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及笄之禮(二) 若是有一日,是皇姐擋……
第6章 及笄之禮(二) 若是有一日,是皇姐擋……
她這話說得輕飄飄的,落在季風耳朵裏,他的神色不覺黯了幾分。
他這才驚覺,不過幾日,他已将弄玉當作了他在這宮中惟一能夠信任的人。
而她,注定當不得他的信任。
季風,你當真可笑,竟會相信這狗皇帝的女兒!
他垂了眸,眼底一寸寸地冷下去,直到變得冷執淡漠,才終于歸于墨色,像是漫長無垠的夜色。
半晌,陛下開口道:“不過是個奴才,你留着便是了。”
弄玉笑笑,道:“是。”
陛下這才看向殿中衆人,道:“再過幾日便是宣德的及笄禮,宮中長久沒辦過什麽喜事了,也該好好熱鬧熱鬧。”
謝貴妃含笑看了陳持盈一眼,道:“持盈,陛下如此疼你,是你的福氣。”
陳持盈的眼眸若有若無瞥過弄玉的臉,道:“多謝父皇。”
若在平日裏,弄玉早已淚眼朦胧了,待她激她幾句,她便會哭鬧着說些父皇不該偏心之類的話,惹得父皇震怒。
可今日……她倒沉得住氣。
陳持盈正想着,便聽得陳顼不甘道:“去歲四皇姐及笄之時,也未曾如何操辦,五皇姐的及笄之禮若是太過繁複,只怕不妥。”
蕭皇後趕忙道:“霸先!此一時彼一時,去歲北邊戰事正緊,而今天下太平,自是不同的。”
陳顼道:“北邊還在議和,兒臣倒不知如何算得上太平。”
“住口!”陛下恨道:“口無遮攔,書都讀到哪裏去了?皇後,你就是這麽教兒子的?”
蕭皇後忙站起身來,将陳顼護在身後,道:“陛下,臣妾……”
謝貴妃道:“姐姐身子慣常不好,一時間精力不濟,疏忽了對六皇子的教導也是有的,更何況六皇子還小,不懂什麽,往後再悉心教導着也就是了,陛下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她說着,朝着坐在一邊的三皇子陳舜使了個眼色,道:“睿和,你讀書好,以後還須多幫幫六皇子才是。”
三皇子陳舜,字睿和。他是謝貴妃的兒子,也是她惟一活到成年的兒子,陛下本就寵愛謝貴妃,再加上陳舜生得俊美,人又聰慧,像極了年輕時的陛下,便對他也另眼相待些,而謝貴妃自然也就對他寄予厚望。
陳舜道:“是。”
陳持盈怯生生道:“父皇,話雖如此,可若是姐姐心中不願,兒臣倒寧願不辦這個及笄禮。”
蕭皇後聽着不覺心疼,道:“你這孩子……安平是做姐姐的,若有你這般氣度,便不會不願。”
陛下聞言,便看向弄玉,道:“安平,你怎麽看?”
弄玉神色未變,她原下定決心重活一世再不管皇後和陳顼,可到底看不慣謝貴妃母子如此嚣張,便道:“去歲兒臣及笄禮雖未大辦,可父皇待兒臣的心,兒臣卻是明白的。兒臣是嫡公主,自該為國分憂,宣德妹妹是庶出,自然不必承受這些,只須享受這天下萬民的供養便是。”
她言罷,笑着看向陳顼,道:“霸先,你可懂得?”
她問陳顼而不問陳舜,便是因為陳顼與她一般,都是皇後所生了。大楚雖不大講究嫡庶之分,可到底還是嫡庶有別。
陳顼鄭重點點頭,道:“ 皇姐如此說,我便知道父皇用心良苦。”
陛下看向弄玉的目光多了幾分贊許之意,道:“幾日不見,安平懂事多了。”
陳持盈臉上一陣青白,這一次,便連謝貴妃和陳舜都變了臉色。
蕭皇後見陛下面色和緩了些,這才松了一口氣,賠笑道:“霸先,以後萬不可再惹你父皇生氣了。”
陛下冷冷看了她一眼,道:“既然不懂,就少說些,沒得教壞孩子。”
蕭皇後有些倉惶地低下頭來,道:“是。”
*
陛下又向謝貴妃交待了幾句及笄禮之事,便命衆人散了。
如今皇後雖在名義上是後宮之主,可因着皇後性子孱弱,這協理六宮之權便到了謝貴妃手中,如今,連辦及笄禮這樣的小事,都落到了她手中。只怕過不了多久,世人便只知謝貴妃,而不知蕭皇後了。
弄玉冷冷瞧着殿門被緩緩阖上,方才收回了目光。
上一世,她費盡心力幫着蕭皇後搶奪主理六宮之權,因着算計太甚的名聲,被世人嫌惡,連議親之時,裴玄也說她“齊大非偶”,避之不及。而蕭皇後卻從未真正将她看作是自己的女兒,反而一次次地利用她。
這一次,她絕不會再為了蕭皇後做任何事。
正想着,便見謝貴妃和陳持盈母女二人走了過來,陳舜跟在她們身後,面色有些陰沉。
蕭真真下意識地護在弄玉身前,行禮道:“貴妃娘娘。”
弄玉望着蕭真真的背影,第一次感覺到了重活一次的好處。
她淺淺一笑,順勢将蕭真真扶起來,不動聲色地走到她身前,道:“貴妃娘娘可是有話要對我說?”
謝貴妃勾了勾唇,伸手去理弄玉的衣襟,卻被弄玉險險避了開來,她的手也就僵在了原地,只一瞬,她又笑着收回了手指,道:“安平這病病得倒是時候。”
弄玉挑了挑眉,道:“娘娘這是何意?”
謝貴妃道:“病了一場,安平也伶牙俐齒了許多,所以本宮說,你這病恰逢其時。”
弄玉瞥向陳持盈,道:“若依着娘娘如此說,我倒該謝謝持盈妹妹了。”
陳持盈面上一紅,道:“謝我作甚麽?”
弄玉道:“若不是妹妹,我也不會跌落蓮花池,對不對?”
“你休要血口噴人!”陳持盈驚道。
弄玉笑笑,不置可否道:“真也好,假也罷,你心裏都明白。你只須記得,你欠我這一次,我這個人心眼小,勢必要讓你還回來。”
陳持盈聽着,只覺全身發毛,從前若是弄玉說這種話,她大抵也不會信,可現在,她看着弄玉的眼睛,卻無比相信她一定會說到做到。
她踉跄着向後退了一步,還好陳舜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厲聲道:“安平!你太過分了!”
謝貴妃攔住了他,道:“急什麽?好戲還在後頭呢。”
謝貴妃說着,又看向弄玉,道:“說什麽去歲戰事吃緊,本宮瞧着也并未傷及我大楚根本,不為你辦及笄禮,也只是因為陛下和皇後皆無此心罷了。一個不得寵的公主,在這宮中,能掀起什麽風浪?”
她說着,嗤嗤笑着,便大步朝前走去。
陳持盈小心翼翼地看了弄玉一眼,也由着陳舜扶着,一道離開了。
蕭真真急道:“玉兒,你別信她的話,她……”
弄玉笑着打斷了她,道:“我不信,一個字都不信,好不好?”
蕭真真遲疑道:“玉兒,你怎麽了?”
弄玉釋懷道:“姐姐,你相信嗎?我只是做了一場夢,便一夜之間覺得這些都不重要了。得寵也好,不得寵也罷,都沒什麽,骨肉親情,也不過如此。”
“玉兒……”
弄玉望着她,道:“我只要護着我想護的人就夠了。”
遠遠地,見陳顼自殿中出來,弄玉便趕忙拉着蕭真真一道離開了。
季風跟在她身後,突地,她用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道:“你聽見了麽?去歲你祖父、父親在北境殺敵,這京城還是歌舞升平呢。”
他的眼睛倏地閃過一抹冷意,再次去看她,她卻已笑吟吟地離開了。
季風攥緊了攏在袖中的拳頭,猶豫着又跟了上去。
弄玉回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回過頭來,只是這一次,她唇色嫣紅,笑靥如花。
*
“皇姐!你等等我!”
陳顼在身後大聲喊着。
弄玉聽得那聲音越來越近,自知再避不開,便停下了腳步。
陳顼氣喘籲籲地跑到弄玉身前,方才停了下來。
他大口喘着氣,微微弓着身子,勉力擡起頭來,道:“皇姐的身子可好些了嗎?”
弄玉望着他的模樣,不覺眼底有些氤氲,她伸出手來,想要去扶他,可在離他咫尺之間的時候,她還是緩緩收回了手。
陳顼一愣,怔怔望着她,半晌,方把自己的手也收回來,小心道:“皇姐,你怎麽了?”
弄玉苦笑着搖搖頭,道:“我沒事。”
陳顼見她不願多言,再顧不得自己肚子疼,急急踮起腳來,湊到弄玉面前,道:“是不是母後欺負你了?我已勸過母後了,若她再讓你受委屈,我便再也不理她!”
弄玉深深望着他,很難想象,面前這樣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男孩子,會有一日要了她的性命。
“霸先,”她終于開口。
“嗯?”他的眼睛晶亮亮的,幹淨澄澈,好像她願意與他說話,是多麽珍貴的事,連他的眼角眉梢都透着欣喜。
“你想要那個位置麽?”
“什麽?”陳顼微怔,又很快反應過來,他垂了眸,輕輕地點了點頭。
“為什麽?”
他咬了咬唇,攏緊了手指,道:“因為這樣我就能護住皇姐,護住母後,再不讓你們受謝貴妃母子的氣。”
曾幾何時,她也是這麽想的。
曾幾何時,她也相信他的心與她的心一樣。
可皇權霸業,到底太過誘人。
弄玉紅了眼眶,嘆息道:“若是有一日,是皇姐擋了你的路,你會如何呢?”
“什麽?”
陳顼大約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還未及他反應,她便已轉身離開了。
“皇姐!皇姐!”他追上去。
可雲光殿的門還是緊緊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