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狐貍
第1章 小狐貍
“葉二郎吃醉了酒,可慎言啊。”
少女着了一身槿紫,靈動的驚鹄髻下還別了支玉蘭釵。
又憤恨地瞧了面前人一眼,因生得嬌媚,即使是瞪人都像在嗔怪。
“可我真的很喜歡你,将來我定用心待你……”
她打斷道:“葉二郎的心意小女子我着實無福消受,您還是把這番真心還給那些個日夜盼着您的外室吧。”
被喚做葉二郎的少年顯然還想再說什麽,被她搶先一步:“今日這些話我權當沒聽過,還請葉公子早些回去,多用幾碗醒酒的湯藥。”
稱呼在悄然間從“葉二郎“轉為“葉公子”,疏離也在不經意間填滿。
宋窕的太陽穴突突的,像是有一群不安分的小人兒因葉二的話驚起,然後在她腦中亂跑亂跳。
這個時辰的太陽本就毒辣,她被熱得腦袋發暈。
原本打算再看兩場馬球賽就回侯府吃冰酪去,沒想到半路殺出來個葉二,非支開婢女把她喊到這兒,說是有重要的事。
可她人來了,結果聽到的就是僞裝純情的少男訴說自己的相思苦。
真是可氣。
越想越惱,那對流光溢彩的狐貍眼宛若兩簇躁動的燭光。
張嘴又說了幾句,才可算是把這位祖宗勸走。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宋窕長舒了一口氣。
縱然她恨嫁,可也不至于挑進碗裏就是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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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發愁苦惱,她總是習慣性地用手指繞頭發,細長的一縷正好垂在胸前,她下意識地玩弄起來。
小姑娘念念有詞:“太矮了,還沒三哥高呢,長得也一般,沒特色。”
“呵。”
突然出現的笑聲打斷了她的種種思緒,心也霎時間被提到了嗓子眼。
她循聲而顧,果然在身後不遠處看見了那個人。
清風四起,吹亂了額前的碎發,發絲無規律地跑眼前亂晃,她青眉微蹙,擡手胡亂一撥。
可這風就跟長了眼睛似的,在宋窕這裏肆意耍橫,竟絲毫吹不到那人跟前。
墨色的圓領衫穿在身上低調又清貴,腰間一塊價值連城的寶玉,上面刻着她叫不出名字的奇珍異獸。還有頭上那頂金絲镂玉冠,氣派極了。
“你是哪家的兒郎,竟躲在此處偷聽。”
宋窕幾步走近,很不爽地擡頭問。
男人順着看過來,卻不見半分忏悔歉意:“其實要真算起來分明是我先來的,偷聽這等罪名可萬萬不敢當。”
那雙眸色彩甚淺,如珍藏多年的琥珀,泛着不尋常卻分外動人的光。
宋窕從小就是這樣,看見美人就走不動道,即使是眼下氣呼呼地來興師問罪,還是沒止住地怔了怔神。
若不說別的,她打心眼裏覺得這人可稱得上“絕色”一詞。
“那也是你的不對,你明知道有人過來了不趕緊走還留在這裏聽完,最重要的是,”深吸一口氣,向來嬌縱的她揚着小臉,字字咬重:“你笑話我。”
被這番邏輯折服,梁城越不自覺生笑。
早就聽聞廣陵侯寵愛子嗣,尤其是這個最小的也是家中唯一的女兒,更因為是皇後的親外甥女,仗着出身尊貴自幼便養成了任性傲慢的脾氣性子。
雖然家世優渥,可也因此鑄就了刁鑽的高眼光,距離及笄禮已過去兩載,可至今未有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見這人不吱聲,宋窕又低頭瞄了眼他腰間墜着的玉佩,盯着上面張牙舞爪的兇猛惡獸,總覺得似曾相識。
忽然想起,她的确是見過的,就在這馬球場的正門口,在一座扮相張揚奢華的馬車上。
她記得那輛馬車的主人,正是那位前不久才班師回朝的梁國公。
想至此處,宋窕更氣了:“堂堂梁國公,居然有偷聽牆角的癖好,說出去也不怕壞了您英明神武的名號。”
聞言,梁城越下意識挑眉,青峰含笑。
他不客氣地回怼:“宋五姑娘客氣了,在下可不如您知書達理,畢竟身處高門,比不得比不得。”還很刻意地咬重了高門二字。
聽出來這家夥在暗諷自己“高門剩女”的別號,宋窕雙頰鼓鼓的,像只憋氣的河豚。
還想等着聽她反擊,可卻沒再尋到半句尖酸刻薄,反而是陣陣吸鼻子的聲音鑽入耳朵。
不好的預感在心口窩悄然升起,梁城越疑惑地垂眸去看。
果然瞧見小姑娘低着頭,肩膀都似在發抖,兩只手擡到了臉頰附近,時不時在擦拭什麽。
有人急了:“你、你別哭啊。”
宋窕還是不回他,依舊在抽泣。
他最看不得姑娘哭,尤其是這類嬌滴滴的,哭起來沒完沒了,鬧起來更是不攪和得天翻地覆不算完。
下意識在身上翻手帕,可摸了一圈什麽也沒找到,這才想起自己這趟出來的急,哪裏還想着帶帕子呢。
“你別哭了好不好,是我說的不對,怪我怪我。”無可奈何之下,他只能軟了脾氣開始跟小姑娘說好話,姿态不知比剛剛放下了多少。
宋窕啞着嗓子應道:“本來就是你欺負我,笑話我在先還諷刺我。”
“我給你賠罪,我等會派人到貴府,賠你一套‘如意金絲’頭面好不好,”末了還不忘添上一句,“只要你不哭,怎麽都行”。
“是那套有金碧簪的‘如意金絲’嗎?你要是騙我怎麽辦。”
見事态可穩,梁城越趕忙道:“我從不騙人。”
“太好了,我饞那套頭面很久了,那就麻煩梁國公了。”
少女的笑聲輕快又悅耳,出于欣喜,那雙眼睛也是彎彎的,原本白嫩的小臉也因頭頂的熱陽而變得粉紅。
有趣的是,顧盼生姿的眼窩雖水光潋潋紅了一圈,可所謂的淚珠竟然不在,稍尋後才發現,僅在臉頰上發現了小小一顆。
意識到被她耍了,梁城越倒也不惱,似笑非笑地問道:“裝哭?”
“哪有,”她拉長了尾音,可愛得緊:“小女這是情到深處不可自扼,這不也證明是梁國公您人美心善,願意用一套頭面彌補您偷聽小女一事。”
梁城越輕哼一聲:“活脫脫一成了精的小狐貍。”
“随您怎麽說。”
得了好處,她又深知适當賣乖的道理:“您若無其他事小女便先走了,家中兄長還在等小女回去。”
雖是在客套詢問,可壓根沒給半點選擇。
話音剛落就扭頭跑了,就跟生怕他反悔似的。
靈動的身姿愈來愈遠,她一拐方向,重新走入草塵飛舞的馬球場,便再看不到了。
男人低頭摸了摸那塊玉,眸光晦暗,說不出是覺得麻煩還是有趣。
與梁城越分開後,宋窕沒走幾步就與等候多時的小丫鬟鹿耳彙合了。
鹿耳人如其名,生得跟只小鹿般溫順讨喜,她見宋窕終于回來,着急迎上去:“姑娘可算回來了,我還怕那葉二扣着您不放呢。”
“他沒那個膽子。”不以為然地攏了攏被風吹得有些歪偏的衣衫,又問了幾句馬球場裏面的事。
得知四哥連贏三局更是樂得直拍手:“咱們趕緊回去,看看四哥都得了哪些寶貝,他現在肯定正高興,是最好說話得時候。”
也是最容易讨要點好處的時候。鹿耳在心裏默默替自家姑娘補完了餘下那句。
偌大的馬球場分為內外兩區,內區自然是策馬趕球之所。
十幾匹高膘肥體壯的駿馬任由背上的少爺姑娘們驅策。
數人兩兩一組分成多個陣營,口中喊着叫嚣的話語互相刺激,手上揮棒的動作也絲毫不敢松懈。
相比內區的意氣相争,外區更為平和。
不僅設置了投壺捶丸、鬥蛐釣魚等其他的玩樂項目,還立了不少供貴人們休息小憩的席位。
而席位的分派也很有講究,以朝中官職大小來決定所坐位置的視野好壞,因此不少小官家的孩子嫌坐的太偏,索性直接跑下臺站過去一賞球場內他人英姿。
宋窕隔老遠就看到了紅馬上的四哥,張揚又潇灑,也難怪引得周圍不少女子低聲私語。
見小妹回來,二哥宋書年将手邊一碗還未動的冰酪推過去,但臉和口氣可比冰酪更富涼意:“這麽熱的天葉二還把你喊出去,真是缺規矩。”
“謝謝二哥。”宋窕美滋滋地接過冰酪大快朵頤。
小勺剛喂進嘴裏嘗了一口,那邊就來了個剛從地上滾了一圈的。
四哥宋岱風塵仆仆地過來,說話都顧不上先給自己猛灌了口茶水潤喉,稍感舒适才笑着問:“葉二找你做什麽去了?”
宋窕白了他一眼,嫌他說這種明知故問的話。
但轉念一想,意識到自己身邊居然都是葉二這樣的人就更不舒心了,整個人宛若霜打的茄子:“帶我見識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去了。”
老二老四對視一眼,默不作聲地憋笑。
“罷了,別想太多,緣分這事它說不準的,再說了那麽着急嫁出去作什麽,家裏又不多你一雙筷子。”一屁股坐下,宋岱給自己喂了顆葡萄,頗為随意地安慰着她。
這時,一位端着托盤的宮人從他們面前走過,高喊一聲:“新開局!本次彩頭雪玉紅睛镯!”
這場馬球會是三公主辦的,拿來作彩頭的貴重首飾皆是頂頂上乘的佳品,甚至有些連宋窕這等身家都難得一見。
這不,那位玄衣小黃門手裏端着的,正是千金難換的“伏月照明水玲珑”,乃是屈指一數的雪玉镯子,上面還用罕見的手法鑲嵌了枚殷紅血珠。
素來偏愛首飾的宋五姑娘瞅見,眼睛都直了。
下意識拽了拽四哥剛解開束帶的寬大衣袖,這意思簡直不能再明顯了。
“還打啊,我都連上四局了。”宋岱故作疲憊,又瞧了眼個自覺把臉別過去的二哥,有些無語凝噎。
宋窕怕因他“臨陣脫逃”故而損失那只玲珑镯,急忙用上十幾載所學,把所有可以用作誇贊的成語全都一股腦地甩出來。
一會兒“四哥長身玉立宸寧之貌”,一會兒又“四哥舉世無雙在場所有人連你用左手都打不過”,好說歹說才讓宋岱松了口。
她擡眸,笑容燦爛,宛如此刻馬球場外春光乍洩的清亭玉蘭。
一旁靜坐的宋書年抿了口茶,心想,長身玉立,不是形容女子的嗎。
待他擡頭再看時,宋窕早就在鹿耳的幫助下束好了袖子,喊着宋岱的名字準備去選馬。
小姑娘興沖沖地擇了匹黃骠馬,先是摸了摸馬的面目算作打招呼,還念念有詞。
因為離得遠宋書年聽不見到底說了些什麽,但就他對自家小妹的了解,猜着應該也是“好馬兒,你一定要幫我奪得镯子啊”之類的話。
宋窕已經做好了上馬的準備,誰曾想一扭頭,正好撞入那對冁然而笑的眉眼。
僅須臾一瞬,她便感覺耳邊的一切喧鬧皆歸于寂靜。
不遠處的男人面姣若玉,身量修長。
面上還盈着若有若無的笑:“宋五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是啊,好巧。”宋窕滿臉愕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抓缰繩的手都緊了幾分。
梁城越牽着匹照夜玉獅子,步步走來:“不巧,我是看到五姑娘下場才特地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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