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昨夜星空
昨夜星空
看守所裏的生活非常枯燥乏味,每天不是在過渡房裏坐着,就是在過渡房裏睡覺。黎铮偶爾都會抱怨,監獄裏的罪犯好歹還有勞改活動。
不過,待在裏面有一點很好,那就是作息非常規律。黎铮每天早上五點起床,整理好床鋪和自己,再去吃早飯,接下來直到吃午飯都是自由活動的時間,但說是自由活動,其實就只能在房間裏幹坐着。
黎铮和溫逐待在一個雙人過渡房裏,每天不是同吃,就是同睡,所有自由活動的時間裏,黎铮要麽是在看書,要麽就面對着溫逐。
溫逐的作息安排堪稱變态,黎铮是知道他自律的,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有多自律,自律到即使是進了看守所,他也在堅持不斷地健身和工作。
健身。工作。溫逐人生裏唯二會做的事。天啊。黎铮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耐得住寂寞的人!
工作當然指的是徐之越送來的文件,由獄警經手檢查過再轉交進來,畢竟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關于進看守所這件事,也只有溫逐一個人是認真的了。
黎铮看書的時候,溫逐就在旁邊看文件,而健身,用屁股想也知道只是黎铮充當健身器械。
黎铮有時候看着自己的身體,都覺得溫逐實在是不可理喻,就算自己現在是omega,就算自己現在是瘦,那也有百來斤吧!溫逐天天拿他當重量器械用,也不怕折斷了腰。
除此之外,黎铮還發現溫逐會做噩夢。
他們住進來的當天就做了,黎铮當時沒有當回事,第二天晚上又做,而且不僅是做噩夢,溫逐還說夢話。
第一天晚上的時候,黎铮只是迷迷糊糊地聽見旁邊床上的人似乎是在夢呓,等他睡眼惺忪地爬起來想仔細聽的時候,溫逐已經安靜下來了,所以第二天晚上,黎铮确定自己沒有也不會聽錯。
黎铮下床蹲在溫逐身邊,溫逐的夢呓并不是清楚地說什麽樣的詞句,而是斷斷續續,一點一點地在往外蹦,黎铮拼湊了大半天,才隐約聽出來溫逐是在叫媽媽。
黎铮像安撫溫羽焱那樣拍着溫逐的後背安撫,沒過一會兒,溫逐就醒了。
“我弄醒你了嗎?”黎铮說:“你在做噩夢,還說夢話。”
溫逐在黑暗裏坐起來,好一會兒才說:“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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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斷斷續續的,我也沒有聽清楚。”黎铮決定不說出來。
溫逐不置可否。适應了黑暗的黎铮看到他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抱着腿坐在床上,活像一只把自己卷起來的刺猬:“……我夢到她了。”
她,肯定是在說那個代孕生下他的媽媽。黎铮問:“是不好的事嗎?”
“她跳下去了。”溫逐的聲音很悶。
“……”黎铮坐在溫逐的床上,和溫逐一起背靠在緊挨着床的那面牆上,他的胳膊碰到溫逐的胳膊,驚訝得發現溫逐的身體竟然在發抖:“你還好嗎?”
雖然身處面積不大的過渡房,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但是黎铮莫名地感覺這樣和溫逐坐在一起,好像坐在星空下徹夜談心,身心都很敞亮。
黑暗裏,溫逐似乎動了動,黎铮沒有看清楚溫逐是在點頭還是在搖頭,他正在考慮要不要抱一下溫逐以示安慰,溫逐忽然靠過來,伸出雙臂抱住他的腰,像一只小貓想要鑽進主人的被窩裏尋求庇護一樣。
黎铮攬住溫逐的肩膀:“別怕。”
“她跳下去的時候對我說,謝謝我做她的孩子,即使我只是借她的身體來到這個世界上,她也依舊把我當做她的孩子,她還對我感到抱歉,她很抱歉沒有辦法留下來。”溫逐低聲說。
“噩夢而已,不是真的。”黎铮輕聲安慰。
“不是。”溫逐說:“雖然那個時候我很小,但是,這些話我都記得……她走的時候就是這樣說的。”
黎铮變着法地想安慰的話:“也許她還好好地活着,就在這個世界的任意角落,和你我一樣活在這片天空下,說不定你們還有再見面的機會。”
溫逐沉默了好久:“不會了。”
“……”黎铮心裏有一個不好的預感。
“她走後,我找過她。”溫逐緩緩地說:“父親不讓我再聯系她,但是我會長大,我長大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處去找她。”
“……結果呢?”黎铮感覺自己的嗓子眼發緊,他還記得自己曾經對溫逐說過,想要了解那位代孕媽媽,溫逐卻說沒有必要,因為已經接觸不到她了。
“她不在了。”溫逐的聲音還算平靜:“原本,她只要順利生下我,就可以拿錢走人,但是她舍不得我,她央求父親同意她留下來照顧我一段時間,就當是孩子太小,還不能沒有媽媽。”
“那個時候,你爸應該挺忙的吧?”黎铮說:“所以他同意了?”
溫逐點點頭。
就像專門照顧小孩子的保姆阿姨一樣,代孕母親由于孕育過孩子,很大概率會對孩子有感情。黎铮心想,溫時易果然是生意人,不做吃虧的買賣。
“她對我很好,在我心裏,她就是我的媽媽,和血緣沒有關系。”溫逐提起這些,聲音很柔和:“她很溫柔,連說話都從不大聲……她教了我很多。”
“看得出來。”黎铮由衷地說:“看你,我就知道她有多好了。”
溫逐從手上摘下那只款式老舊的戒指。借着走廊上透進來的光亮,黎铮第一次近距離地仔細看它,發現它其實平平無奇,甚至從外表上來看,并不匹配璀璨集團二公子的身價。
很普通,甚至還有點廉價感,但是溫逐小心翼翼捧着它的樣子,就像捧着這世間最珍貴的鑽石。
“後來她就被父親趕走了,只留下這個。”溫逐說:“當我終于得到她的消息,她卻已經去世了,因為代孕難産。我當時不理解,為什麽有了我,她還要生其他孩子,難道我不是她的兒子嗎?直到我得知,她有兩個身為Beta的弟弟還沒有結婚,急需用錢。”
“……”黎铮默然。溫家應該不至于只給代孕媽媽一點錢,但是這樣的家庭本身就是一個吸血的魔窟,人性的貪婪是欲壑難填的,究竟需要多少金錢才能填補呢?答案是永遠都填不滿。
而代孕合法化,其實就是等同于在物化人類的生育器官,缺錢而可以生育的omega都可以依靠這個賺快錢,這還算好的,好歹是自願的,更可怕的是背地裏的非自願代孕行為,不論是男性omega還是女性omega,只要可以生育,就都是名副其實的生育機器而已。
“就知道代孕合法化不是什麽好事。”黎铮嘟囔,突然一驚:“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喜歡聽道謝和道歉?”
不然怎麽解釋溫逐為什麽會對道謝和道歉過分在意,幾乎能不回應就不回應。
如果是的話,那他可就是從初見起就把溫逐的雷踩了一遍,不,根本就是在溫逐的雷區上蹦迪。黎铮苦笑。
溫逐的聲音就在身邊,但是黎铮覺得很遙遠:“她那一天最後對我說的話,我永遠都忘不掉。”
黎铮嘆氣。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比起溫逐,至少他還有媽媽在:“這些年,你都是這麽過來的嗎?”
溫逐轉頭,走廊上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顯得有點困惑。
黎铮說:“很孤獨吧。”
說完這句話,黎铮看到溫逐嘴唇翕動,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是他還來不及去等去猜,溫逐的臉突然靠近過來,同時溫逐伸手捧起他的臉,嘴唇貼住他的嘴唇,然後整個人壓了上來。
黎铮仰躺在床上,溫逐現在給他的感覺,他太熟悉不過了,那是Alpha最熱衷的獨占欲望,那雙原本淡然的眼眸裏也像點燃了燒不盡的火焰,急需冰冷的水源來包容,他不是小孩子,更不傻,當然讀得懂溫逐想做什麽。
這份邀請來得太突然了,黎铮完全沒有時間多想,事實上,他認為自己不會也不想拒絕,即使時間和地點都不太合适,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模棱兩可、不清不楚,可是……發出邀請的不是別人。
叫他怎麽拒絕。
溫逐用兩只手分別緊緊地握着黎铮的手,一邊親吻,一邊低聲仿佛壓抑着什麽:“你的信息素……很像她。”
黎铮渾身一震,驀地睜大眼睛,用盡全力推了溫逐一把,溫逐停在他身體上方,神色困惑。
“易感期!”黎铮聽到自己失控的聲音。
溫逐一怔,兩個人都停下了各自的動作,相互對視,似乎都想從彼此的眼睛裏看出點什麽。
溫逐的眼神十分迷茫,黎铮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狀态,就在兩個人相互對視的功夫,獄警在外面敲門:“大晚上不睡覺幹什麽?”
“……”黎铮看着溫逐:“做噩夢了。”
“哦。”獄警在外面咕哝:“睡覺不要蓋過頭!”
黎铮瞥一眼牆壁上挂着的監控探頭,心想剛才溫逐的失控肯定被看到了,那位接警的趙警官還特意囑咐自己不要做奇怪的事,結果……真是丢臉。
“好的。”黎铮回答,聽着獄警離開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伸手推了一下溫逐,讓溫逐從他身上翻身挪開。
黎铮一邊坐好,一邊無意識地把被子抱在懷裏,這一幕似乎刺痛了溫逐,他的聲音略微沙啞:“剛才……”
“沒事。”黎铮說:“你剛剛恢複易感期,我知道會不穩定的。”
溫逐仿佛如鲠在喉,想說什麽被堵住了似的,黎铮也沒有說話,兩個人靜了靜,氣氛逐漸僵硬和尴尬,黎铮看着溫逐的臉,突然笑了:“現在是不是特別想說那三個字?”
“……”溫逐無聲地笑了。
“語言真是很偉大的。”黎铮看上去一點也沒有被影響到,還笑着開玩笑:“我接受你心裏的道歉了。”
溫逐似乎松了一口氣:“你不生氣就好。”
黎铮擺擺手:“我的信息素究竟是什麽味道,現在你可以說了吧?”他也終于知道,自己在溫逐那裏為什麽是特別的了,徐之越确實說了真話,只不過說了一半。
溫逐說:“橙花。”
“……”要說不奇怪,黎铮也是不想騙自己的,“信息素的味道像喜歡的人的媽媽”,蒼天啊,那溫逐對他顯現出來的、像小貓一樣的依賴……?不會是什麽變質的母子之情吧?!
雖然根本就不奢望溫逐能對自己産生什麽感情,可是這種從一開始就……黎铮在心裏嘆氣。他覺得自己好像那個八點檔肥皂劇裏的替身女主角,唯一的高光就是在發現真相的時候,悲戚地對男主角說:所以,我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為她!
……扯淡!
大概是注意到黎铮臉上的精彩紛呈,溫逐主動說:“你把合同給我的時候,我很開心。”
“那個啊……我現在可後悔了。”黎铮努力開着玩笑:“不過,你還不知道,你那個後媽來警局處理這件事了,是老高叫她來的,我沒想到她居然會幫你。”
“她是可以信任的。”溫逐只是這麽說。
黎铮敷衍:“她都是可以信任的了,那你那些叔叔們豈不是更可以信任。”
溫逐似乎陷入了沉思,黎铮不想管了,他現在腦子很亂,這裏沒有手機也沒有表,不知道幾點了,不過應該不早了,就在他準備躺下先睡覺再說的時候,溫逐突然說:“黎铮……是可以依賴的人。”
“……”黎铮一驚,舌頭控制不住地說:“你……真的有道士資格證嗎?”
溫逐愣了一下,顯然被這個話題的轉變搞得措手不及:“嗯。”
“那你還能結婚嗎?”黎铮真想抽自己一個嘴巴。
“嗯。”溫逐說:“不算太正規。”
“我不明白。”這回,黎铮是真的發自內心地疑惑:“你究竟怎麽會和道士這種身份扯上關系的?我現在嚴重懷疑,你說不會生孩子是騙我的,你好像什麽都會。”
“生孩子,真的不會。”溫逐認真地說:“她離開以後,我怎麽也找不到她,年幼無知的時候,曾經向算命、占蔔……尋求幫忙。”
“……”黎铮心裏五味雜陳。是有多絕望,才會把希望寄托給玄學:“誰教你的?”
溫逐搖頭:“看書。”
“看着看着一不小心就當上道士了?”黎铮不禁佩服。
溫逐神色一凜,似乎下定決心才說出來:“……只是想逃避。”
黎铮自然而然地問:“那為什麽不幹脆出家?”徹底的逃避,除了死亡,就是出家了吧。
溫逐的表情居然有點難以啓齒:“不想……剃光頭發。”
這個回答逗笑了黎铮:“哈哈哈哈哈哈!你!”
“十幾歲時候的想法。”溫逐無奈地說。
“那現在呢?”黎铮說。
“可以結婚。”溫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