,還有每日來查寝的義工。

他們像囚犯似的,穿着孤兒院發的不同季節的衣服,忍受着那些壯一些的,在外面混得好的混混的霸淩。他必須很努力才能讓孤兒院的人對他好一些,必須要想辦法将孤兒院發的幾塊零花錢掰成八瓣兒去“孝敬”所謂的頭頭,才能不讓自己掀開被子就看見一大堆煙頭和垃圾。

溫随有種強烈的嘔吐欲,嫉妒讓他生出太多陰濕的恨,恨溫之皎為什麽能享受到父母的關愛,恨為什麽自己沒有誕生在這樣的家庭裏。他一點都不想弄幹淨這條破裙子,他只想一把火把溫之皎連帶着她那堆三天兩頭吹到自己房間裏的裙子全部燒了。

無盡的怨恨讓溫随将裙子扔到地上,近乎憤恨地踩了幾腳。

惡心,惡心,惡心。

她為什麽不去死?!

為什麽,他就是不能停止去看溫之皎得到了什麽?

溫随原本是很知足的,他被領養前就做好了準備,無論怎麽樣,都要忍着。他想過自己也許會被欺負,也許會被冷待,也許會被打,但沒關系,只要能安穩地成年,運氣好些讀到大學,他的人生就還有轉機。

可剛到家時,他就發現他根本做不到知足。有所比較的愛讓他比沒有得到過還痛苦?重複一千次一萬次讓自己忍耐,卻還是恨得受不了,恨溫之皎只是存在就讓自己滑稽又可憐。

尤其是,見到溫之皎第一面時,他局促地坐在沙發上,體會着溫父母的體貼。電視裏放着電視劇,茶幾上擺着水果,他們和他聊着天,窗外的麻雀叫個不停,陽光照進窗明幾淨的客廳。一切簡直夢幻得像是電視,他心中有着一種狂喜,振奮,還有快樂。

他知道一切情況,他幻想過融入,他也知道他需要且必須讨好他還沒見過的,名字叫溫之皎的姐姐。

在孤兒院裏他很清楚怎麽讨人喜歡,現在他也不會忘記要做什麽。但很快的,聒噪的門鈴聲打破一切謀劃,溫母起身開門,抱怨道:“成天不帶鑰匙。”

一個穿着運動校服的女孩背着網球包,站在門口就摟着溫母的脖頸,綿長的撒嬌聲音響起,“那我就是忘了啊!”

她邁步進來,像只貓越過椅子,輕快的。

明明穿着校服,可她指甲貼着貼紙,手腕上有着鏈子。她卷曲的頭發用漂亮的絲帶束着,校服外套敞開着,露出裏面的T恤,項鏈露在衣服外。運動過的臉上是潮濕的,紅粉的,網球包上也貼着貼紙,挂着亂七八糟的挂飾。

她昂着腦袋,抱着溫母黏糊糊地走進客廳,陽光落在她身上,讓她看着像只傲氣的小天鵝。

溫之皎一眼都沒看溫随,只是拖着長腔道:“我剛打完球,肩膀痛死了。爸你不是會正骨嗎,看看我是不是骨頭歪了!”

“你就是運動少了。”溫父笑起來,卻也站起身,擡起手就掐她肩膀,“來讓我看看是不是真歪了。”

溫母接過她的網球包,她被溫父掐得怪叫,“疼疼疼,別掐了,哎呀爸你松開手!”

溫父道:“我都說了運動少了,但打球好,每天都去打吧,以後咱們讀體校為國争光。”

“你怎麽自己不去,天天一下讓皎皎當體育生,一下讓她讀軍校。”溫母瞥溫父一眼,道:“廚房裏我做了果汁,剛榨的,酸死個人,就你愛喝,快去。”

這一刻,溫随看着他們三人,手幾乎控制不住想伸到嘴邊,想要将十個指頭都咬出血來。他的眼睛有些發熱,在她的視線看向他時,他如坐針氈,覺得自己像個登堂入室的小偷。窘迫,羞愧,無地自容。

溫之皎立刻眉開眼笑起來,一邊進廚房,一邊卻疑惑道:“為什麽家裏一股馊味啊。”

話音一出,溫随立刻看向了腳邊的小行李包。他知道,裏面的衣服沒有晾幹,或者說晾幹了,卻只有黴味兒。

原來這麽明顯嗎?那溫父溫母有沒有聞到呢?在他們眼裏,自己也是這樣一個肮髒的,帶着馊味的小孩嗎?他們會覺得,他坐在這裏也弄髒了沙發嗎?

他忍不住緊緊閉上眼,羞愧化作惱怒,近乎怨恨起來。

為什麽非要在這個時候問出來呢?

溫随這一刻恨不得沖上去掐死溫之皎,可是他控制住了,立刻站起身來,輕聲道:“可能是我的衣服沒晾幹。”

溫父溫母立刻上前,将他推到她面前,說明了一切。

溫之皎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臉色再也不高興了,張開嘴,大聲哭了起來。她十分崩潰,哭得難受極了,嘴唇越發豔紅,像是很絕望。

“你們之前居然說真的!我不要弟弟,我不要他!”

“你明明答應過了啊。”

“我以為你們騙我的,居然是真的,我讨厭你們,我也讨厭你!”

溫之皎用力推開他肩膀,哭聲刺得他耳朵疼。他以為他會無所适從,可是這一刻,他卻有了一種快感。

她一點都不像是傲氣的小天鵝了,這會兒只像個撒潑的普通女孩,她反複推着溫父溫母,掙紮着摔東西,肆無忌憚地嚎啕,最後一轉身跑進房間裏。

溫随聽見她喊道:“他又髒又臭!我讨厭他!我讨厭你們!”他那點快感又消失了,他閉上眼,頭發熱起來。

他眼睛裏慢慢有了淚水,淚水一點點從眼角裏流出。

溫随驟然睜開眼,卻望見一片黑,一陣頭疼欲裂襲來。藍光驟然從他眉眼上消逝了,黑點也散去了,他并沒注意到這怪異的現象,只是咳嗽了幾聲,有些恍惚地看了眼周圍,意識慢慢回籠。

怎麽突然夢到小時候的事了……明明過去了那麽多年了。

他扶着床起身,覺得額前一陣陣汗,他将卷發捋起,餘光之中看見藥品櫃的玻璃上映襯出他那雙陰沉的眼睛。

溫随閉上眼,又睜開,對着玻璃露出笑臉。問診室的門內傳來腳步聲,他側過頭嗅了嗅自己的領口,又捏起T恤嗅了下。

問診室的門被推開,校醫驚訝道:“這麽暗你怎麽不開燈?”

她說着,走到一旁開了燈。

溫随适應了幾秒,才拉開床簾,“睡了會兒,暗着正好。”

他看向溫之皎,“怎麽樣?和醫生聊完好點了嗎?”

溫之皎點頭,“好點了,說是過度緊張和睡眠不足造成的,看來我今天得早點睡了。”

溫随笑起來,沒了卷發遮擋,他那張唇紅齒白的臉便多了些成熟,“是。”

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又道:“那我和朋友再聊幾句,你在外面等我,我送你回去。”

溫之皎長長嘆出一口氣,像是很煩似的,“可是那幻覺真的好真,怕做噩夢。”

“那就看是什麽樣的噩夢了。”溫随望着她翹起的唇,昏黃燈光下,攏在她臉上如輕紗似的陰影,他喉結動了下,道:“皎皎,過來。”

溫之皎蹙眉,有些不解,卻走到了他身前。剛到他面前,便被他攏入懷裏。他将腦袋邁入她的發絲中,話音裏帶着些壓抑,聲音從牙齒鑽出來似的,“怎麽總是又幹淨又香噴噴。”

溫之皎:“……啊我嗎?怎麽這麽像飯店的廣告!”

溫随收攏手臂,将她擁抱得更緊,深呼一口氣,道:“有空再吃。”

“起開吧你,黏死了人了!”

溫之皎一把将他推開,轉身往外走,傲氣地擡着脖頸,甩着包包。

校醫看了全程,忍不住道:“害不害臊啊你。”

溫随笑道:“怎麽會。”

校醫正要說話,卻突然失去感知,腦中只有一大片字體翻滾着。她機械地閱讀着腦中的字,道:“你們姐弟關系真好啊,羨慕,不像我弟弟,現在就不理人,我真怕以後我要是嫁了個不好的人都沒娘家人幫襯。”

溫随怔了幾秒,“怎麽突然說這個?”

“因為剛剛你姐男朋友不是跟着你一起來的嗎?”校醫話音平靜,眼下的小痣都顯得沒有什麽感情,“她情緒不太好嘛,一方面說是從野外回來做噩夢,現在都有點怕車開上高架橋了。一方面,她說她前任給她很大壓力,導致很怕跟現任也發生類似的事。”

溫随的眉頭動了下,他感覺到自己的注意力有些不集中,手指放在口袋裏,一只摩挲着手機邊緣。好幾秒,他生硬地笑着,話音帶着疑惑,“現任?”

校醫道:“你不知道?”

溫随仍是在笑,“你聽錯了。”

校醫繼續道:“可能吧,反正是說很怕以後前任醒了事情尴尬,其次就是擔心又陷入很多不好的情況當中。因此比較緊繃吧,你以後可以開導一下。”

她轉過身,“行了,就這些,你多注意吧。”

溫随仍在笑,“好。”

他走出校醫室的時候,發現臉有些酸,嘴角被不知道哪裏的神經肌肉牽動着。他的眼神一點點暗下來,耳邊有着熱氣,好像呼吸都是用着不存在的腮呼吸似的,從臉上到耳邊。

校醫室門合上,校醫剛坐下,一點藍光從她的痣裏逸散,最後連帶着眼下那小黑點也沒了。窗外的雨還在下,那一點藍光像被風吹得更遠了一些,落在了不遠處的圖書館,又落在角落處的一人手裏。

他低頭打開面板看了眼。

【是否要前去裴家附近,修改裴母對裴野态度對其造成負面影響(生效時長:3分)?】

他剛點擊确定,便聽身後傳來一道聲音,“薛灼燈,你一個人看書嗎?”

小小的光屏驟然化作一本筆記落在他手裏,他垂着頭,沒有說話。那人走近了,态度很有些熱情,“你最近老是不說話也不理人,總感覺你以前不這樣啊。”

他仍是不說話。

校醫室裏。

校醫坐在位置上想了好一會兒,疑惑自己剛剛和溫随說了什麽來着?

真是的,怎麽會說話說一半好像走神了。

她翻開自己的記錄本,又看了會兒上面的記錄。還好,也不過是墜崖的陰影加上睡眠不足而已,不是大問題。

記錄本被放入櫃子,推入櫃中。

鑰匙插入鎖芯,旋轉,咔噠聲響起。

裴野剛将鑰匙拔出來,一轉身,卻看見裴母的臉上浮現了全然的憤怒。她幾乎崩潰地抓着他的衣領,喊道:“你又偷偷出去訓練了是不是?!”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裴母便揮起手,用力拍打他,淚水緩緩出,從眼角淌過眼下的小痣,眼睛越來越紅。

“裴野,你能不能意識到,你現在一點用都沒有啊?”

她悲憤的話音中帶着絕望,“我到底要怎麽樣,才能讓你知道你是個沒用的蠢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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