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宮牆柳

第3章 宮牆柳

天剛蒙蒙亮,廣陵侯府便接待了一位貴人。

“鄭女官安好。”

宋窕是被鹿耳急匆匆叫醒的,告訴她說常年伺候在皇後身邊的鄭女官來了,說是皇後要召她進宮一敘。

一月七八次,這哪裏是敘舊閑談,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進前廳前她還打了個淺淺的哈欠,神色也是恹恹的,在院外再三确認妝容扮相沒有半分出錯才款款現身。

“姑娘可算是來了,下官坐這兒都下肚三杯茶了,饒是再頂級的鳳凰水仙也耐不住啊,若您再不來,恐怕下官就要先一步跑去如廁了。”

得,暗指她惰懶不通禮數呢,還有點怠慢宮中人的意思。

在心裏結結實實地翻了個白眼,但面上依舊維持着落落大方的端莊。

二人又說了幾句場面話,鄭女官便入正題了,忙不疊邀她上進宮的車辇。

入車內端坐後,宋窕的目光下意識瞥向小桌案上的兩盤點心。

鄭女官極有眼力勁,連忙道:“這青團與荷花酥是太子特地為姑娘準備的,他說您喜甜,專門安排禦膳房做的。”

“太子表哥有心了,還望女官替我謝過他。”

鄭女官莞爾:“姑娘還是親自謝得好,有誠意。”

她扯嘴應和一聲,看不出太多情緒:“您說的是。”

鹿耳就坐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

Advertisement

晨起的清爽漸漸退散,朝曦熔金燦燦,越過那層透光的輕紗,帶着微燥掃至辇內。

随着馬蹄聲的放慢,馬車也緩緩停下。

紅瓦高牆映入眼簾,還未踏進便有一股看不見摸不着的威壓頂到了後背脊梁,原本的散漫也早已一掃而空。

按照慣例,鹿耳被留在外面。

鄭女官則是應該親自帶着宋窕到未央宮面見皇宮,可半路上跑來了兩個急匆匆的小宮女,不知附在她耳邊說了什麽,鄭女官也面露愁容。

宋窕主動提道:“若是有急事女官先去幫罷,我認路的。”

鄭女官福了福身,臨走前不忘交代:“姑娘可在未央宮稍等片刻,娘娘雖還在春熹宮,但得知您來了想必很快便會回來。”

春熹宮?噢,是那位新晉得寵的殷貴人啊。

她那位皇後姨母素來和善,脾氣也好,想來是那位殷貴人自己上趕着找事才惹得姨母登門教規矩。

沒多想,她直奔未央宮。

進殿前還想着若“偶遇”太子,該如何不失優雅地點頭微笑然後脫身。

一只腳帶着半邊身子剛跨進來,便隔着裏面的屏風聽到了一道拖沓又感情蒼白的誦讀聲。

“不可招搖橫沖,不可傲慢無禮,不可吵鬧喧嘩。”

聽着像個沒精打采的小少年。

半年前帝後大吵一架,未央宮後來便鮮有人至。

這個時辰還能如此有恃無恐的數不出第二個,只能是那位生母早逝,養在皇後姨母身邊多年深受疼愛的六皇子。

很快,又有一道聲音響起,還有些耳熟。

“再念一遍,什麽時候我說可以了再停。”

“你這是公報私仇!”小皇子盎然是急了。

“我樂意。”懶洋洋的聲調,好似還墜了點勾人的笑意。

被那幼稚的調調逗笑,宋窕沒忍住地嗤出聲。

屏風後的兩人戛然而止。

意識到失态,她也慌了,還未等做出反應,屏風那邊又傳來聲音:“可是宋五姑娘?”

終于想起來,那個聲音的主人。

高大的身影繞過屏風,因為腿長幾步便來到他眼前,昨日那套暗沉搖身一變,換作雪白的留仙雲紋衫,柔軟青絲佩了只玉冠。

眉目俊秀,儒雅自成。

宋窕連忙端起架子裝乖:“見過梁國公。”

透過镂花窗進來的光線打在他身上,描繪出一層更具邊界感的輪廓,模糊的漸變陰影像在吞噬着他似的。

梁城越腿長,幾步路就到了她面前:“宋五姑娘是皇後娘娘召來的?”

她點頭,應道:“想來梁國公也差不多?”

“我不是,”他停頓一下,側眸瞥了眼那個雖窩在屏風後面,但肯定正豎着耳朵使勁聽的麻煩皇子,道:“有個陛下丢來的難纏差事。”

宋窕這才想起,之前其實也聽四哥說起過。

說梁國公帶兵打了勝仗,陛下除了賞了一屋子金銀玉器這些身外之物,還另給他分個頗有分量的職務,那便是教導不學無術的六皇子。

當時四哥還拍着桌子拉她一起笑話梁城越,說他明明是回京領賞的,最後卻讨到了一身腥。

畢竟焰京城內誰人不知這位六皇子“混世魔王”的诨號。

這時,混世魔王正偷摸地探出腦袋往這邊看,還拖着嗓子喊:“梁國公,梁大先生,這個字我不會讀。”

男人手背上的青筋隐隐可見:“那就抄一百遍,什麽時候會了再停。”

六皇子撇嘴,把目光投向宋窕:“表姐,你說說這人多過分,我還只是個不足總角之年的孩子,他就這般對我,啧啧,對小孩都尚且如此,可不敢想以後。”

是了,雖不是親生,可到底是寄養在皇後姨母名下,從輩分上來說他的确是該喊宋窕一聲表姐。

更何況是眼下被他瞧出門道的時候,自然得上趕着抱大腿。

聽到這番訴苦宋窕樂了,還很給面子地幫起腔,擡眸看過去:“的确,梁國公實屬過分,六殿下還是個孩子呢。”

梁城越語塞,心裏早不知把那會看人的臭小子掰成了幾瓣。

也不知怎的,在宋窕面前他有些不好意思扮兇相。

這時,身後那位開始蹬鼻子上臉:“今日春光尚好,憋在屋內誦讀未免太過乏味,就該出去放紙鳶聽說書,表姐你說是吧。”

宋窕開始憋笑。

像是怕她開口會又心軟,梁城越冷冷轉過臉:“我瞧着殿下精神尚佳,不如我向陛下請示将您帶去演武場,也讓您也見識見識我大晟的鐵軍悍将?”

一聽這,六皇子立馬慫了,默默坐下,自覺地拿起狼毫筆開始謄抄。

見他終于安靜,梁城越才又扭回頭:“見笑了。”

宋窕忍俊不禁:“沒想到梁國公這個人不僅小心眼還這麽孩子氣。”

因為離得遠,她沒聽到屏風後低聲傳來的一道“就是就是”,但常年習武耳力驚人的梁城越可沒放過,在心裏又認真地給六皇子安排好了下個月的課業。

面上依舊風輕雲淡:“是啊,我孩子氣,所以我能要回那套頭面嗎?”

“不可以,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宋窕理直氣壯叉着腰,嘴角還抑制不住地上揚:“不僅頭面不給你,作為懲罰,還要你将昨晚的香囊還回來。”

梁城越表現得人畜無害:“我孩子氣,不想給。”

認真地在心裏想了一圈,宋窕認真地說出了那個最适合他的詞:“幼稚鬼。”

還想說什麽,殿外突然響宮女太監們起此起彼伏的問安聲。

是皇後回來了,還有太子。

“小樂之來了,快坐,姨母讓宮裏的人給你備了一桌你愛吃的菜。”

宋窕有些無奈:“姨母,我不小了,都十七了。”

皇後輕聲道:“你在姨母這裏一直都是小孩子。”

這畫面在宋窕看來多少有些風水輪流轉了,畢竟前一刻她才剛說過身後的男人脾氣像個小孩,現下就輪到自己被這麽喊了。

除了皇後姨母,她也瞧見了身後走近的那位,連忙欠身問安:“參見太子殿下,殿下萬安。”

“樂之幾日沒進宮,便與表哥生分了。”太子生得儒雅,一舉一動皆如垂柳撫岸般賞心悅目。

她彎着柳眉,狐貍眸映着蹭蹭漣漪:“這不是怕哪天表哥你嫌我不懂禮數,畢竟這些年我次次入宮都太過随意,随便挑個宮人都能怪上我兩句。”

說着,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指了眼某個方向,順着看過去,正是低着頭不敢出聲的鄭女官。

皇後也即刻了然于心,面上的柔和冷了幾分,好像已經開始考慮該用何等刑法糾正宮中人話多的毛病了。

宋窕自認,她從小就是個告狀精。但沒辦法,這玩意兒上瘾啊,被人罩着有恃無恐的感覺真的戒不掉。

又說了幾句家常話,太子見她放松不少,主動提議:“城郊靈闌寺最近有花會,不如樂之你跟表哥一起過去開開眼。”

宋窕沒接話,或者說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她身後的梁城越站得筆直,也瞧不出什麽情緒。

仿佛是個充耳不聞的局外人,但若仔細看,男人的嘴角還是勾起了微微的弧度。

其實他先前便多有猜測,不只是他,京城中那些閑來無事酷愛宮廷秘聞的權貴們也很有興趣。

皇後幼年喪母,家中大小事務都由長姐也就是宋窕的生母打理,而皇後自然也是由長姐培養,直至她出落得标志動人入了宮。

出于深厚的情感,宋母過世後她對這個外甥女便多有照顧,每隔幾天就要喊到宮裏陪自己說說話解悶。

長此以往,不難傳出一些大衆喜聞樂見的話頭。

說皇後與陛下,皆屬意這位廣陵侯幺女做太子妃。

只是這位宋家幺女的意思,外頭倒是沒什麽人敢斷言評判。

梁城越假裝在檢查六皇子的謄抄課業,耳朵可是豎得比後者剛剛高得多,就聽到宋窕緩緩出音:“今日怕是不行了。”

“為何?”

“因為就在剛剛,梁國公邀臣女去他府中賞玩雪兔,還說那是他從北疆帶回來,是頂頂的稀罕寶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