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我不須旁人來做我的主
第97章 我不須旁人來做我的主
屋內,謝情自榻上坐起身,素白指尖挑開床幔,掃了眼炭盆裏早已燃盡的銀骨炭。
同樣都是這樣一盆炭,為何昨夜格外暖和?
但謝情如今早已懶得多想,神色懶怠更了衣後,便捧着那本種地秘籍推開了門。
“道長!”
見他出來,藍月立馬湊上前,在他耳邊小聲道:“道長,那個魔修腦子壞了!”
順着鲛人的目光望過去,只見庭院中央,男人身形颀長手拿掃帚,哼着小曲,正在清掃落葉與灰塵。
謝情收回目光,淡淡道:“你砸壞的?”
“才不是!”藍月壓低聲音,冷哼一聲,“肯定是他昨夜三更半夜砸牆時,被砸了腦袋。”
謝情這才發覺,後邊菜園旁的那堵牆是新砌的。
“附耳過來,”他道。
待藍月乖乖将耳朵湊過來,謝情開口囑咐了幾句只有對方能聽見的話。
“知道了麽?”
藍月點頭,扭着尾巴走到季微星面前,“我們道長說了,你只需照料好靈茶,旁的事與你無關。”
“話不能這麽說,畢竟是道長收留了我,”季微星舔了舔虎牙,笑道,“我雖是魔修,但我師尊以前還在時,教過我做人須知恩圖報。”
“師尊的話,我會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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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月翻了個白眼:“得了吧,你真聽你師尊的話,那為何你師尊死了你就當魔修去了?”
“我們道長說了,魔修突然變臉必定有所圖,你少耍心眼。”
“我不耍心眼,”季微星輕聲道,“我也無所圖,我的師尊已經給足了我教訓,再也不敢了。”
說着,他忽而轉頭對向謝情的方向,嘆了口氣:“道長不信麽?我一個孤苦伶仃的魔修,在外讨生活這些年日日被人追殺,如今被道長收留,我也該回頭是岸了。”
“道長也是修道之人,應該不介意渡一只醒悟過來的魔修吧?”
一旁的藍月與紅雨瞪圓了眼睛。
好不要臉的魔修!
“你……你昨日可不是這樣的!”藍月反駁道。
“啊……昨日……可能是修牆時撞壞腦子了,之前的事有些想不起來了,”季微星苦惱地捂着腦袋,低喘一聲,“頭……好疼。”
然後一聲悶響暈倒在地。
“……”
“道長……他他他,”藍月結結巴巴道。
謝情緩步走上前,随手折了樹枝,挑開季微星眼前的白綢。
被白綢遮擋的鬓邊,一縷銀白尤為刺目。
百年光陰,竟足以讓一只魔也生出白發。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縱使今生的季微星再奪回這具身體,也回不去從前。
“把他拖回屋子裏去,”謝情丢掉樹枝,用帕子擦去指尖上沾染的細碎樹皮,“待靈茶成熟,便讓他離開。”
紅雨拖着魔修往後院走。
“他不會不離開吧?”藍月問。
“他會離開的,”謝情看了眼藍月,“去水塘裏将魂燈撈出來。”
“道長要把魂燈還他了?”藍月連忙躍入水中,從水底撈起魂燈,欲伸手遞給謝情,又愕然瞪大眼睛,“這魂燈怎麽一出水就亮了?”
“他師尊不會真的還活着吧?”藍月這些時日常常下山替謝情采買,自然知曉魂燈是仙門裏用來确認門中弟子性命的寶貝。
“所以他會離開,”謝情道。
“也是,他估計得高興壞了,馬不停蹄去尋師尊,”藍月點頭如搗蒜。
謝情譏诮扯唇:“的确會馬不停蹄去尋他的師尊,但未必會高興。”
畢竟他這混賬徒弟,可是前世今生都恨毒了他。
藍月疑惑眨眼:“可是道長……我看他還挺傷心的,昨日他給菜園翻土時,還在思念他的師尊呢。”
“那不是思念,”謝情眼前浮起被迫附身在魂燈上的那一夜,冷聲道,“是髒東西,是恨意無處宣洩。”
“道長聽起來很讨厭他,但看他快死的時候,還是收留了他,”藍月認真點頭,“道長好,魔修壞。”
“我收留他,因他終究是……”謝情頓了頓,閉上眼,“罷了,這都不重要。”
他所重要的一切,都已随着劍尊的隕落葬在百年前的無念海裏。
靈茶成熟須一月時間。
這一個月,謝情都未曾在季微星面前開口說過一句話,只讓藍月與紅雨代為轉述。
這樣相逢不識,同在一個屋檐下,竟也勉強算得上歲月靜好。
剛醒來時氣勢洶洶的逆徒不知何時褪了滿身戾氣,時刻念着要報玄天觀收留之恩,就連替道長浣洗衣裳的活計都從藍月那搶了過來。
與百年前在伏魔塔裏面目猙獰的季微星相比,男人似乎變了許多,變得更像重生之前的乖徒,連對陌生人都溫順許多。
可那又如何。
等還了魂燈,季微星就該離開。
玄天觀不會永遠收留一個不相幹的人。
夏末時天漸漸涼了,藍月下山采買時,特意買了新的被褥與冬衣。
“道長,您穿這件定會好看的!”藍月從包袱裏摸出一件墜滿寶石的法袍,往謝情身上比對,兩只眼睛都亮晶晶的格外興奮,“像仙子一樣。”
“拿走,”謝情擰眉,“華而不實,穿來何用?”
那法袍上的寶石金玉更是閃得人眼疼。
他目光移到那一筐白色鵝絨與貂皮上,“讓你買衣裳,為何買這些?”
“哦,是那個魔修說他會縫衣裳,自己縫的衣裳會更暖和,所以我就……”藍月心虛道,“道長,您怕冷,待這披風縫好,就不會冷了。”
“是他自願的,我可沒逼他。”
“這魔修雖一瞧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可他又會種地又會縫衣裳,道長若留下他……”
藍月的話未說完,謝情淡聲打斷他:“的确比你有用。”
“……”藍月瞪大眼睛。
“道長,我昨日瞧菜園子裏的靈茶快熟了,這些日子我也偷偷學會種地了,過幾天就讓那魔修走好不好?”
謝情銀眸微垂,冷冷睨着他:“可他比你有用。”
藍月卷起尾巴跪在地上,心底終于浮起恐慌:“道長,我錯了。”
而他面前的人分明唇色還是那般寡淡蒼白,病恹恹的,眼神卻冷透骨髓,居高臨下,定人生死。
“我不需要一條不聽話的魚,更不會容許旁人來做我的主,”謝情擡手,接住鲛人眼中落下來的珍珠,“藍月,你會錯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