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燎燒

第32章 第032章 燎燒

花漓說完, 咬唇悄悄窺着林鶴時的神色,而他極快擡起眼。

林鶴時盯着她的眼睛,是這樣麽?

花漓猝不及防與他視線相撞, 攫來的那一眼,鋒利的讓她有種這目光要直往她心裏鑽的感覺。

下意識閃躲。

這一下的閃躲, 讓林鶴時迷沉的心緒變清明, 舌尖輕抵過齒根,涼淡帶嘲的笑意自心下劃過。

意識到自己想看到什麽, 林鶴時只覺可笑。

她裝模作樣不是真心, 他的心思也不坦然,又何必去追究她的想法, 況且, 退一萬步……

林鶴時否了那個未成的念頭, 他不會信的,也不可能。

花漓意識到自己的閃躲太過心虛, 裝作羞赧不知措般, 顫顫擡起眼睫,“總之, 我答應宋泊,是因為你。”

這樣說總夠明顯了吧, 她就不信林鶴時還能那麽不開竅。

林鶴時聽着她繞耳的纏語, 看着她懷着小心思的雙眼,還要繼續裝模作樣是麽?

他眉眼的棱角變得鋒利, 既然這樣, 那他何不趁着不多的時間,得要的更多一些。

拒絕的話到嘴邊,改了口:“你讓我想想。”

*

花漓覺得林鶴時應該是懂她的心思了, 因為那天說完想想之後,他就一直避着她!

這無疑更激起花漓的逆反,已經不僅是想占便宜了,而是誓要将他拿下!

她等散了課故意沒有再石亭等林鶴時,而是讓林瑤跟他說,自己有事事,要等晚上才去找他。

林瑤跑回到半路,正遇上林鶴時,立刻把花漓交待的說了。

林鶴時望向遠處的石亭,漠然的臉上讓人看不出情緒,忽而,他彎出一抹昳麗的笑,“好。”

花漓預備等到天黑就去,花莫看她躍躍欲試,都快分不清到底是她在勾引林鶴時,還是林鶴時在勾引她。

雖然第二種可能太過離奇。

她想說什麽,院門卻先一步被拍響,敲門聲顯得又急又重。

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得奇怪,花漓蹙眉嘀咕,“誰這個時候來敲門。”

花莫起身道:“我去看看。”

花漓緊跟在她後面出去,門才被拉開,王淑雲就沖了進來,到處尋看,還要往屋裏去。

花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冷聲問:“你幹什麽?”

王淑雲神情激奮,一邊扭桑說着放開,見掙不脫又指着花漓罵:“我兒子呢,你把我兒子藏哪去了!”

花漓看她瘋了一樣,皺眉道:“你把話說清楚,什麽叫我藏了你兒子?”

王淑雲冷笑,“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雲兒這幾天都在偷偷去你那上課,他到現在都沒回來,我到處都找了,不是你把他藏起來,還能是什麽!”

花漓從未見過如此不可理喻的人,花莫直接扯了人往外丢,“發瘋出去發,我們這裏沒有你兒子。”

王淑雲拼命拉着門,雙眼充血瞪着花漓,“你是不是想報複我,你沖我來就是了,動我兒子幹什麽?”

“莫莫,你放開她。”花漓出聲道:“你讓她去找。”

花莫猶豫着放開手,王淑雲立刻沖進屋內,找了一圈,又失魂落魄的出來,如同沒了主心骨一般,低喃呢喃,“那雲兒去哪裏了?他是不是出事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人勸道:“我看還是趕緊報官吧。”

“就是。”

王淑雲又往外沖去,“報官,我去報官。”

衆人也幫着去尋,有人寬慰花漓,“雲升是王淑雲的命根子,她是情急才這樣,你千萬別忘心裏去。”

花漓點點頭,她還不至于這個時候去計較。

可是雲升到底去哪裏了,她能确定的是,早前他一直在亭子後聽自己上課。

花漓蹙眉咬着唇思忖,腦中忽然想到什麽,那孩子為了表示自己不是專程聽她講課,每次都會欲蓋彌彰的去山上摘幾個果子。

花漓心神一緊,對花莫道:“你趕緊随我走。”

花莫不明所以,“你知道雲升在哪裏?”

“可能在山上,別是出事情了。”花漓說着愈發加快步子。

花莫神情也不由得凝緊,快跟上去。

兩人沿着山路往長有野果的林子找去,口中不斷喊着雲升的名字,遲遲沒有沒有聽到回音,心都冷了一截。

野果林後面可就是山崖了,花漓不敢亂下,繼續尋找,接着月光,她看到躺在樹下的雲升。

“找到了!”花漓驚喜說着,快走過去。

把不省人事雲升扶起,口中不斷叫他的名字,好在雲升轉醒過來。

看到花漓還有些茫然,“你怎麽和我在一起。”

花漓差點氣笑了,長舒出一口氣,忍不住罵道:“小兔崽子,你快把我們急死了。”

雲升聽她還罵自己,狠狠瞪她。

花莫冷聲道:“扔這算了。”

兩個都不是好人!雲升登時想站起來,一動只覺得腦袋又脹又痛,終于想起,自己是上來摘果子,結果腳一滑摔了下來,然後就不知道了。

他不确定看向花漓,難道她是來救自己的,看到她被樹枝刮破的衣袖,雲升頓時羞愧不已,垂下頭,好半天才嗫嚅道:“對不起。”

花漓意外的看着他,別扭的樣子讓她忍不住想笑,對花莫道:“快把他送回去吧。”

下到半路,王淑雲就聞訊找了過來,看到雲升沒事撲過來抱着他,又罵又哭,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花漓見沒事了,就拉着花莫回去了,只是這一折騰,她也忘了要去找林鶴時的事。

深夜,無涯來到林鶴時窗前,吹響鸠啼不多時,就見他推門出來。

稀薄的月影半照在他身上,清冷如素,無涯走上前,卻聞到空氣中一股隐約的血腥味,尋着氣味的來源定睛一看,林鶴時垂在袖下的手背上赫然一片被火燎的痕跡。

他詫異擡頭,“你怎麽受傷了?”

“哦,不小心打翻了油燈。”林鶴時擡起自己的手看了一瞬,又放下,神色平靜的,就好像傷的不是他。

“怎麽這時候來了?”他問無涯。

無涯心裏疑惑,打翻油燈能燙成這樣?這看上去跟被火燎了差不多,不過他也沒有多問,低聲說正事:“你不是讓我盯着點趙文峥,我發現這兩日他和萬芙走得很近,過幾天你們是不是有聚,你能不去就不去吧。”

林鶴時若有所思的颔首,“我知道了,辛苦你。”

*

安南郡府衙。

郡守方中緝略躬着身走在前方,為高肅和蕭琢領路。

幾個迎面走來的衙差看到幾人立刻讓步到一邊,恭敬行禮,待人走過,才敢直起身。

其中一個衙差對帶頭的說:“頭兒,昨夜桃源村村名報官,說是一個孩子丢了,我打算帶幾個兄弟去找找。”

“多半是貪玩不知跑去了那裏,盡會添事,你和王磊一起過去就行了。”

兩人低聲說着,一道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朝律例,凡官府接到民訴,必須立即派官差調查,何故昨夜的事,到今日還沒有去辦?”

衙差驚慌回過頭,走在前面的方中緝和高肅也看過來,看向說話的人。

“方大人,可能回答我。”蕭琢睥着那兩個衙差,話卻是對着方中緝說的。

方中緝目光微凜,這個跟在高相身後的六公子不知是何身份,看似閑庭信步,耳目卻如此銳利。

連高相都對他客氣有加,身份必定不可估量,他立刻斥罵兩個衙差,“你們怎麽辦的事!立刻派人去查清怎麽回事,今日我就要知道結果,至于你們兩個的渎職罪,回來再判!”

兩個衙差神色惶恐不已,疊聲道:“我們這就去。”

方中緝則朝着高肅和蕭琢拱手告罪,“下官疏漏,必定嚴懲下屬,今日也一定把案子查清。”

“過而不改,是謂過矣。”蕭琢道。

淡淡一句,渾然天成的壓迫感已經就讓方中緝喘不過氣,他噙着冷汗道:“必不敢再有下次。”

*

花莫坐在院裏,拿着一小塊苦坨石磨粉,聽到叩門聲,還以為是花漓回來了。

“今日倒是早。”她說着去開門,才拉開一到縫隙,門板就被外面的人一把推開,一行衙差闖進來,四下翻查。

相似的一幕,讓花莫心髒急劇收縮,神經在一瞬間繃緊,“你們幹什麽?”

馬昭還在因為府衙被罵的事滿肚子火氣,聽到花莫還敢多嘴,一個跨步到她面前,面容陰沉,“有人報官丢了孩子,說是和你們有關系,怎麽回事!”

“你們沒查清嗎?孩子找到了,是自己貪玩,請你們離開。”

“輪得到你指揮我?”馬昭眼睛一眯,上下掃視着她,“我聽說你們姐弟不是本村人,從哪裏來的?”

“哼,我看你們身份可疑,得押回去好好查查。”

花莫握緊拳頭,在馬昭的逼視下,刻骨的恐懼自心底爬出,她一點點從束袖裏扯出暗藏的匕首。

“怎,怎麽了?”柔柔弱弱的聲音打破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衆人聞聲回頭,嬌怯的少女站在門檻邊,眉眼噙着慌張,猶猶豫豫的不敢進來。

就連惡狠狠的馬昭在少女怯怯投來目光一瞬,都沒那麽猙獰了。

花漓咬咬唇,大着膽子跑上前,把花莫擋在身後,推着她說:“你快去把戶籍拿出來,我們是清白人家,官爺明鑒,一定不會冤枉我們的。”

感覺到花莫在發抖她又悄悄捏了捏她的手,摸到露出一截的匕首,心裏一驚,趕緊暗暗又推回去,嗓音輕凝,“快去,沒事的。”

花莫如夢初醒,到屋裏去拿東西。

花漓則回過身,輕顫着擡起眼睫,低聲嗫嚅,“請官爺明鑒。”

馬昭目光流轉過她周身,絕美荏弱的少女盈盈示弱,任誰都心軟了幾分,同時又生出一絲玩味的惡意,他故意吓她,“哼,若你們真的有問題,誰也保不住你們。”

花漓抿唇,信賴的看向他,“我相信官爺。”

馬昭目光一縮,太美了。

他出神的功夫,又有人跑進來,“都是誤會,都是誤會。”

趕來的是王淑雲,手裏還牽着雲升,王淑雲對着馬昭賠笑解釋:“就是我這不争氣的兒子亂跑,給官爺添了麻煩。”

馬昭掃看着母子倆,“就是你兒子丢了?”

王淑雲趕緊把雲升往前一推,“快說怎麽回事。”

雲升看看花漓,開口振振道:“我昨日摘果子,摔下樹暈了過去,是花漓姐姐找到的我。”

馬昭冷眉一提,“那報官時怎麽說懷疑是被人帶走了。”

王淑雲歉疚道:“我實在太着急,怎麽都找不到,這才胡言亂語。”

她說着扭身快看了花漓一眼,吞吞吐吐道:“都是我不好。”

花莫這時候也拿了戶籍出來,馬昭翻看過,掃視向幾人,“你們可知道給我們添了多大的麻煩。”

他目光悠悠落到花漓面上,“我看幹脆都帶回去。”

花莫心下慌窒,花漓也抿緊了唇,這時一個捕快走上前,對馬昭道:“頭兒,現在沒事了最好,大人還等着我們回去。”

花漓從他幾句語焉不詳的話裏覺出點什麽,正色道:“我們問心無愧,自然願意随官爺回去配合問查,就怕給官爺增加了麻煩。”

馬昭一思索,還是快些把這事揭過,現在孩子找到了,也沒別的事就是最好的情況,他們還能少受責罰。

他将戶籍遞還給花漓,花漓擡手接過,感激道:“多謝官爺。”

“走。”馬昭手一揮,一行人跟随離開。

花漓扭身看向花莫,見她目光怔松,低聲安撫:“沒事了。”

花莫怔怔點頭,王淑雲在旁歉疚的看着兩人,猶猶豫豫許久,開口道:“對不住啊,我昨夜那麽發瘋,你們還幫我把雲升帶回來,現在還給你們添麻煩。”

花漓這才看向她,往日聽慣了她冷嘲熱諷,一下子還有些不習慣,不過她現在無暇和她多說,看了眼一旁同樣神色愧疚的雲升,淡聲道:“算了。”

她扶着花莫:“我們進屋。”

“是,你們也累了一夜,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王淑雲朝着兩人的背影說完,拉起雲升出門,“院門我幫你帶上了。”

她拉上門,一回頭,就看見路對面的林鶴時。

王淑雲沒有吃驚,只心有餘悸道:“沒事了,都解釋清楚了。”

昨夜雲升回到家後,雖然一直說自己沒事,但王淑雲不放心,思來想去找林鶴時來給他看看,正把脈,就聽人跑來說官差去了花漓家。

她也是在林鶴時的提醒下,拉着雲升緊趕慢趕過來。

林鶴時目光透過沒有關緊的院門看進去,落在緊靠在一起的姐弟兩身上,須臾,從喉間淡淡“嗯”了聲。

*

官差來查,雖然最後沒事,但這突如其來的一遭,就連花漓也心存餘悸,更不用說花莫。

官差走後,她就一直魂不守舍,盡管竭力裝着沒事,花漓卻還是看出她不對勁。

“這次是意外,況且已經沒事了,別擔心。”花漓寬慰她說。

花莫想說什麽,最終點點頭,“我知道,我沒事的。”

整整一日,兩人情緒都很低迷,入了夜,簡單吃過東西,花莫便說困了想睡。

花漓點頭,“睡一覺養養神也好。”

可躺下後,她卻一直聽到花莫急促的呼吸聲,她隔着簾帳不放心的問:“你怎麽了?可是還害怕?”

“沒有。”花莫低聲道:“睡一覺就沒事了。”

花漓聽她連聲音都很不對勁,像是在壓抑着什麽,她躺不住起身,撩開簾子去看她。

花莫側身把自己蜷起,臉埋進枕子裏,“我真的沒事。”

花漓當然不信,看她這樣,直接起身點了油燈。

她掰過花莫的身體一看,發現她受傷的半邊臉紅腫的厲害,傷疤更是駭人。

花漓驚道:“你的臉怎麽嚴重了?”

花莫咬着唇,傷疤的灼痛蔓延,讓她說不出話。

“藥呢?你擦了嗎?”花漓這才想起花莫睡前沒擦藥,趕忙去櫃子上拿,然而打開裝藥的盒子一看,裏面竟是空的!

“藥怎麽沒有了?”花漓慌張的聲音發顫。

花莫的傷口必須日日塗抹,否則會潰爛劇痛。

花莫低聲道:“官差闖進來,磨好的粉,不小心被我撒在地上。”

花漓神色緊凝,“我去找陸知譽。”

花莫拉住她,“天都黑了,你過去也未必能找到他,我能忍。”

“這怎麽忍。”花漓看到她的傷口,心都揪起了。

她堅持要去把藥找來,換了衣裳就往外走。

“花漓!”花莫急得叫她。

花漓卻已經快跑進了夜色裏。

她一路往村口走,心急如焚,也不顧不得看路,與岔路上過來的王淑雲撞到了一起,她被撞得踉跄後退。

“哎呦,誰呀,那麽急。”王淑雲惱罵着鎮定看去,“花漓?我正找你呢。”

“我新鮮包了些米粑想給你送去。”王淑雲說着把手裏的籃子遞給她,這才注意到她神色不對,“你怎麽了?”

花漓站穩身子,草草解釋說:“是花莫不舒服,我想去給她請大夫。”

王淑雲見她又要走,趕緊拉住她,“這麽晚了,哪還有牛車去鎮上,你難不成走過去?天都亮了。”

是啊,花漓恍然回神,這個時辰趕車的沒了,“那怎麽辦?”

她第一次如此慌亂。

王淑雲啧了聲,“你去找林鶴時啊,用得着那麽遠去鎮上?”

林鶴時?花漓怔了怔,一面懷疑他的醫術,可也沒有別的辦法,“我這就去。”

“行。”王淑雲點頭,“那我去看看花莫怎麽樣了,順便給你把東西拿去。”

……

秋夜裏,蟬鳴鳥雀聲漸漸少了蹤影,周遭一片安靜,只有夜風拂過窗棂樹枝偶爾作響。

又一次風掃過檐下,帶來的聲響中多了一道聲音。

林鶴時執筆的手微頓,不真切的聲音又清晰了幾分。

“林大夫,林大夫。”

花漓墊着腳透過籬笆牆往林鶴時的屋子望去,叫了兩聲都沒有動靜,猶疑着蹙起眉,明明還亮着燈,應該沒睡才是。

花漓又不敢大聲,想了想,彎腰撿起一塊小石子,朝着映出燭光的窗子砸去。

咚的一聲,她趕緊屏息。

又等了一會兒,終于看到門被打開,見林鶴時從屋內走出來,花漓眼睛一亮,“這裏,林大夫。”

林鶴時轉過頭,目光準确無誤的攫着花漓,燭光在他身後灑下,難以被照清的面容,神色晦暗。

他走上前,将門拉開一些,手把着門,“什麽事。”

“花莫身體不舒服,你快跟我去看看。”花漓急道。

林鶴時垂下眼簾,端看着花漓臉上罕見的焦急,他以為她會解釋為什麽失約了兩日,或者扒下他的手,說什麽也要擠進來,結果開口就是花莫。

林鶴時偏頭看向自己把着門框的手,手背上還留有被燎後的傷口,她沒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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