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宮闱秘事 你不是問本宮可曾後悔麽?本……
第1章 宮闱秘事 你不是問本宮可曾後悔麽?本……
雲光殿中,帷帳之下。
“你說,若是先帝發現本宮在他最厭惡的宦官身下承歡,他會不會氣得活過來?”
身下的女子聲音很低,婉轉千回,恍若愛人間的呢喃私語,可說出來的話卻冰冷如刀鋒,字字句句插到他心裏去。
她明明生了一雙再妩媚不過的眼睛,可她說起這句話的時候,眼角那帶着三分鄙夷的笑意,還是刺痛了男子的眼。
他眼眸微垂,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握緊了女子的腰肢,耳畔的呼吸越來越灼熱。
女子受不住似的,眉頭微微蹙起,強忍着将身體的一股子酥麻壓了下去,反而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你說是不是啊?”
她有如白玉的手指挑起,劃過他衣襟間微微袒露的胸膛,擡起頭來在他耳邊低聲,道:“九千歲大人。”
男子的眼眸微沉,再次擡起時,已無了方才的情/欲,反而變得一片清明,帶着幾分冷厲,他緩緩直了身子,斂衣坐在床邊,道:“殿下慣常最知道如何惹怒孤。”
身後的女子側身躺着,香肩半露,一手搭在腮邊,笑着道:“九千歲大人着實是冤枉本宮了。”
“嗯?”
男子回過頭去,俯身吻上她的唇,女子卻險險避開,道:“大人事忙,若是因為本宮耽擱了,倒是本宮的罪過了。”
他也不惱,只一把捏起她的下颌,道:“孤不在的時候,殿下最好老實些,否則……”
她笑靥如花,道:“什麽?”
“這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抵不過殿下的性命。”
他說着,見她眼眸微動,方才滿意地松開了手。
在他轉身離開的一瞬間,女子眼底方才的意亂情迷便頓時化作一片清明,冷得如同秋日裏的涼蟾。
*
“吱呀”一聲。
侍女遣蘭擡起頭來,正撞上那男子推開殿門。
外面已是夕陽西下,他似乎不喜這場景,眉頭微蹙,漆黑的眸子便驀地沉了下來,瘆人的冰冷。
他分明生得不輸這京城中最矜貴的公子哥,眉眼冷峻,面容清疏,身形高大,一身氣息铮然凜冽,氣勢迫人。只可惜,他挨了那一刀,便不算是個男人,否則,憑着他的樣貌手段,做驸馬也是使得的。
遣蘭想着,不覺面上一紅,又很快低下頭去,連呼吸都局促了幾分。
“來人。”殿內的女子聲音清冷。
那男子聽得她喚人,手上微微一頓,眉頭輕挑。
他淡淡掃過遣蘭的臉,冷聲道:“還不進去。”
那聲音陰鸷得宛如來自地獄,遣蘭不敢不應,可她擡起頭來時,他已大步走遠了。
遣蘭不敢再耽擱,忙應聲而入,低眉道:“殿下。”
弄玉一邊由她侍奉着将衣衫穿好,一邊問道:“陛下呢?”
遣蘭心有餘悸地朝着門外望了望,道:“陛下早朝後便留了裴大人議政,如今還未見裴大人出宮呢。”
弄玉冷哼一聲,道:“裴玄又不知給他出了什麽主意,倒難為他聽得進去。”
遣蘭道:“陛下這些日子……似乎與裴大人走得很近。”
弄玉渾不在意道:“孩子大了,自然不想再受制于人。”
遣蘭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麽,便只抿了抿唇,道:“奴婢倒覺得,九千歲大人待殿下的好是出自真心。”
弄玉笑笑,道:“床第之間的玩笑話,說說也就算了,當不得真的。”
她說着,淡淡地理了理頭上的釵環,半晌,方站起身來,款款走了出去。
*
陛下所居的九華殿和太後所居的承明殿離得極近,弄玉在前面走着,遣蘭便低頭在她身後不到半步的地方跟着,她不敢問弄玉要去哪裏,卻知道弄玉的主意一向是極正的。
否則,她也不會以女子之身庇護着孱弱的六皇子和蕭皇後一路走到現在的位置,而自己也成為本朝第一個監國大長公主。
弄玉鬓發輕攏,耳邊的步搖微微搖曳着,走在夕陽之下,宛如籠了一層金邊,美得令人咋舌。
在距離九華殿不遠的地方,她微微站定,擡眸隔着白玉橋看過去。
遣蘭未想到她會停下,也不覺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着了朝服的男子正站在殿前,脊背筆挺,他分明穿了一身紅色的朝服,可站在那裏,卻潔淨如雪,那朝服穿在他身上,宛如新雪拂青松。
在看到弄玉的一瞬間,他眉頭微蹙,躬身地行了禮,再挑不出半點錯來。
那是裴玄。
遣蘭知道,若這世上還有什麽人能影響弄玉的心緒,便只有裴玄了。
*
裴玄擡起頭來,卻見弄玉已不見了。
他剛一踟蹰,便聽得耳邊傳來弄玉的聲音:“快到宮門下鑰的時候了,裴大人賴着不走,似乎不合規矩呢。”
裴玄神色和緩,眼睫微垂,道:“殿下。”
他素來不屑與她争辯,從前是礙于身份,如今大約是看不上她的品行。
也對,一個委身于宦官的公主,實在不配與光風月霁裴大人說話,更何況,他還是她的妹夫。
“陛下呢?”
弄玉沒理會他,只看向不遠處的內侍。
內侍忙不疊的走過來,道:“殿下,陛下他……”
“皇姐,你找我!”
年輕的皇帝笑着跑了過來,湊在弄玉身邊,道:“我就知道,皇姐總是念着朕的。”
弄玉勾了勾唇,卻是笑不達眼底,道:“陛下是本宮的血肉至親,本宮怎會不念着陛下?”
她理了理他的衣衫,道:“陛下是大人了,怎麽還這樣冒失?”
皇帝笑着道:“所以皇姐要一直陪在朕身邊。”
弄玉揉了揉他的發頂,道:“好。”
皇帝有片刻的怔忪,又很快回過神來,笑得滿足。
裴玄靜靜侍立在一旁,直到弄玉和皇帝想要離開,他才突然開口喚住了她:“殿下。”
弄玉回過頭來,淡淡道:“裴大人還有何事?”
裴玄突然跪了下來,道:“殿下,持盈并無過錯,還請殿下饒她一命!”
持盈,陳持盈。
原來他纡尊降貴和她說話,不過是為了她那個異母妹妹。
是了,他是她的夫君,自然是向着她的。
弄玉冷笑一聲,道:“并無過錯?裴大人對于過錯的容忍度還真是高呢。只可惜,本宮是個記仇的人。”
她向前一步,逼迫他看向自己,道:“你放心,本宮要的不是她一個人的命。而是……所有人。”
裴玄瞳孔猛地收縮,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很快,從不可置信轉為失望,然後,他眼底的光徹底湮滅了。
她喜歡看他從希望變得絕望的模樣。
弄玉心裏竟有些快意,帶着遲來的鈍痛感,道:“裴大人還是少管本宮的事,否則,惹怒了本宮,就算是裴太傅出山也保不住你。”
她沒再看他,可也想象得到他眉宇之間的厭惡。
他當然恨她,可也沒什麽要緊的。
皇帝輕笑一聲,道:“皇姐,咱們走罷。”
弄玉點點頭。
皇帝朝着裴玄一笑,道:“裴愛卿,你快些出宮去吧,別再惹皇姐生氣了。”
裴玄沒說話,只是靜靜望着弄玉的背影。
他垂了眸,眼底一寸寸地黯了下去。
*
翌日。
弄玉望着梳妝臺前的自己覺得無比陌生,明明她的臉龐還是年輕美麗,可是恍然之間,她便再不是從前那個人了。
從前,他們也喚她“殿下”,卻沒人像現在這般怕她。
“今日的妝……”
“殿下,可是不喜歡?”遣蘭問道。
弄玉搖搖頭,道:“無事。”
她看着鏡中的自己,道:“本宮是否變了許多啊?”
遣蘭道:“殿下怎麽這麽問?可是有人和殿下說了什麽?”
弄玉道:“也許是本宮想多了。”
她頓了頓,看向遣蘭,道:“你怕本宮麽?”
遣蘭微愣,道:“怎會?奴婢自小侍奉殿下,殿下待奴婢是再好不過的了。”
弄玉回過頭來,仔細望着她,眼底如冰雪初融,道:“你看,連你都不肯同本宮說實話了。”
她自嘲地笑笑,自語道:“可是啊,本宮不得不走這條路啊。”
她母親雖是皇後,卻性子懦弱,不得恩寵,幼弟又年紀太小,擔不得什麽,便事事都靠着她。
可她不過是個無寵的公主,她能靠誰去呢?
左不過,是靠着他……
她斂了笑意,道:“走罷,該去向母後請安了。”
遣蘭覺得她今日格外不同些,想着若是伯英姑姑還在,定能與殿下纾解一二的。只可惜,當初活下來的人是她。
“殿下,您是不是……後悔了?”
弄玉沒說話,只是眼底劃過一抹涼意,便走了出去。
*
此時剛入秋不久,承明殿中還未生地龍,晨起殿中不見陽光,便又格外陰冷幾分。
弄玉握緊了手中的銅爐,手指一圈圈地撚着銅爐的邊緣,道:“母後不必勸我了,若是母後聞不慣這血腥味,我便想法子讓母後去城外的皇城寺住着,也算清淨。”
“安平……”太後嘆了口氣,她不慣稱呼弄玉的小字,反而稱呼她的封號多些。
弄玉道:“從前謝氏是怎麽對我們的,您都忘了?陳持盈更是罪該萬死……”
“可她到底是陛下的姐姐。”太後道:“你這麽做,只怕會讓陛下失了人心!”
弄玉冷笑一聲,道:“從前賜死肅王和忠王的時候,母後可未曾說過這種話。他們難道不是陛下的骨肉至親?”
太後道:“他們是男子,持盈是姑娘家,到底不同的。”
“是因為陳持盈是女子,還是因為旁的原因?”
太後被她的诘問迫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方道:“安平,伯英再如何也只是個奴婢,持盈可是你親妹妹!”
弄玉望着她,像是聽到了什麽無比荒唐的話,眼底竟浮現出一抹笑來。
太後被她的笑容刺痛,心底也惴惴不安起來。
“得了,我也乏了,先回宮去了,母後早些歇着吧。”
突然,弄玉開口道。
她實在看不得太後那副模樣,可又不甘心。
憑什麽?憑什麽人們都那麽健忘?他們可以心安理得的原諒陳持盈,卻只有她記得那些死去的人的眼睛。
她款款站起身來,道:“算算時辰,陳持盈也該上路了,我去送送她。”
太後一急,伸手攥住了她的手,道:“安平……”
弄玉回頭看着她,她還是頭一次握她的手。
太後的手指溫熱,原來母親的手是這樣的。
可從前,這雙手卻從未給過她片刻溫情。
弄玉的眼底浮着薄薄的悲涼,在她看向太後的一瞬間,太後已将手縮了回去,有些局促地看着她,道:“喝碗熱茶再走吧。”
弄玉瞥了瞥案幾上的茶盞,将那茶盞端起來,一飲而盡。
她到底是不忍拒絕她。
太後見她喝了,方才如釋重負般安穩坐好,道:“你去吧。”
弄玉微微颔首,便從殿中走了出來。
*
外面天氣正好,只是風夾雜着秋涼,才是初秋的天,已有了蕭瑟之意。
“慎刑司那邊怎麽樣了?”
遣蘭道:“早起慎刑司的人來回過了,宣德……陳庶人選了匕首。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
弄玉皺了眉頭,仿佛聞得到空氣中彌漫着的淡淡血腥氣。她記得她是賜了陳持盈毒酒的,她卻偏偏選了匕首。果然是令人生厭的人,連選的死法都讓人讨厭。
弄玉正想着,卻突然覺得胸口一窒。
她伸手捂住胸口,還未來得及反應,耳邊便傳來遣蘭的驚呼聲。
“殿下,您……”
弄玉再忍不住,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遣蘭急得都快哭了,大聲道:“去傳太醫啊!傳太醫!”
可周遭的宮人們只是默然,沒有人挪動一步。
遣蘭沖着他們厲聲道:“你們愣着做什麽?都不要命了!”
弄玉眼眸淩厲地環顧着四周,一把握住遣蘭的手,道:“沒用的……”
“殿下……”遣蘭紅了眼眶,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弄玉還未回答,便見皇帝不知從何處走了出來,他臉上有些驚惶之色,只強自支撐着站在弄玉面前。
裴玄跟在他身後,倒依舊是一副冷靜自持的模樣,在看到那觸目驚心的一抹紅的時候,他也只是微微避過了目光。
弄玉強撐着一口氣,冷笑道:“陛下當真是好謀算,趁着季風不在京中,竟敢給本宮下毒。只是陛下最好想想好,一旦季風從北地同他們周旋回來,你又該如何!”
皇帝結結巴巴道:“朕是皇帝!就算他知道了,也不能耐朕何!”
弄玉只覺他可笑,道:“不能耐你何?你的皇位都是他給你的,你說,他能耐你何?”
皇帝慌了神,求助似的看向裴玄。
裴玄挺直了腰背,道:“陛下放心,臣自有法子應對。”
他說着,居高臨下地睨着弄玉,道:“殿下放心,待朝政穩地,誅殺奸宦……”
不及他說完,弄玉便大口大口地吐出血來。
放心?本宮都要死了,還放什麽心?
皇帝跌坐在地上,喃喃道:“怪只怪世人只知皇姐和九千歲,無人知道朕……朕沒辦法……沒辦法……”
遠遠地,陳持盈走了過來,她果然沒死……
“皇姐,你和我争了一輩子,到底争不過我。”她笑着,臉色慘白凄厲。
“就算本宮争不過你,但你又真能如願以償嗎?別忘了,若是裴玄知道,當日面具之後的人是本宮,你以為,他還會疼你愛你嗎?”
“你……”陳持盈跌跌撞撞地向後退了一步,倉惶地看向裴玄。
弄玉只覺眼前黑得厲害,她攥緊了遣蘭的手,道:“你不是問本宮可曾後悔麽?本宮後悔,後悔沒有做得更絕……”
這一刻,她好像聽見玉笏掉落的聲音。
不過,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