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賞玉兔

第7章 賞玉兔

宋窕迎着濃稠夜色,站在木栀院的院門。

遠遠便瞧見大哥姍姍來遲的身影,隔着清晖樹影,她還看見對方手裏還提着一樣東西。等近了才認出,竟是一方兔籠。

“大哥這是?”宋窕不解。

宋斯年指着兔籠裏面的兩只毛茸茸,娓娓道來:“剛才我去了趟梁國公府,他說這是先前答應你的。”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梁城越。

疑慮爬上心頭,宋窕承認有些看不懂那位少年國公的意圖。

前腳剛将頭面送還,他後腳就讓大哥提着兔子回來,難道他看不懂她的意思嗎。越想越愁,一時間竟不知這兔籠該不該收。

見她不接,宋斯年學起某人慵懶的語調:“他說若是你不要,那它們也沒有存在的價值了,讓我直接送到廚房作加餐也尚可。”

“別。”宋窕急了,回頭看了眼服侍在側的绀青,示意她将兔籠抱過來。

绀青上前,将兔籠接到手裏,出于好奇還沒忍住多瞄了兩眼。

兔籠是特制的,烏黑的鐵絲與實木相接,兩只小兔趴在裏面安靜吃着菜葉,一只通體雪白,一只白中摻灰。

白灰相間的那只似乎察覺到了不知名的異樣,停下了抽動的嘴轉着眼睛朝外看。滴流滴流的,煞是可愛。

宋窕剛想再說些什麽,一封信送到了眼前。

“這也是梁國公府那位給你的。”

給完了東西宋斯年便準備回去了,臨走前又跟小妹念叨了幾句那個磨人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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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此她便遣人回屋拿了串平安福,那是白日裏在靈闌寺求來的,讓大哥轉交給大嫂。

攥着平安福,大哥眉眼舒展。

土黃色的信紙握在手裏,因指腹微微發力,信封也被捏得皺巴巴。筆鋒用以缁玄,在信封正面提下幾個力透紙背的大字:

宋樂之親啓。

字跡雖矯若驚龍,卻不潦草,反倒能看出青松俊骨之姿。

這字文雅至極,全然不似揮劍耍刀的武夫能寫出來的。

沒急着拆信,宋窕微微俯身,去打量籠中的兔子,看了會兒,耳垂微微泛紅。

這家夥,怎還弄了兩只雌雄不一的兔子。

“先回去吧,外面風大。”重新直起身,她催促绀青将兔子找個地方養着。

回到卧房換下裾裙,宋窕才慢條斯理地拆開信封。

幽幽燭火用繪了玉蘭花的燈罩團團包圍,霞色的光與蒼皚的白相斥相容。鵝蛋小臉埋在光後,層層光影攀上,更映得她膚若凝脂。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上來第一句就是致歉辭,說他忽略了會撞首飾這檔事,将此事所有的腌臜都攔到了自個兒身上。

并且信的最後還許諾,會日後補給宋窕一件獨一無二的。

字字珠玑,默念完最後一個字,宋五姑娘長舒一口氣。

盯着信上最末端的一行小字,久久難回神:

梁扶光,敬上。

纖細的指骨撐起下巴,她記得扶光的寓意,是指太陽,那個光芒萬丈的赫赫炎日。

接下來的兩天,宋窕過得還算平淡。

因快要離京,她也是起早貪黑地清點整理要帶的衣物首飾,還專門派鹿耳和绀青到東、西市挑了滿滿一箱子的稀罕物件,都是準備給琅琊外祖父一家的禮物。

出發當日。

“三哥,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去嗎?”宋窕挑了件青中透藍的折枝紋羅裙穿,紮着一對喜慶可愛的丸子,還各自墜了一條紅發帶。

殷紅的發帶随風舞動,在羅裙的清淡色映襯下更為惹眼。

宋家三哥面色如常,面容稍顯病态卻也無傷大雅:“你們去吧,翰林院那邊事務太多我告不下來假,替我向外祖父道聲好。”

宋窕抿唇不語。

她知道的,知道根本不是什麽翰林院難告假,而是三哥心生自卑,覺得自己沒有身份去。

這些年來酒樓茶肆冒出不少閑來無事的說書人,動不動就給她幾個兄長套上出“四子相争”的俗落戲碼。

可縱然他們不是一個母親所出,但其實五人的關系卻是極好的。

宋窕打心底裏不想三哥被那些人影響,卻又攢不出什麽安慰的話。

看出她的為難,宋三生笑:“傻丫頭別多想,快些過去吧,大哥他們已經在等你了。”

跟三哥道了別,宋窕急吼吼坐上前往港口的馬車。

因為要帶的東西有些多,侯府豪氣地雇了十輛馬車,但光吃穿用度就耗了六輛,且其中一大半都是宋窕的。也因此,一家人便只能擠在餘下四輛車裏。

要不是管錢的大嫂攔着,恨不得再雇兩輛來。

出于對女兒家的照顧,廣陵侯只允了大嫂和宋窕帶貼身丫鬟的要求,但也只準帶一個。

左思右想,宋窕破天荒地沒有帶鹿耳,而是選了绀青。

為這件事那小丫頭還紅着眼眶跟她說了半宿。但宋窕還是未被動搖分毫,畢竟去年回琅琊時還鹿耳還發生了那種事,她是萬萬不想再來一次。

小侄子烏泱泱的哭鬧打斷了她的思緒。

宋窕将目光挪到了嗓音洪亮的小侄子身上,有些無奈:“看來他也知道要離開家了。”

大嫂賀氏扯了扯嘴角,晃着手裏的撥浪鼓吸引小家夥:“不知怎的,他這兩天鬧得厲害,我都怕到了琅琊他會擾得老夫人不高興。”

“怎麽會呢,外祖母最喜歡小孩子了,去年她還怪大哥沒帶你們母子一起去呢。”宋窕嘴甜,沒幾句便逗得大嫂直樂。

馬車就這樣悠哉緩行,趕在晌午前抵達了港口。

一下車,剛興起的一陣風便吹亂了宋窕額前的發,還阻了她的視線。

擡手将頭發撥開,她擡頭發現大哥和父親好像在跟誰說話。

因為是背影她看不到那人的面容,但即使是後背卻也不難辨出此人玉骨鶴姿,腰身欣長,着一身藏青,即使是面對久經沙場的廣陵侯,氣場上也絲毫不懼。

烏發并未束冠,而是只用了一根雕了祥雲紋的木簪松松垮垮挽起。

宋窕心生好奇,怎會有人将橫生的貴氣與不理凡俗的恬淡融合得如此精妙。

可待那人回頭,滿臉的期待便頓時凝結。

“宋五姑娘,我們還真的有緣分。”梁城越眼眸微眯,笑得狡黠。

宋窕的手腳像是被無形的鎖鏈牽引住,怎麽動都苦不堪言:“梁國公安好。”

見他二人認識,廣陵侯也樂了,大步走來:“本侯竟不知梁國公認識小女。”

梁城越勾唇:“前幾日碰巧見過,令千金溫婉端莊娴雅持重,實屬令人難忘。”

邊上的三個哥哥都愣了,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駁。

溫婉端莊。

娴雅持重。

若不是多年熟識,可能就信了吧。

宋窕本人也被誇的兩頰生熱,低着頭不敢去對視:“國公謬贊。”

梁城越笑了笑:“接下來的幾日多有叨擾,還請宋五姑娘別見怪。”

宋窕一愣,猛地擡頭:“國公也是去琅琊?”

“是啊,碰巧去琅琊辦點事,陛下親自交代的,可不敢耽誤。”他還特地咬重了碰巧二字,引得就站在不遠處的宋斯年在心裏翻了個好大的白眼。

到琅琊查買賣私鹽的差事分明是你特地從商自在手裏搶來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不過這些話他自然不會說出來,不然豈不是壞了這位純情國公的小心思。

對這些全然不知情的宋窕明顯還有些拘謹,下意識地絞起手指,聲音遠比她平時說話低多了。

沒一會兒,送他們前往琅琊的船便來了。

船是廣陵侯包下的,梁城越也是厚着臉皮蹭了上來。

在朝上廣陵侯就對這個年紀尚輕且大有作為的少年國公很感興趣,他既提出想上船自是不會拒絕,一路上還多次主動攀談,盎然有了要與其成為忘年交的架勢。

偏偏這個時候,宋窕暈船了。

剛上船沒一個時辰,宋窕便已有腹中犯嘔之症,雖是吐不出東西的幹嘔,卻也險些要了她小半條命。

直到夜色漸濃玉輪映輝,她也不敢進食丁點兒。

美人側躺在軟榻,身子蜷縮不敢随意動彈,脾胃偶有動靜,她一直閉着眼睛強撐過去。

“宋窕,方便開一下門嗎?”

是梁城越。

他這次沒象征性地喚一聲“宋五姑娘”,口吻中還夾了些許迫切,多半也是急了。

但已經苦不堪言的宋窕哪裏有功夫去深想這些,壓着嗓子回道:“國公可有事?”

梁城越沒打算自己進去,靜靜站在門口:“你大哥說你有暈船之狀,我帶了些可治此症的香料,要不你開門讓丫鬟給你拿過去?”

艱難地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在門口望見一道修長的身影,看不真切他的臉,卻也多少能腦補幾分。

吩咐绀青去開門,回來時果然見她手上多了包東西,應是他說的可治暈船的香料。

雖是在海上,但宋窕絲毫不慌,因為只需要绀青随便翻找兩下便能摸到她特地備上的熏爐。

雖是打算給琅琊堂妹的禮物,但眼下她也顧不上那麽多了。

胃中翻江倒海,她撐着身子走到門前,還是打算親自道謝。

瞧見小姑娘蒼白的面容,梁城越瞳孔中染上一層心疼:“這些拘禮便不必了,還請宋五姑娘保重身體。”

憋了半句沒說,怕會吓到她。

我很擔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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