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較量

第12章 第012章 較量

李順好歹八尺男兒,自然不可能像王淑雲一樣被吓走,只是他也知道花漓這個弟弟不好相處,說話冰冷冷,臉上那道疤更是顯得陰恻恻。

他盡量用真誠的口吻道:“我本是想來送魚,只是。”

說着尴尬頓了頓。

還是花漓解圍,“李大哥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你也快回去吧。”

她邊說邊推搡着提着柴刀的花莫進屋,等關上門,立刻嚴肅起小臉,滿眼警惕地問:“你拿刀幹什麽?”

花莫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裏的柴刀,又指向院內的一摞柴火,“我在劈柴。”

花漓一時語滞,“那你也不用拿着柴刀開門啊,王嬸都被你吓成什麽樣了。”

花莫不置可否,這樣多省事,免去了浪費口舌的功夫。

她走到柴堆旁繼續劈柴,花漓追過去,好聲好氣的打着商量:“咱們往後再和善些,好不好?”

“人善只會被人欺。”

花漓一口氣噎在喉嚨口,看花莫一下下劈着柴火,心裏知道她是習慣了用僞裝的兇悍來保護自己。

兩人在有些方面其實很像,有着自圓其說的固執。

花漓心頭一軟,遷就道:“你說得有理。”

在桃源村生活了半年,兩人也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過晚飯,便各自洗漱準備歇息。

花漓抱着軟枕盤膝坐在自己的榻上,督促花莫給臉上的疤抹藥,三寸長的疤痕深入皮肉,她都不敢想象花莫割破臉的時候該有多痛。

看着她與自己相像的容貌,花漓有種自己臉上發疼的感覺,不禁怯怯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見花莫只是草草抹了一層就了事,花漓皺眉道:“多擦一些。”

“夠了。”花莫放下藥膏。

花漓幹脆挪過去,自己拿了藥給她塗,花莫阻止道:“真的夠了。”

“別動。”

花莫別過臉,“要擦半月。”

花漓反應過來,她是怕藥不夠,安慰道:“你放心,陸知譽答應了,後日就能把剩下的苦坨石給我。”

花莫卻還是搖頭,花漓不明就裏的看着她。

“我覺得你還是先不要去了。”花莫解釋說:“我擔心你去多次去鎮上會引人注目,之前都是趁着街天出去,還算人多。”

花莫低低說着緣由,花漓卻心疼的不得了。

她記得剛從都城逃出來的那段時間,花莫遠比現在還要草木皆兵,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她成夜難眠。

直到來了桃源村,她才漸漸變得好一些,可就算這樣,她也不敢輕易離開村子,所以每次都是花漓負責去鎮上。

而且只要自己回來的晚一些,她就會忐忑不安。

花漓握住她的手,“沒有人會注意我。”

花莫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渾身緊繃,眼神恍惚地怔怔看着她。

花漓用自己的掌心去暖她發冷的手,一字一句認真道:“四皇子已經倒了,拂香閣也沒了,沒人知道我們是誰。”

“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可以好好生活了。”

花莫緊緊捏成拳的雙手一點點松開,在花漓堅定的目光下努力讓自己放松下來。

好好生活,她真的可以嗎?

“後天我就去把苦坨石給你拿來。”花漓語氣篤定,頗有姐姐照顧妹妹的模樣。

花莫看了她許久,才點點頭。

花漓不僅想自己去,其實還想将花莫也帶去。

她實在是太膽小了,而且她總不能永遠都躲在這小村子裏,就像她說的,她們需要好好生活,像尋常百姓一樣。

花莫卻極為抗拒,連連搖頭,“我不想去。”

“給你買幾身新衣裳。”花漓眨巴着眼睛,如同哄小孩子般說。

“再去沣福樓吃熱騰騰的烤鴿子,帶回來都變味了。”花漓說着砸砸嘴。

“你還沒在七孔橋下坐過船吧。”她語氣誇張,“風景極為漂亮。”

無論花漓怎麽絞盡腦汁,好說歹說,花莫就是兩個字,“不去。”

她悶悶洩氣,又無可奈何,只能自己去了鎮上。

……

一進到淩雅閣,花漓就發現這裏比以往都熱鬧,不僅一樓廳堂坐滿了人,連二樓的雕欄處也站着不少手搖折扇的文人雅士。

花漓随着夥計走上樓,“今日倒是熱鬧。”

夥計回身笑問:“姑娘還不知道嗎?”

花漓不禁更疑惑。

夥計解釋道:“今兒我們東家要将私藏的一副白石先生的字,贈與有緣之人,慕名而來的人自然多。”

夥計說這話時,口氣裏透着幾分得意的意味。

關于白石先生,花漓早在都城時就有耳聞,據說本沒什麽名聲,因一副挂在酒樓裏的丹青,引得衆多文人競搶而名聲大噪,之後大家還發現,這位白石先生不僅丹青一絕,書法的造詣更高。

她曾也見過其墨寶,确實遒勁峻秀,風骨獨到。

陸知譽這間淩雅閣能在安南郡的文人圈子裏風生水起,無人不知,其中一個原因,便是他每隔數月或半載總能弄來一副白石先生的真跡。

也不買賣,只贈有緣人。

花漓藏在面紗下的嘴角輕撇,要不說陸知譽精明呢,一句贈予有緣人,不知受多少人捧。

賺了名聲,還維持着風度。

“姑娘先請坐,我去請掌櫃來。”

夥計推開了一間雅間的門,請花漓入內。

花漓趕緊低眉微笑,“有勞。”

夥計掩上門,就去了另一處雅間。

陸知譽負手站在窗前,看着樓下絡繹不絕的人進來淩雅閣,揚眉而笑。

“東家,送琴譜的姑娘來了。”

陸知譽轉身,還不等問,夥計已經先愁着臉道:“就是這苦坨石柳生還沒拿回來。”

陸知譽皺眉沉聲問:“怎麽會還沒來?”

“來了來了。”樓梯傳來蹬蹬的腳步聲。

看柳生手捧着一個小木匣快走過來,陸知譽臉上的神色好看了些,擡手接過準備送去給花漓。

柳生則道:“白石先生也來了,在覽夏等着,說是有急事要與你說。”

臨春,覽夏,品秋,憩冬,是淩雅閣裏專門用來接待貴客的雅間。

陸知譽想了想,把木匣遞給還等候着的夥計,“你去把這給姑娘,就說我事忙,不能親自過去。”

推開覽夏的門,陸知譽看向坐在靠窗處的年輕男子,屋中布置的既雅也矜,他一身清簡布杉坐在其中,眉頭眼梢一派平和,反顯出遺世獨立的從容,擺在手邊的熱茶靜靜升着水汽,如寫意般雅致。

“你怎麽來了?”陸知譽熟絡的笑問着,走進屋內,反手将門帶上。

林鶴時輕擡起眸,深邃的眼瞳被面前的水霧柔化,他聲音清藹,也笑着說:“我是想與你說,今日的字,不贈。”

陸知譽聞言收笑,“現在不光安南郡,就是從鄰郡趕來的人也有的是,現在反口,豈不是要我失信。”

他也不問為何,自己與林鶴時打交道那麽久,多少了解他的性情。

知道眼前這個比自己還年輕幾歲的男子,行事一貫有決斷,所以他只問怎麽收場。

林鶴時還是和煦一笑,“陸掌櫃既有本事,将名不見經傳的白石先生捧上今日的高臺,這點小小情況,自然不在話下。”

陸知譽看他雲淡風輕,不疾不徐,只覺牙根發癢。

三年前這間淩雅閣還與白石先生一樣寂寂無名,林鶴時拿了字畫登門,那之後,他帶着字畫奔走多地,自導自演了這麽一局。

當然,若非林鶴時的字畫确實堪稱一絕,他再怎麽往高了捧也是徒勞,而林鶴時年紀輕輕想成名,也并非易事。

可以說,他們二人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時間裏,讓白石先生名動天下。

陸知譽思量着,轉眸看向林鶴時,不知他今天又再打什麽算盤。

林鶴時思忖,宋泊是好心,可萬宗林妄想掌控他,撕破臉不好看,他正好可以借趙文峥,順水推舟。

林鶴時笑說:“勞你費心。”

不過談話的片刻功夫,等林鶴時再走下樓時,淩雅閣裏幾乎已經座無虛席。

宋泊坐在靠角落的位置,正四處張望,看到林鶴時連忙揮手示意,“期安兄,這裏!”

“行之兄。”

林鶴時走過去落座,宋泊手臂撐着桌子,興奮道:“不虧是白石先生,竟有那麽多人慕名而來。”

林鶴時但笑不語,宋泊湊近幾分又說:“就是不知此間掌櫃會以什麽方式來挑選這有緣之人。”

林鶴時搖頭,“我也不知。”

“我倒是打聽了一下,雖然掌櫃每次贈字畫,規矩都不一樣,但無外乎是和琴棋書畫這些雅趣相關。”

宋泊聲音壓的很低,面對周圍那些同樣沖字畫而來的人,更是戒備。

“不過總歸有你在。”宋泊自我安慰着,拍了拍林鶴時的肩。

看他一臉托付重任的樣子,林鶴時眼裏閃過無奈,“待看罷。”

“讓諸位久等了。”

随着陸知譽走到廳堂中央,周圍的人情緒都興奮起來。

柳生跟在他身旁,手裏拿得正是白石先生的字,擡手一抖,卷軸展開,大批人圍上去品鑒。

宋泊坐直身體,大有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

另一邊,花漓拿到了東西,準備要走,結果推開門外頭早已經被圍滿了。

花漓生得嬌小,被淹在一衆人裏費勁往外擠,奈何半天也沒擠下樓。

輕眨着一雙烏眸,左右尋看,想在這些人中間找條路擠出去,卻意外先找到角落裏的林鶴時。

花漓眼睫一扇一扇,從找不到方向的可憐模樣,變成亮閃閃的驚喜。

挪步輕轉方向。

“陸掌櫃,可以開始了吧。”

“是啊,這次的規矩是什麽?”

聽到衆人你言我語地催促。

花漓一個激靈,自己現在過去,豈不就被陸知譽認出來了。

她忙縮回腳,思來想去還是退回雅間為妙。

所有人都在看字,林鶴時卻注意到,有一目光突兀落在自己這邊,他掀起眼簾,準确朝着目光來源的方向看過去。

空空如也。

眉宇輕折,莫非是他感覺錯了?

回想那道目光,一股莫名的熟稔在心上盤着。

大概是真的感覺錯了,不然,她不會那麽快的收斂,只是如纏蔓,明目張膽的攀附。

林鶴時思忖的眸光忽定,唇也抿起,壓緊的唇線竟是措不及防的樣子,而後又變作抗拒。

就連思緒翻轉的瞬間,稍不經意,都會攀纏上來。

陸知譽站在廳中,面含微笑,溫文爾雅,目光環顧四周,在看向林鶴時的時候,風度翩翩的臉上暗帶了幾分不善。

“贈畫已經開始。”

陸知譽話一出,每個人都驚訝不已,不知何時就已經開始了。

緊接着他的話更是讓人震驚——

“也已經結束。”

此話一出,衆人面面相觑,皆是不明就裏的樣子。

陸知譽又看了眼置身事外的林鶴時,示意柳生把畫收起,“很遺憾,這次無人能拿這幅字。”

一時嘩然,不忿聲疊起,宋泊更是急得撐了桌子站起來。

“掌櫃這是什麽意思,莫非是不舍得将字送出?”

“就是,若不舍得,就別放出豪言來。”

陸知譽擡手示意衆人稍安勿躁,“諸位聽我一言。”

衆人看着他,等他的解釋。

陸知譽不慌不慢,只讓他們看各自桌上,可除了茶水杯盞,并無其他東西。

“陸某私以為,白石先生的字畫所以精,功法之外,貴在純一,勿妄外骛,同理陸某也習其心念,急不得,燥不得,故而此次特意事先在每桌設了茶水,同時還置放了煮茶的用具。”

話說到這裏,有人已經明白過來,他們都急着要看白石先生的字,根本沒人還有心思從煮水,聞香開始一步步品茶。

正是有違不急不燥這四個字。

宋泊木然坐回凳上,神色間滿是受挫,“想不到,想不到啊,竟就這麽結束了?”

他不住的搖頭嘆氣,林鶴時出言安慰,“這只是說明我們與這幅字無緣,既然無緣,又何須介懷。”

“你說得輕松。”宋泊急道:“回頭萬夫子壽宴怎麽辦?”

林鶴時目光微動,“我們也只是猜測,趙文峥未必會做什麽,畢竟事關那麽多人。”

宋泊撫掌搖頭,“就怕萬一。”

“即便有萬一,萬夫子也不是會偏聽偏信之人,我們不必如此緊張。”

宋泊随着林鶴時的話點頭,接着又一頓搖頭,“不成,還是得留個後手。”

林鶴時眼裏越過一道并不意外的無奈,靜默了一會兒,“但現在畫也拿不到。”

宋泊愁眉不展,“你說,還有別的什麽東西能壓過趙文峥的禮?”

林鶴時搖頭,“走吧,該回書院了。”

他順其自然,聽之任之的樣子,讓宋泊有一種就皇帝不急太監急的無力感。

趙文峥要針對,那對象也絕對是林鶴時,怎麽現在就他一人在幹着急。

宋泊也想撂挑子不幹,可想到林鶴時那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脾氣,又按捺下來,“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見勸不動,林鶴時也只有起身。

宋泊想了良久,也沒想出個好主意來,注意到有不少人堵着陸知譽,吵嚷着不肯罷休,便也湊過去想聽聽說法。

“陸掌櫃,你這做法,總有點不公平不是。”

“我們可都是專程為此而來。”

面對質疑,陸知譽仍是一副好脾氣的笑臉,“自然不能讓諸位白來,我有幸新得一份琴譜,就請諸位一同品茶賞鑒。”

聞言已有不少人眼睛亮起來,都道淩雅閣的掌櫃神通廣大,能尋得白石先生的字畫,而他這裏彈得琵琶更是妙極,引得聽客趨之若鹜。

“至于那副字。”陸知譽笑說着環顧樓裏衆人,“我本意便是相贈,不如就于十日後,再擇。”

話落,悠揚的琵琶聲響起,原本還有不滿的人,無一不是心滿意足的坐落。

陸知譽應付完事情,回到覽夏,推門便朝着已經在內的林鶴時哼笑了聲。

林鶴時毫不在意的道謝,“這次多謝你。”

若非是他神色真誠,陸知譽只怕已經要罵人了,“道謝就免了。”

他走過去落座,“你既然不想讓宋泊拿到字,我贈給他人就是,何必如此麻煩。”

若不是他為了新到那批茶葉的銷路,提前擺了茶具,他都不知道怎麽應付。

林鶴時解釋說:“宋泊拿不到字,只會費心再去想別的方法,我見了也愧疚,可你說十日後再擇人相贈,他便會等這十日。”

陸知譽只從他烙着溫謙有禮四個字的臉上,看到利弊權衡後,不近人情的冷漠。

不過轉念一下,自己一個狡詐的商人,也沒有對他品頭論足的臉面,轉而問:“這次的琵琶如何?”

林鶴時問:“又是從那神秘人手裏得來的?”

“嗯。”陸知譽點着下颌,嘴角含笑。

林鶴時略垂下眸,專注沉心地傾聽,須臾給了評語,“曲子意境生動,彈得就差強人意。”

陸知譽雖不忿,卻也知道他說得是事實,若是能由譜曲的人親自來彈,意境一定遠勝現在。

只是他只知道這些譜子從誰手裏來,卻連她的名字樣貌也不知道,更沒聽過她彈奏。

也不知她走了沒有,倒是沒見她下樓,陸知譽心念一動,對林鶴時道:“我還有事,你自便。”

林鶴時颔首:“好。”

陸知譽去到花漓所在的雅間,見她果然還在,神色一喜,邁步進內的同時告歉道:“讓姑娘久等了,多有怠慢,姑娘別介意。”

“不妨,掌櫃事忙。”花漓道。

樓內琵琶聲還未停,陸知譽順勢說:“你上次給得曲子,已經讓人練熟,正好想請你指教一二。”

“指教不敢。”花漓十分謙虛,也客套:“彈得很好。”

陸知譽不動聲色地步步逼近,“那不知是否有幸,請姑娘彈奏一曲,也好讓陸某聆聽天籁。”

花漓自然不會因為他這一句兩句奉承話就飄飄然。

陸知譽的态度,對她來說更像是挑釁,“自是好說,只是我習慣了與掌櫃談生意,譜子有價,彈奏自然也有價。”

“想必掌櫃能理解。”

陸知譽并不反感,相反神色興味,“那姑娘開價。”

花漓搖了搖手裏的木盒。

陸知譽一愣,沒了方才你來我往時的得心應手,并非他不肯,可這苦坨石他也是從林鶴時那裏弄來。

花漓見他應不上來,面紗的菱唇輕翹,而後起身笑道:“告辭。”

纖袅有致的背脊挺得筆直,像只驕傲的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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