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幾乎瞬間,小齊便若醍醐灌頂,福至心靈。他馬上反應過來,老板今天的失常,和眼前這位娃娃臉的小靓女,有着莫大的關聯。
雖然無從得知,他們之間到底是個什麽情況?都發生了些什麽事兒?這位姑娘縱使穿着正統的職業裝,行事也是出人意料的老練沉穩。
但瞧起來,年紀實在小得很,就其面容上看,完全是個在校生的模樣。不過,既然能讓向來冷靜自持,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板,如此反常。糾葛只怕是不輕。
作為下屬,老板的私事不是他應該關注的,他按捺下滿腹的疑慮,靈醒的叫上皮埃爾,走出會議室,并機靈的合上了會議室的大門。
皮埃爾自然也不會多問,對他人的隐私,他向來十分尊重。即便景是他的朋友,若景自己不開口,他便不多言。臨出門前,他對俞槿露出大大的笑容,極其友善。他覺得這個總是面帶親和微笑的小姑娘,很可愛。
俞槿轉回身,面上挂着禮儀性的笑容,對景初言道:“景總,有什麽是我可以為您做的嗎?”
景初望着她,不會錯,是記憶中的那張臉。仍然青稚帶着嬰兒肥的嬌憨。但卻不是記憶中的神情了。眼前這張笑顏上,找不出絲毫對他曾有過的癡戀。
她看着他,眼神平靜帶着職業性的恭謹,好像他于她,真的只是公司裏的一個重要客戶,僅此而已。
好像他們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他将目光移向她的右耳,他早已注意到她戴了助聽器。他不會以為那是什麽,迷你隐形入耳類的無線耳機。他對這些新興電子類産品的嗅覺一向敏銳,他知道不是。而且他在英國讀書時,學校裏就有三,四個同學,戴了助聽器。他對這個比較了解。
“你的右耳?”他遲疑地開口,聲音裏透着沉重。
他想到他掴到她臉上的那一巴掌。盛怒之下,他用了全力。他記得,之後好久他的手猶自發麻。理性回複後,他懊悔不已。他自出生以來,受的都是紳士教育,從來都是知書識禮,優雅從容。
可那個晚上,他象被暗夜的撒旦附體,殘忍的傷害她。他一生迄今為止,僅有過的兩次失控,赴難者都是她。何其無辜的她。其時,她還不過是個孩子。
那一巴掌後,他甚至沒有看過她的臉。但他知道,她一定受傷了,當時屋子裏有淺淡的血腥味。至此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她。她消失了,走的決絕。一如她突兀的出現,悄無聲息。
直到今天,當他聽到俞槿這個名字,當他看着在會議室靈巧忙碌的她,那一刻,他五味雜陳。她是他這輩子欠的債,每每午夜夢回,他總是于心難安,不能入眠。
她在他最頹敗最失意的時候,從天而降來到他身邊。安靜地守候在旁,小心翼翼的陪伴。從始至終她沒有向他開口,索要過任何東西。她依戀着他,從身到心的虔誠。她一直無怨尤的付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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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一切,他視若無睹。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裏,帶着想要毀天滅地的兇狠與戾氣。将他身體裏所有,隐秘不能見人的陰晦,他所有的惡意,全數傾倒在她的身上。
她卻總是一副安靜的姿态,默然地承受,不會申辯與抱怨,靜得象一株靜谧的植物。他其實知道她喜歡他,不管什麽時候,只要他去,她都在那裏。稚弱的臉上帶着腼腆羞怯的喜悅,常常似歡欣又似緊張地悄眼偷瞄他。他卻根本沒有想要理會的心思。
到後來她消失了,他看到她的日記,心緒大震。她竟然是那麽深切卻絕望的愛着他。那樣澄淨的心意,那樣清澈的愛。她是一個多麽羞怯的小東西!一只失去怙恃困在林間的雛鳥。
而他折了她的翅,禁锢了她原本就不多的生氣。那樣冷酷那樣的理所當然。他沒有給她想望中的庇護,甚至沒有過些微的安撫。
他不能回想那個晚上,她那雙孩童似驚痛的眼。那盛滿了驚愕,惶惑和乞憐的眼眸。他都做了些什麽?他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不折不扣的惡棍行徑!卑劣無恥!
如果靈魂可以照鏡子的話,他給她的靈魂,龌龊到他自己也不能面對。那一刻,他的心感受到真切的疼痛,第一次為了她而疼痛,他的心皺縮着!難受極了!
“一次意外後,就不太好了。需要戴着。”她的聲音響起,輕描淡寫。而她的臉上甚至還帶着笑。
那難受的感覺又一次席卷過來,景初蹙着眉,閉了閉眼。艱難開口:“是因為那一次嗎?”
後半句他咽回嘴裏,他說不出口,說不出是因為那一耳光嗎?
她不吭聲。
片刻後,對他禮貌說道:“景總,若沒有什麽別的事,我就先去忙了。您看,我這還要清理會議室呢。”
“我後來去找過你,可你已經退學不讀了。你的電話也停機了。我去過你原來住的地方,她們說你早就搬了。我向她們要到你老家的住址,但那裏一個人也沒有,空空如也。我找不到你。”
俞槿不搭話,自顧說着:“那景總,我就先出去了。您也趕緊去食堂,晚了,都是剩菜了。”
又微微欠身,“祝您用餐愉快!”說完也不去看景初,轉身就要離去。
景初上前,抓住她肩膀,喚道:“俞槿”
接下來發生的景象,他畢生難忘。日後每每想起也總要心痛難當。他的手才搭上去,俞槿就跟被電擊了似,猛地拍開他的手,連連後退。那動作又快又急。
景初愕然,他剛才只是下意識的動作,看她要走,他想攔住她。他還有話想要跟她講,他想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俞槿的臉上終于沒有了笑,她面上滿是冷凝的神氣,眼神戒備而厭憎,滿滿都是排斥和不耐。
“你恨透了我吧!” 景初面色灰敗,語音頹然。
俞槿不再耽擱,回身就走。景初擡手又放下,他發現自己竟然不敢,不敢再碰觸她。
“對不起”他對着她的背影,脫口而出。
俞槿充耳不聞,她打開會議室的門,走了出去。唇際隐含譏诮的弧度。她想起那句流行了幾年的老梗:“對不起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做什麽!”
小齊站在走廊裏,離會議室略有些距離。他将餐票分發了出去,讓大家先去吃飯。他獨自留下來,等老板一起。看見俞槿出來,很自然的對她露出笑容。
俞槿有片刻的怔愣,她的情緒還沒來得及轉換。但很快,她也回了個微笑,點了頭不置一詞,快步向保潔阿姨的休息室走去。
小齊敏銳的察覺出,這姑娘的情緒不大對頭。他感覺不太妙。而當他推開會議室的門,看見自家老板失了魂般,呆立在會議室中央。他更加确定,事情大大的不妙。
景初沒有心情吃飯,他讓小齊自己去吃。小齊察言觀色,不敢相勸。心裏嘆了口氣,尋思着待會給boss帶點啥吧,便自去了。
景初心裏翻江倒海。他幾乎已能斷定,自己的那一耳光,便是她右耳的意外。他想着她剛才的神态,心情壓抑沉悶。
他不會奢望,在經歷了那樣難堪的羞辱後,她還會心無芥蒂的待他,一如從前。她後來徹底消失在他的生活裏,已經說明的很清楚。
但沒想到,真正被她如此無視如此明顯的厭惡,竟然是這樣難以忍受,始料未及。
俞槿帶着保潔阿姨,推開會議室的門,看見景初仍然坐在會議桌前,心裏有些意外。她面上不露聲色,顧自忙碌。
景初沒有再開口。他只是望着她,不由自主。她的頭發長得好長,小臉淡漠。她低着頭緊抿着唇,除了與清潔工對話時,會露出笑容外,便是全然的冷肅。他驚異的發現,眼前這張小臉板起面孔來,居然也有着十分的凜然之意。
清潔工動作麻利迅速,不多時,會議室便煥然一新。俞槿環視了一圈,确定沒有遺漏後,安心的和保潔阿姨說笑着,走出了會議室。
整個過程中,對景初放在她身上的視線,她沒有回望過一眼。看着再次空無一人的會議室,景初自苦不已,心裏如潮的失落濃得化不開,使他覺得喉嚨發緊。
下午的會議,與會人員們訝異的發現,這位景總的情緒基調又有了顯然的改變。他雖不再走神,出言依然精準犀利,但誰都能察覺出,他周身泛着濃厚的沉郁氣息。會議氣氛無形中緊繃起來。人人拿出最專業的态度,慎而重之的投入到會議中。
時間過得很快,臨近下班的點,下午的會議結束了。按流程依舊是公司派車服務。先由指派好的公司陪同人員,與客戶人員一起去預定好的酒店吃飯。完了後,再讓司機送客戶們回入住酒店。
這些事已預先安排妥善,不需要俞槿再去打理。她只用象中午一樣,整理收拾會議室就可以了。
公司裏一衆高層,正熱絡地與景初一行人寒暄。不談公事,氣氛輕松不少。
人殷勤着,景初雖全無心情,卻也少不得要調整情緒,笑臉相迎。商場上,逢場作戲,面子功夫還是要應對的。一幹人言笑晏晏,親近勁頭彷如多年未見的老友重逢,說不出的親密熟絡。
走出會議室前,景初禁不住回頭,不着痕跡的再望了望俞槿。小小的身影,正專注的擺弄着電話會議機,捋着電話線。他略頓了頓,收回視線,郁郁着走出了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