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十一別
2月2日,這是個大晴天,不過天還是那般的冷,來往的行人各個都裹着圍巾,往窗外看去能看到一片白茫茫,東方的太陽露出半個頭,為城市穿上金裝。
濯芷瀾坐在貴賓等候室裏,看着窗外的雪花挂在玻璃窗上,像是有生命一般不願向沒有溫度的陽光低頭,靠着冰冷的窗戶維持原态,她拿出手機對着那些雪花拍了幾張照片——她愛用實況記下某一個瞬間,照片是有生命的,過後再翻閱也能将人帶回到這一瞬間。
這幾天她被外派到北京進行市場調研,在廈門住了半個月的她确實有點不能接受北方的冬天,下飛機就去線下商店買了幾件衣服,不由得想起當年放棄留在北京,現在看來真是個明确的選擇。
有人為她披上了條毛毯,濯芷瀾抱着手仰頭看,站在她沙發後面的是她的實習秘書,才畢業的男大學生,被濯芷瀾看了一眼之後,男生耳根子紅透了:“姐,我是怕你冷。”
濯芷瀾點頭:“謝謝。”
跟着她幹的好處是她沒有大老板那麽脾氣爆炸,文件出錯免不了一頓罵,但是濯芷瀾的話會給指出錯誤,在規定時間點內交給她就好。
其實并非。
濯芷瀾會在轉正的時候正式pass掉,她沒有興趣為別的公司培養人才。
boss蔣昇讓她帶着人來學習的時候她是拒絕的,但是礙于情面最終還是應了下來,狠狠敲詐了一把才讓人訂票。
“香港下雪了?”
“人造雪吧。”
濯芷瀾原本是看着窗外的,聽到“香港”兩個字的時候眯起眼睛,思索了一下扭頭看兩個聊天的實習生:“香港?”
秘書把手機給她看,是一個用戶剪輯的視頻,配着最近很火的翻唱歌曲,在id上面有香港的定位地标,天空中确實飄起了雪花。
“等香港落雪,我就原諒你愛上我朋友。”
那個身高直逼190的弟弟把手埋在自己手心哭泣,說着狠話卻把姿态放得很低,想要她給個答案,不給他就像只失落的薩摩耶,只是靠着她的膝蓋,默默哭泣。
原不原諒對她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所以她說:“老死不相往來才是你的風格。”
濯芷瀾啧了一聲,似乎很反感自己想起來那段往事。
廣播裏講到他們的航班,濯芷瀾迅速起身,拿起包和手機,踩着高跟鞋往外面走去,在檢票處已經有人在排隊,濯芷瀾突然定在原地,往側邊看去,就在她另一個登機口前,她看到幾個男人一同走了過去,打頭的是穿着行政夾克的中年人,幾個穿西裝的在左右聊天,中間最出衆的是黑西服白襯衫的男人,英姿飒爽,戴着無框眼鏡,頭發是打理過的,露出了飽滿的額頭,視線沒往周邊瞟一眼,和一行人有說有笑的,因為是頭等艙,所以由安檢帶着先檢票離開。
這些年她也會刷視頻,總是看到特定的畫面是有配樂的,才顯得沖擊感猛烈,揪着人心,讓人渾身酥麻。
但此刻,周邊是嘈雜的說話聲,秘書的詢問聲,以及快跳出胸腔的心跳聲。
“我叫張樹佑——立德樹人,護國佑民。”
濯芷瀾的思緒有些飄遠,皺着眉頭,胸口有一股氣上不來也下不去,直到被身邊的秘書提醒檢票,她才回神,像是僞裝自己的失态似的擡起手看了眼機票,走到前頭去。
但是被跑過來人撞了一下,男人口裏喊着“張樹佑”,濯芷瀾蹲在地上撿機票的身子一頓,沒敢起身,撞到她的男人連忙扶起她。
濯芷瀾被迫擡頭說沒事,眼神往另一個登機口飄去。
高挑的男人和她的視線在空中對撞。
六年半,這是時隔六年半的第一次相遇。
張樹佑扭頭讓其他人先去,而自己越過人群走過來,撿起滾遠了的口紅,走到濯芷瀾和男人的面前,遞給濯芷瀾,話卻是對着男人說的:“機場人多,小心一點。”
濯芷瀾接過說謝謝。
張樹佑笑:“去紐約?”
濯芷瀾搖頭:“回廈門,你這麽忙啊?”
張樹佑眉頭輕挑邊點頭:“比之前忙。”
撞到濯芷瀾的男人和濯芷瀾的秘書們都有些震驚,相繼問出了“老板你認識”“佑子哥,您認識啊”的問題,張樹佑沒答,等着濯芷瀾的回答。
濯芷瀾也沒逾越,笑答:“以前的朋友。”
以前的朋友...
張樹佑仔細掂量着這五個字,最後聳肩:“先走了。”
等張樹佑和男人坐上飛機之後,張樹佑才再次回答了吵鬧的弟弟的問題,和濯芷瀾的答案不一樣,張樹佑說的是“我的初戀白月光”。
——
飛機上,她與平常不同,擺在面前的文件她沒有看一眼,而是将頭扭向窗外,看着飛機逐漸離開北京的上空,這是X創被處罰之後她第一次來北京出差,以往無論Boss怎麽說她都會推掉來北京的行程——單單是在文件上或者網絡上看到北京她就能感受到痛,揪心的痛。
——天津上空。
濯芷瀾拿過手機,看着剛剛自己拍下的實況,靈動島的正下方是地點和拍攝時間——這是她去到北京的證明,手指長按照片,三秒的實況播放,然後停到某一個時刻,手指滑動映入眼簾的是她昨晚聚會上走神玩手機截屏的照片。
那是視頻作者閱讀書籍做的筆記,被選擇的一行字是“愧疚才能讓人印象深刻”,她的視頻賬號無論是喜歡還是收藏都是公開的,有很多以認識的人和她是互關的,所以有些敏感她沒有點贊也沒有收藏,她只是截屏。
愧疚真的會讓人印象深刻嗎?
前幾日和表妹讨論近年來特別火的話題——追妻火葬場,她很少看小說,但是也是上網的年輕人,那些俗套的話題她也一清二楚。
她記得曾經投資過一部電視劇,雖然沒有激起大火花,但是也是賺了一筆的,那個劇本她看了的,講的是男主剛開始把女主當替身,等正主回來又不與女主割斷,但是又懷着愧疚對女二百般照顧,女主要分手,最後還是和好了。
愧疚會不會影響對愛的判斷,這是濯芷瀾一直思考的問題,但是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她曾經也對不起一個人,但是即使那股歉意達到了頂峰她也不會見他,現在回想起來也只有反感。
他說不原諒又如何。
背刺了誰,辜負了誰這是她主觀意志上做出的選擇,從她選擇那一天起就是完全放棄了曾經擁有的東西,人也好愛也罷,更別說拿那點愧疚來控制到她。
其實那個男主誰也不愛,最愛的是他自己——愛女二就不會把對她的愛分出去,愛女主就不會在中間搖擺不停,如果不是作者将他記憶裏的女二強行惡化,男主這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相處方式。
她不願再去回想,關掉了手機。
中午十二點,飛機落地廈門高崎機場,公司安排的車子等候在機場地下停車場,她是專車不同秘書們坐一輛,拉開車門看到熟悉的臉的時候她笑了:“怎麽還親自來接我?”
男人叫蔣昇,是大學時期和他一同創業的朋友,也是她現在的Boss,三十歲一個快人老白胡子的男人,五官周正,但是性格屬于c4炸藥,一點就爆炸。
“這不是怕你去了北京就不想回廈門了。”
濯芷瀾覺得自己被侮辱了:“陰陽怪氣?”
北京确實是一個令人向往的城市,但是濯芷瀾很少踏足,總是在躲避,連轉機都不選中途落地北京的航班。
最敏感那段期間,刷視頻都不想看到。
廈門的溫度确實比北京高,加上又是在車上,濯芷瀾把厚重的大衣脫掉,扔到前方的副駕駛位去。
她是江南那邊的人兒,皮膚白得透紅,說話帶着一股甜膩,但是做事風格說一不二,說不通就用強硬的手段去解決,蔣昇自認為還算了解她,每一次見她冷臉解決問題還是覺得這人會僞裝。
就像此時脫掉衣服的她,瘦的沒有一點贅肉,合身的衣裙勾勒出上好的身形,垂在胸前擋風的頭發也被她挽起來,出水芙蓉般美麗,但是他也見過她拿起酒瓶敲人的場面。
注意到蔣昇打探的目光,濯芷瀾看了過去,眼神冰冷。
蔣昇裝作感冒的樣子咳嗽兩聲:“你還沒有打算回國?”
“五十年不返回廈門經商,你當那個協議是廢的?”
之前在美國,濯芷瀾被人壓着簽了不能返回國內經商的協議。
“可能這邊不太行,你長久不在廈門,董事會難免有些難聽的聲音。”
濯芷瀾一聽就知道了是怎麽回事,他們的公司雖然在美國上市的,設有分部,濯芷瀾是總負責人,前些天總部上層人貪污被查收帶走,濯芷瀾剛好回來過年,所以才會委派濯芷瀾去北京調研市場,雖然重點在國內發展,但是美國不能沒有人,蔣昇不能離開這邊,只能是他的左膀右臂濯芷瀾前往鎮大局。
可是國內也會有不好聽的聲音。
“我其實在想,要不要移民美國?”
反正也要在那裏待到七十多歲,雖然出入境自由,但是不能徹底。
蔣昇搖頭:“別啊,萬一你以後不打算經商了呢?”
濯芷瀾也搖頭,看着手機,又是那張實況。
幾秒後做出決定:“我從國內董事會退下來吧。”
蔣昇看着她,這麽些年四個人一路扶持,走到今天的地位,財富權勢應有盡有,但是都已經物是人非了,濯芷瀾也脫胎換骨一般,找不見過去的一點影子。
想到了朋友推給他的視頻,他主動聊起過去:“吳淩翔在維港下了場人造雪,在網絡上可火了,還記得他說——”
“我在北京,”濯芷瀾打斷他,講起機場的事:“看到了張樹佑。”
蔣昇懂了。
吳淩翔不重要,張樹佑才是她失神的關鍵。
其實濯芷瀾和兩個男人的過往他是不清楚的,那時候創業之初,忙的昏頭昏腦、腳不沾地,他只記得很佩服濯芷瀾還能抽出時間談戀愛,後面她收心了,卻再也不談了,只是在唯一一個醉酒後的酒桌上說了一段話,他現在還記得。
——頭一回認識他那年我是他朋友吳淩翔的女朋友,吳淩翔和他完全兩個類型,吳淩翔更陽光,而我的視線總落到沉默寡言的他身上,或許是那天他受盡折辱也要公道,或許是那股勁兒,打碎牙往下咽的勁兒,一段時間後,我和吳淩翔分手,結束兩年的異國戀,用了一個周時間追到張樹佑,他不一樣我是真的愛,愛到想和他有個家,但是這世上并沒有圓滿的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要堅持的事。
“當年你犯的錯,其實有他的縱容。”
蔣昇知道,濯芷瀾是個花心的主兒,說渣女來形容她也不為過,前面的沒動過心已經沒有追問的必要,對于吳淩翔估計也是有過感情,但是還是沒有留住她,她只見了張樹佑一面就愛上了,死活要個未來,最後曾經她打出去的槍子全挨了回來。
濯芷瀾哼笑:“縱容不縱容現在說也沒意義,不過我都這樣了你還投那部本子,是真夠沒腦子的,活生生的例子不就在你面前嗎?”
傷別人的永遠沒有別人傷自己讓人記憶深刻。
像是回憶又再次回來了,在眼前放映,讓她看她卑微地求一個人不要分手。
“那是我頭一回覺着,愛比尊嚴更重要。”
張樹佑。
那個說希望她過的好的年輕人,一次也沒回頭看她,連眼淚都不為她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