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求求你，帶我走
第16章 求求你，帶我走
“燒了他！燒了他！”
祭壇上，青海鎮百姓神情激憤，手執火把，團團圍住祭壇。
而祭壇中央，白衣少年低垂着頭，被五花大綁在木樁上，周身堆滿幹柴。
沖在人群最前頭的是一個年歲與季微星差不多的少年，滿臉興奮往幹柴上又倒了一桶油。
“我爹說了，這些年海邊騷擾鎮子的妖魔不斷，就是因為假海神将你偷藏起來，害得海神大人震怒不願再庇佑我們！今日便燒死你，讓你與你娘團聚，一塊去朝海神大人賠罪！”
“能被海神選中成為新娘何等榮幸，你娘不知好歹連累我們，你果然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你一口一個假海神，”季微星倏然擡起頭，笑嘻嘻道，“若是三年前道長不曾救你，去海底和那廢物海神團聚的該是你才對。”
“還有你，”季微星轉頭，沖另一個比他大上幾歲的青年咧開嘴角，惡劣地揚起劍眉，“你這麽義憤填膺，不容許旁人頂替海神之名，那為何你的那本《聖人經》裏會有道長的畫像？”
“哎，多好的一本經文，偏偏被你的肮髒心思玷污了，你娘知道麽？”
“你胡說八道！”青年神色惱怒，拔高聲音，“你自己身世敗露，便也想把旁人也拖下水麽？”
“與他啰嗦什麽？趕緊把他送去給海神大人賠罪！”
“沒錯！快些燒死他！”
衆人看似齊心協力，卻又難免焦急。
似乎是怕誰趕過來，捅破他們最後一層遮羞布。
“好歹是一條命，即便是真的海神受到供奉，又怎會庇佑濫殺無辜之人？”一個婦人弱弱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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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個婦人懂什麽？”身側的丈夫頓時怒道，“海神也是男人，怎會像你這般婦人之仁？”
“劉家的小子，你到底燒不燒？不燒便換我來！當初那假海神将我爹送去官府判罪斬首就是為了給這小子報仇，今日風水輪流轉，定不會輕饒他！”
青年眼底閃過猶豫，終究還是走上前，用火點燃幹柴。
火勢沖天而起，倒映在季微星漆黑眼珠裏。
“道長……”季微星低低呢喃道，“我沒有傷人，也沒有闖禍，是不是很乖？”
你若知道，會獎勵我麽？
“這不是乖，是愚蠢。”冷冽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季微星瞳孔微張，漆黑眼珠裏驟然蕩漾起碎光。
“道長……”他轉頭，看見白衣劍修自虛空飄落在地，衣擺袖袍輕輕搖曳，頸側那朵銀色蓮花熠熠生輝。
什麽真海神假海神，都比不上他的道長半分風姿。
青海鎮風雪大作，風聲似野獸怒吼，滔天火焰湮滅不過在那人揮袖間。
有人壯着膽子上前，質問道：“你這妖物假裝海神，受了青海鎮十六年的供奉，如今我等要供奉真正的海神，你怎還敢出來阻攔？”
謝情手中長劍翻轉，割斷季微星身上的麻繩，并不正眼去瞧那開口質問的大漢，淡淡道：“那又如何？”
這把通體銀白的劍斬殺過海中最兇猛的海妖，甚至一炷香前的蛟龍血尚且未曾幹涸，正順着繁複的凹槽滑落，一滴又一滴，砸在祭壇上。
風一吹，森冷的血腥氣迎面撲來，鑽進肺腑，震懾神魂。
衆人下意識噤了聲。
季微星踉跄幾步走到謝情身側，指尖捏住素白袖袍一角，笑了笑，“道長的劍又髒了，待回去，我替道長擦幹淨好不好？”
謝情沒有回答。
直到人群外突然跑來一人，大聲嚷嚷道：“仙君來了！仙君來捉妖了！”
衆人喜出望外，紛紛讓出一條路。
只見一個穿着灰色道袍的老道手執桃木劍在衆人的簇擁下走上祭壇，渾濁雙目在瞧見謝情手中劍時，驟然迸發出貪婪的光芒。
“這是——”他來回打量這把銀白長劍，嗓音沙啞而顫抖。
修仙界，怎會有人不識得這把仙門首座掌中的滄瀾神劍？
只是這個時候，那謝劍尊分明還在滄瀾山閉關才是……
再打量面前這白衣劍修，雖瞧着氣勢不凡，冷峭出塵，但修仙界可不是看誰的臉蛋俊誰便有理的地兒。至少在修士之間提及那位謝劍尊，就鮮少會有人提及其樣貌，大多是對其劍法的驚嘆。
就算有修為，怕是也只是花架子，糊弄這群凡人便罷了，若遇到真有門道的，也只能吃虧。
老道轉了轉眼珠，輕咳一聲，嚴肅道：“你可知偷盜神劍裝神弄鬼，若将你綁去滄瀾山，會是什麽後果？”
“但老夫與滄瀾山素來交好，若你将神劍交回，今日便放你一馬。”
謝情連眼皮都不曾擡，指尖微動，冰霜鎖鏈便從地上竄出來，牢牢套在這老道的脖子上用力一扯，老道痛叫一聲，被鎖鏈拽倒在地，就這樣被拴在祭壇邊上。
像拴一條狗。
“……”
他終于擡眸，目光平淡掃過之處，百姓紛紛低頭避開。
即便被自己庇護的人族污蔑讨伐，那雙銀色眼眸裏仍舊沒有半分怒意。
亦仍舊不曾将任何人看在眼中。
于謝情而言，這不過是一出不痛不癢的鬧劇。
“道長……”身側，季微星拽動他的袖袍，“我們回去麽？或者換個地方離開這裏，道長去哪，我便去哪。”
“我不能帶你走，”謝情側目，看了他一眼，“今後，你想去哪，便去哪。”
季微星微怔，“為何？”
謝情沒有回答他，擡手揮出一道劍氣擊碎幻術，他的身體不受控制朝天際飄去。
“別走！”季微星眼疾手快撲上前伸出手，在身後衆人的驚呼聲裏拽住謝情的衣擺，狹長眼眸泛起紅意。
“哪怕是做道長腳底的泥，我也願意，”他顫聲道，“求你，帶我一起走。”
“別丢下我……為什麽？到底為什麽……不能帶我一起走？”
回溯幻術消解了季微星指間的衣擺，他摸了個空，狼狽摔倒在地，仰頭盯着漸漸淡去的身影，擠出一個笑容。
“我……我不要你帶我走了，你告訴我名字好不好？”
他們相伴十六年，季微星跟随他的道長出過海，陪道長釣過魚，闖禍被道長的劍鞘抽過臉，他的道長填滿了他過往十六年的全部。
卻獨獨，連名諱都不曾告知他。
所以不告知名字，是從一開始就在準備離開麽？
季微星不敢再想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