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意簪
第6章 如意簪
耳畔似有清風吹過,卻襯着面前人的話愈加清晰且刺耳。
“還真巧啊宋窕,我們兩個竟然撞首飾了。”商容相貌生得純良,若不是知她是朵黑心蓮,宋窕還真就信了這番鬼話。
她輕哼一聲,咬重了字眼:“是啊,真巧呢。”
話音剛落,又有人緩步走近。
來者尾音上揚,心情頗為愉悅的模樣:“這簪子瞧着像蘊彩閣的新品,可是那套如意頭面裏的?”
是靜安王妃。
商容勾唇,和道:“還是王妃見多識廣,這支簪子是那套頭面裏我最喜歡的,今日特地帶出來,也讓它見識見識靈闌寺的芳華。”
被她取悅到,靜安王妃又扭頭,将宋窕頭上那支也順勢收進眼裏,不知怎麽,她臉上的笑竟緩緩從滿足變作無奈,又逐漸化為遺憾。
果然,不足一息,便聽到她開口:“這簪子美雖美矣,但本王妃左看右看,還是覺得更配容兒這般清麗佳人,宋窕,你這錢可是花錯地方了。”
末了,就跟故意似的,還挂上滿臉憂心忡忡:“所以啊宋窕,下次買首飾還是得選适合的,可不能學東施那一套。”
宋窕樂了,一口氣從鼻子裏呼出來。
所以,這是嫌本姑娘長得俗喽?
所以,這是本姑娘學她商容?她商容也配!
嗅到她心窩壓抑的怒焰,蘇裳急忙扯出那只軟袖,低聲道:“冷靜冷靜,那可是靜安王妃。”
深吸一口氣,她不斷默念不能生氣,還游說不能為了拼一時之氣給廣陵侯府和姨母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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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終,宋五姑娘的理智被商容一句話輕松壓垮。
“王妃說的是,下次我一定教教宋窕怎麽選首飾。”
她下意識諷道:“就你?”
四下寂靜。
邊上看熱鬧的千金們大氣都不敢出。
其實最開始靜安王妃剛現身時便引來了不少目光駐足停留,尤其發現王妃還跟商容站在一條線上更是拉滿了期待準備看戲。
起初大家都以為宋窕會看在靜安王妃的面上咽下這個啞巴虧,畢竟人家是王妃啊,雖無诰命傍身,但也是貨真價實的皇親國戚。
所以任宋窕平時再如何,這次也定是不敢正面起沖突的。
但沒料到,這個本就邦邦硬的柿子居然炸開了。
靜安王妃也一愣,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冷着一張臉:“宋窕,你剛剛說什麽?”
宋窕目光灼灼,不再準備退讓:“若是王妃沒聽清,小女可以再說一遍,我說,商容教我?怕是有些才不配位。”
說完,冷冽的目光對上還有些不知所措的商容:“我倒也是很好奇,從寺門分開再到這裏見面,總共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商容你挺厲害啊,這都能現買到一樣的。”
商容還在嘴硬:“你胡說什麽,這簪子是我出府前便一直戴着的,我家的丫鬟車夫皆可作證。”
宋窕嗤笑出聲:“我為何要求證于你家的丫鬟車夫,我記得在寺門口還有幾位掃落葉的小師傅,都說出家人不打诳語,怎不見你提他們為你佐證?”
雖身處烈泉,她面上卻冷靜得不像話。
不打算再聽無趣的廢話,纖臂高擡,直接将那只熠熠生輝的金簪取下,架在兩指之間輕蔑又随意:“不怕告訴你,這支簪子是我首飾盒中最不值錢的,想着既是來禮佛不便太招搖才選中了它,倒是沒想到竟陰差陽錯跟你的喜好撞上了。”
随着一聲聲刺耳話語的落幕,商容的臉越拉越長。
她也是聰明人,怎會聽不出這言語中的諷刺。
清脆的撞擊聲傳來,順着看過去,只見略有坑窪的地上多了一只被丢棄的金簪。
簪子的主人冷漠地看過去,話卻不是對着它說的:“真可惜,看來你還不足以繼續留在我頭上。”
話剛扔出去,她便拉着蘇裳先走了,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她們回到車上,宋窕才終于得以卸下一身強硬。
馬車內還燃着沁人心脾的熏香,七八種餘味淡雅的香料混合在一起,沒一會兒便撫慰了那顆躁動不停的心。
她像是沒了骨頭般軟在靠墊邊上,口中念念有詞:“真晦氣,什麽事都能讓我攤上。”
蘇裳還算冷靜,認真分析道:“你今日那般駁了靜安王妃的面子,她回去又該找那位哭訴了,梨花帶雨招人疼,定是熱鬧非凡。”
“說去呗,誰還不會告狀了。”
當事人忿忿不平:“最可惜的還是我的簪子,才戴了一次。”
蘇裳笑嘆:“誰讓你非要搏那一口氣。”
突然想起來什麽,蘇裳又問:“對了,你之前不還說那套頭面太貴了不舍得買嗎,怎麽一聲不響就入手了,漲月錢了?”
宋窕頓住,心虛地轉了轉眼睛。
起初她沒做言語,但在蘇裳無聲的壓迫感下,還是無力地全盤托出。
聽完馬球場上的來龍去脈,蘇裳恍然大悟地拉了個長調,笑容意味不明:“我覺得,你快要嫁出去了。”
馬車內突然靜了一瞬。
四只眼睛在萬籁俱寂中交錯,是那雙狐貍眸率先低下。
壓着生澀的嗓音,她小聲嘟囔:“不可能。”
馬車轉道,抄近路回了廣陵侯府,但這次蘇裳并沒下車。
宋窕呆呆地望着馬車離開,腦袋一團漿糊,混沌模糊粘稠稠,直接堵到了嗓子眼。
鹿耳迎上來:“姑娘怎麽了?”
她搖頭,極罕地目光渙散:“沒,你先回我房中,去把那套如意金絲頭面送到大哥院裏。”
鹿耳不解:“姑娘是要做什麽,那頭面您不是很喜歡嗎。”
少女的臉上挂着恬淡的笑,明豔的五官安靜下來也別有美感:“現在不喜歡了。”
月色靜谧,周身是同樣安靜的星子。
璀璨的星光相聚,凝成一張浩瀚閃爍的夜空。
梁城越剛沐浴完,套着件松松垮垮的藏青色長衫走出來。
懶洋洋地坐在紅木镂花椅上,一雙長腿擺得張揚又随意:“這麽晚來找我,怎麽了?”
宋斯年沖身後的小厮招招手,後者立馬抱着那只紅木小箱送至桌面上。
望了眼自己前不久才送出去的東西,梁城越挑眉,示意他解釋清楚。
也不打算兜圈子,宋斯年三言兩語便說了今日在靈闌寺的一切。尤其點題了自家小妹與死對頭撞款的那支簪子,說完後下意識去打量男人臉上的神情,卻并沒看出什麽。
半晌,梁城越才緩緩開口。
他輕呵:“商自在這家教不嚴啊,就這還跟天天跟我炫耀說他有個乖巧溫柔的好妹妹,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得了眼疾。”
宋斯年沒接話,自顧走到紅木小箱邊上:“那支金簪被小五扔了,想來應該找不到了。”
“一支簪子而已。”
梁城越不以為然,認真想了一圈後還是忍不住一吐為快:“主要我也太冤了吧,東西是她點名選的,怎現在遇見煩心事還又給我送回來了,反倒是令我成了那個不讨好的人。”
“都說路漫漫其修遠兮,可這連讓我上下求索的鐵鏈都找不着,宋大哥,你得給我出出主意啊。”他眉梢輕挑,帶着若有若無笑意,邪氣凜然。
“別,國公爺的這聲大哥我可擔待不起。”
接過府上侍從送上來的茶水,他輕抿了口,又從容放下杯盞::“不是我不願幫,只是這事我真幫不了。”
“父親當年就說過,小五的婚事我們幾個都不許插手,如有一天她出嫁了,那麽那個人一定是她親手選定的。”
這話一出,無疑又是給本就惆悵的梁城越來了當頭一棒。
閉上眼睛盤算良久,還是果斷地把此事歸咎到了商家大哥頭上,誰讓他管不好妹妹。
這樣念叨着,他已然決定明天一早便到校場,找那位好好切磋一下。
生了一層厚繭的拇指相互磋磨,有些壞心思悄然生成:“你不需要插手,暗地為我提供一些機會便可。”
“這又何異?”
梁城越嘴角噙笑:“這二者可大相徑庭,你想想,咱倆私交這麽好,你只是在閑談間無意提及了家中小妹的喜好,怎算得上其他。”
還是冷着一張臉,但卻沒反駁。
也不知是認同了這套詭論,還是覺得這番話太過漏洞百出不知從何說起。
又飲了口茶水,宋斯年換了話鋒:“你剛回京,為何偏偏盯上了小五?”
“一見鐘情啊。”他答得坦然。
“這話你自己信嗎。”
出于熟識,宋斯年倒也諷得直白,那雙遺傳自母親的狐貍眼簡直與宋窕如出一轍:“怎麽,出去打了幾年的仗,回來就這般純情了?”
某位純情國公哂笑一聲,刻意避開了這個話題,還引着面前人沒幾句就順到了過幾日的陛下生辰宴上。
若按往常,生辰宴只會邀請諸位皇親,可今年碰巧趕上好兆頭與吉時良日,他老人家高興便大手一揮,邀請焰京二品以上官員均可入宮一賀。
因歷史遺留問題,焰京城名貴本就數不勝數,這次,怕是要将王侯将相會聚一堂。
“你小妹應該也會到吧?”
瓷杯裏的紅茶已然見底,只是杯身還隐隐裹着熱:“父親與我已經跟朝廷告了假,過幾日我們舉家會回一趟外祖父家。”
梁城越蹙眉。
這不就是說他挑燈夜戰、悉心籌備的計策沒有用武之地了嗎。
還沒來得及憂傷,他又得知宋家人會以水路奔赴琅琊,便由此心生一計。
不過明面上,自然還是不敢表露得太過火。
茶用完,話說盡,宋斯年便起身準備離開了。
踏出門檻前一步,他回頭,目色決絕:“雖我不知你打的是什麽算盤,但如果你的計劃會傷害到小五,我不會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