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渴望

第10章 第010章 渴望

輕且涼的聲音,讓林蓮萍心上一緊,封塵的思緒翻湧成海。

二十年前,邊疆動亂,信國公世子沈藏鋒領兵遠征,負傷意外墜崖,被游方義診的老爺救了回來,而後與小姐相識。

一個是英雄将領,一個是少女爛漫,朝夕相處下,暗生情緒,互訂終生。

沈藏鋒回到軍中前,三叩首向老爺提親,老爺也是錯信了他,答應小姐與他同去,結果呢,什麽還是山盟,情深且壽都是假。

沈藏鋒戰勝歸朝,一切都變了。

小姐在城外滿心期盼的,等着他來接自己,等來的卻是一場背叛,是他要迎娶公主的消息!

小姐不肯信,想親自去問沈藏鋒,被拒之門外。

小姐傷心欲絕,她苦苦哀求小姐放下,她們本來都已經要離開了,可沈藏鋒!

林蓮萍呼吸一陣澀痛,沈藏鋒為了驸馬的位置,竟然派人來前來處置小姐!

那些人說小姐不知廉恥,生性□□,險些,小姐就要遭人折辱。

林蓮萍現在回想這一切,還是忍不住發抖。

更可笑的是,是沈藏鋒的父親,信國公派人救下了她們,讓他們離開,永遠不要回來。

哀莫大于心死,小姐心受重創,早已沒了活下去的念頭。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小姐有了身孕,為了腹中孩子,她撐着意志讓自己堅持下來。

林蓮萍心中痛恨不已,沈家當初那麽對小姐,讓母子倆受盡苦楚,小姐精通醫術卻落得一身病痛,不能自醫,在生下孩子後,身體狀況逐年變壞。

那時候,小小的期安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一日她與小姐說話被聽見,那是她第一次從那麽小的孩子裏眼中看到透骨的恨意。

小姐不願孩子同她一樣活在仇恨裏,只要他安安穩穩過生活,放下仇恨,再也不要與沈家有瓜葛就夠了。

後來小姐撐不住病逝,年幼的期安在墳前跪了整整三日,離開前磕頭承諾說會放下仇恨,絕不像沈家人那般,會做個磊落君子。

這些年來,他越來越出衆,文采學識更是拔萃,在鄉試中一舉拔得頭籌。

只是,連她都不能忘記心裏的恨,這孩子又真的放下了嗎?

林鶴時朝憂心忡忡的林蓮萍安撫而笑:“阿婆放心,無關的人我不會放在心上,我考功名,即是為了讓母親安心,也是為了心中夙願,他日若能為官,必盡我所能,為百姓謀一份公正。”

林蓮萍心裏動容感慨,紅着眼連連點頭,小姐在天有靈,也會欣慰。

沈家那邊,她想了想又問:“可若是他們尋你……”

林鶴時垂眸緘默,看似熄滅的陰翳埋在眸底跳動,母親虛弱哀求的聲音隐約響在耳邊。

“安兒,不要為了恨,而讓自己陷入深淵。”

“母親要你忘記那些爛人,他們不配你蹉跎自己的人生。”

“答應我。”

母親所言字字重于心,可母親若是真的放下了,為何直到死,都在恨在怨,她何嘗不是蹉跎了一生,是沈家害她。

滋生的仇恨如同鬼魅纏他的心髒,收縮窒息。

林鶴時緩慢吐納,對林蓮萍道:“阿婆,我姓林,沈家人與我沒有任何瓜葛。”

“我答應過母親。”

最後這句,林鶴時說的很輕,溫順,端正,一身清白。

林蓮萍點頭,她也是糊塗,竟想着讓期安認祖歸宗,他們姓沈的也配!

“夜深了,阿婆也早些休息。”

送林蓮萍離開,林鶴時轉身屋內,擺在桌上的紙被輕吹起一角,他走過去,定定看着上面寫滿的字。

一個個,都是沈家人的名字,而最上頭,是一個駭然淩厲的“誅”字。

他挽袖伸手撿起桌上的紙,而後慢慢将其放到燭上。

跳竄的火舌頃刻卷起,燒的猛烈,耀起的光閃爍落在林鶴時臉上,分割明暗,被暖光所耀的眸裏坦然平靜,而隐在暗處的神色,難窺深幽。

似入暮,也似破曉前那一刻的晨昏拉扯,難分勝負。

次日。

花漓因為惦記林瑤,早早就起來,準備了好些哄孩子的玩意,打算去看她。

花莫在旁看着她忙碌走動的身影,一臉懷疑地問:“你怕不是借着看小瑤的由頭,又去禍害林鶴時。”

問完自己又覺得不可能,換做旁人興許會借此為機,可花漓卻不會有這些彎彎繞繞的想法。

她素來将萬事分得明确,一碼歸一碼,有時她也搞不懂花漓的性子,不知該說是沒心沒肺,還是太過清醒。

“當然不是。”果然花漓一本正經向她解釋:“看望小瑤是我擔心她,與林鶴時是兩回事。”

若非要說有什麽關系,無非是之前礙于自己的壞毛病,去之前還需要斟酌,如今就坦然多了。

“好了,我可走了。”花漓提上裝滿東西的竹籃,朝花莫說了聲,拉門走出屋子,往林家的方向去。

她沿着村裏的小溪往西,走了好一會兒,直到周圍已經沒什麽別的人家,才在道邊看到一堵籬笆院牆。

透過籬笆往裏瞧,就看到林瑤在院裏跑來跑去的給小雞仔喂米吃,花漓出聲想喚,想起她聽不見,又繞到前面去招手。

林瑤察覺到有人,一臉疑惑的擡起頭,見是花漓一雙眼睛亮出喜色,旋即又生出滿腹的忐忑。

花漓姐姐怎麽來了,昨日哥哥雖然沒說什麽,可她還是心虛的不行。

“小瑤。”花漓朝她甜甜一笑。

林瑤朝林鶴時的屋子看過去,見沒有動靜,忙放下手裏的米,小跑過去給她開門。

“姐姐怎麽過來了?”林瑤心裏緊張,連比劃的動作都不那麽流利。

一雙眼睛卻忽閃忽閃,按耐不住的升着熠熠。

純然可愛的模樣,讓花漓心上軟乎乎,“自是來看你。”

因為身體的缺陷,小夥伴們總是不願意與林瑤一起玩耍,更不會主動來找她,看到花漓這麽說,只覺無比高興,拉起花漓的手就要讓她進屋。

等轉過身,她才想起不能讓哥哥發現,悄悄瞄了眼緊閉門窗的屋子,改為輕手輕腳。

然而她不知道,早在花漓喚她時,聲音就傳到了屋內林鶴時的耳中。

他無所動靜,繼續搗藥寫方,執筆的手卻在不知不覺中越握越緊,又開始了。

半垂的眸尾輕擡,透冷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看起來毫無異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皮膚下升出的渴望。

眼簾一壓,眸中驟然劃過濃烈的自厭,母親因為異于常人的體質,被沈藏鋒羞辱,更是險些受人欺辱,而他也遺傳了母親特殊。

因此他盡量避免與人接觸,一切也都維持的很好,就算不服藥他也可以表現的與常人無異,他甚至以為自己已經好了。

直到花漓的出現。

林鶴時曲攏的指極細微的抖了抖,那日被她攥住,他竟覺得前所未有的舒适,這與他而言,等同于羞辱。

甚至馬車上,她僅僅是靠近,用發絲,呼吸,就輕而易舉的讓他顯露出那般狼狽的模樣。

林鶴時阖上眸調息,倏忽又把眼睜開,抽開抽屜,從最裏面拿出一顆瓷瓶,倒了幾顆藥在掌心,仰頭吞下。

屋外,花漓嬌婉細致的嗓音還在擾他的耳根,往他虛空的心裏鑽。

藥怎麽還不起效?

林鶴時拿起桌上的一小截蠟燭,點燃,平靜的将火苗移到自己掌下,任由灼燙的燒痛皮膚,終于,直到痛意壓下了那股渴望。

木然勾起唇角,淺淺劃笑,一定可以壓制的不是麽。

屋外,林瑤拉着花漓到院中,又搬來一人一個小凳坐好。

花漓看着她問:“你肚子可還有不舒服?”

林瑤心裏慌了慌,對于自己扯謊一事,她已經後悔不已,這會兒又被花漓這麽一問,更是心虛的緊。

她騙了姐姐,姐姐卻還關心來看她。

林瑤羞愧低下頭,兩只手絞緊不做聲。

花漓見狀又擔心起來,“可是還不舒服?”

林瑤睜圓着眼睛連連擺手,“已經好了。”

怕花漓再擔心,又鄭重其事地補了句:“都好了,哥哥回來替我看過。”

花漓仔細看過她的臉色,确實不像有不适的樣子,松神點頭,只是……

“你哥哥的醫術,可靠?”花漓輕咬舌尖反問,一臉的不相信。

就昨日馬車上來看,林鶴時确實如他自己所說,不行。

林瑤不解花漓的意思,哥哥最善醫了,怎麽會不可靠?

花漓也不好意思在林瑤面前揭了她哥哥的短,含糊其辭,“好了就好。”

不再說這個,把提來的籃子給林瑤,笑的神秘,“猜我給你帶了什麽。”

林瑤滿眼期待的搖頭。

花漓抿唇輕笑,打開蓋子,将一件件東西拿出來,“這是茯苓摻米磨的粉,做成糕點對脾胃好,再加點糖,你一定愛吃,還有山楂糖,還有這個,陶響球……”

看着不大的竹籃,滿滿當當像百寶箱,不停有東西拿出來,林瑤看得眼花缭亂,每一樣都喜歡,把懷裏抱了滿滿一堆。

她看着還在對她解釋每件東西地花漓,只覺得心口暖暖的,感動極了。

一擡頭卻又僵愣住,只見哥哥屋子那扇原本關着的窗子,不知什麽時候被打開了半扇,而哥哥就站在窗口看她們。

林瑤心裏頓時緊張起來,懊惱自己一時太過高興,忘了哥哥還在。

花漓見她忽然正襟危坐,奇怪的随着往身後看去,與站在窗後的林鶴時四目相對。

林鶴時背手在後,指腹緩慢深刻的按着掌心裏那片被燎燒至通紅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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