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黃粱一夢 可是啊,你不配啊
第39章 黃粱一夢 可是啊,你不配啊。你若還是……
料理好陳舜的喪事, 已是半個月之後的事了。
而陳持盈等人也該動身前往北魏和親了。
“這些日子,謝貴妃雖還算體面,可哀家聽聞, 謝氏一族已挑了幾個族中的年輕女子來給謝貴妃過過目了, 想來等和親之事定了, 這新入宮的女子便該定下了。”
崔太後說着, 輕嘆了一聲, 道:“宮裏的女人,任憑她多受寵, 多窮盡心力地為家族籌謀, 到最後還是會被族人抛棄。宿命吶!”
她有些渾濁的眼珠難得的有幾分動容,她望着不遠處的銅鏡, 悠悠的, 不知想起了甚麽。也許是在想, 從前她這雙眼睛也稱得上明眸善睐。
弄玉道:“謝貴妃已不太可能生育,謝氏一族如此做, 也無可厚非。”
崔太後輕笑一聲,道:“是啊。你看哀家, 年紀大了, 也多愁善感起來了。”
弄玉輕輕靠在崔太後肩頭,道:“皇祖母也只是感慨世間女子命運罷了。宮中女子與家族利益本就禍福相依,無論家族做多麽讓我們痛心的事, 我們也還得顧慮着家族的利益,絕不敢忘。”
崔太後道:“難為你,年紀這樣輕,就懂得這些。”
弄玉苦笑着搖搖頭,這是因為, 她也曾被她最親的人背刺啊。他們讓她賠上一切,又如敝履般放棄了她,這份心痛,讓她即便重來一次,也再沒有相信他們的勇氣。
弄玉笑着道:“玉兒雖有皇祖母庇佑,不必受此苦楚,可到底也見得多了。”
崔太後道:“你父皇也就由着謝貴妃去折騰,不肯稍加管束。依着哀家的意思,他這樣的年紀還要甚麽新人?又不是沒有皇子。”
弄玉道:“皇祖母不懂,若是謝貴妃徹底沒了念想,還不知會怎樣呢。就算她不折騰,這宮裏其他人也難保有不折騰的。于父皇而言,倒不如讓她們各自去争去鬥,父皇也好坐山觀虎鬥。只不過,這謝氏的女子也太難纏了,有謝貴妃一個也就夠了。”
崔太後道:“還是你思慮得周全。”
她頓了頓,接着道:“你可見過崔恬了?”
弄玉道:“上次在裴太傅壽宴上見了一面,沒說過話。”
崔太後點點頭,道:“前些日子哀家那個不中用的弟弟帶他來拜谒過哀家,哀家瞧着,他還算有些見識,也懂得些道理。哀家已和他說過,哀家年紀大了,許多事情精力不濟,讓他有事多去尋你商議。你若有事交代他去辦,自去差人尋他就是了。”
弄玉點點頭,道:“玉兒明白了。”
崔太後道:“他做禦史倒是合适,只是你也該思量着,讓他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弄玉淺淺一笑,道:“皇祖母放心,玉兒正有事情安排他去辦呢。”
崔太後笑着道:“如此,哀家就等着看好戲了。”
*
外面雖是日頭正好的時候,九華殿裏卻陰沉得不像話。
季風侍立在陛下身側,屏氣凝神,有意無意地瞥向陛下手中的奏折,及至陛下擱下禦筆,他才走上前去,替陛下理着奏折,道:“陛下累了。”
站在一旁的顧問行不覺多看了他一眼,笑着走上前來,道:“陛下可要出去走走?”
陛下擡眸看向他,道:“你先出去,朕有話要問問季風。”
顧問行眼底閃過一抹詫異,面上卻不動聲色,便喚了旁的宦官、宮女一道退了下去。
陛下看向窗外,季風已跪在了他面前。
陛下回過頭來,見他正跪着,不覺笑笑,道:“你倒是個懂規矩的。”
季風沒說話,只跪在地上,背脊筆挺。
陛下幽幽望着他,道:“淨身了這麽久,還是沒學會做奴才。罷了。”
他說着,将腳搭在季風肩頭,用了十足的力道向下沉着,可季風卻一動不動。
他的臉上不覺浮起一抹怒意,道:“你祖父季敢、父親季望都是鐵骨铮铮的人,若是他們看到你這般,你說,他們會如何?”
季風眼底漸漸蒙上一層寒冰,道:“陛下既當他們是亂臣賊子,又何必在意他們的看法?”
陛下一愣,不覺大笑起來,道:“是啊,亂臣賊子。季風,你可認嗎?”
季風擡起頭來,平視着他,道:“陛下問的是季風,季風寧死不敢認。陛下問的是奴才,奴才只能說,在陛下心裏季氏一族是甚麽,季氏一族便是甚麽。”
陛下沒有責怪他的無禮,反而躬身上前,死死盯着他,道:“季風,你以為你殘缺之身,還能和安平一起掀起甚麽風浪嗎?”
季風不卑不亢道:“奴才從未想過要如何,安平殿下就更是一片赤誠之心。”
“一片赤誠之心?是麽?”陛下冷笑道:“她若自以為有些小聰明,便以為可以主導朕的江山,那便是大錯特錯了!這些日子,她與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陛下迫近了季風,連呼吸都慢了幾分,道:“季風,你告訴朕,你為何要跟在安平身邊?是她答應了要替你們季氏一族報仇,還是……”
“因為,奴才心悅安平殿下。”
季風坦誠地望着陛下的眼睛,他眼底澄澈幹淨,好像一眼就能看穿似的。
“是麽?”陛下輕聲道。
季風聽着,不覺攥緊了攏在袖中的五指,幾乎在一瞬間,他動了殺心,如困獸般死死盯着陛下,只要他再多言一句,他便會要了他的性命。
突然,陛下大笑起來。
季風随即松了一口氣,他明白,陛下信他了。
陛下拍了拍他的臉,道:“可是啊,你不配啊。你若還是那個少年将軍,朕将安平許配給你也未嘗不可,可你是宦官,你說,哪有宦官尚帝姬的呢?”
季風眼底微沉,他當然知道,所以,上一世他才強迫了她……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這個人啊!
季風低下頭去,道:“奴才明白。”
陛下站起身來,道:“朕問你,在你心裏,是當朕是主子,還是當安平是主子?”
季風幹脆利落地答道:“季風自小受季氏教導,雖不會當奴才,卻懂得如何做臣子。”
“哈哈,好一個懂得如何做臣子。”他将季風扶了起來,道:“你放心,總有一日,你建功立業,朕賜你多少美人都使得。”
“是。”季風道。
陛下笑着道:“忘了安平罷。”
季風沒說話,陛下也沒計較,好像心情大好似的,笑着推開殿門走了出去。
*
三日後,弄玉一行人便踏上了去北魏的路。
司馬瓒掠過坐在馬車中的陳持盈,瞧着她柔柔弱弱的模樣,用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馬匹,見陳持盈驚慌失措地尖叫,不覺大笑出聲,道:“宣德殿下,此去北魏艱苦,這路上也得走三個月,你這細皮嫩肉的,只怕走不到啊。”
他說着,不等陳持盈回答,便大笑着走了。
司馬弘跟在他身側,亦朝着馬車中看了一眼,甚麽都沒說,便大步朝前走去。
陳持盈不覺抱緊了坐在她身側的謝念,哭着道:“念姐姐,我怎麽辦?我要怎麽辦啊?”
謝念紅了眼眶,道:“殿下只能忍着。”
馬車滾滾向前,淹沒了她們的聲音。
遠處,衆人都面容平靜,只有謝貴妃抽泣着幾乎昏倒在陛下懷中。
陛下心疼道:“柔嘉,以持盈一人換我大楚百姓十年安穩,是她的福氣。”
謝貴妃點點頭,道:“是。”
蕭皇後站在他們身側,不屑地看了謝貴妃一眼。
這些日子,謝貴妃已憑着這件事得了不少好處,陛下給謝貴妃的幾個子侄都升了官職,又松口同意謝氏一族再送一個女兒入宮,而她卻得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兒子和女兒去給陳持盈送親,甚麽好處都沒有。
崔太後倒是面容平靜,她望着弄玉所坐的那輛馬車,道:“若雲,哀家累了,陪哀家回去罷。”
若雲道了聲“是”,走到崔太後身邊。
崔太後瞥了一眼謝貴妃,道:“陛下也該注意着些體統,任由嫔妃哭哭啼啼的算什麽?”
陛下道了聲“是”,将謝貴妃勉強推開了些。
蕭皇後心頭暗喜,只假意看向別處,眼睛卻觑着謝貴妃臉上的神色。
崔太後這才收回了目光,道:“謝貴妃,陛下雖寵你,你也該記着,宮裏不是你為所欲為的地方。皇後軟弱,淑妃避世,可這宮裏還有哀家呢。”
她言罷,見謝貴妃怯怯道了聲“是”,才款款離開了。
蕭皇後聽得太後說她軟弱,心中不免不悅,低聲道:“何時都不忘帶着本宮。”
謝貴妃紅着眼眶看向陛下,道:“陛下,許是臣妾德行有失,才害得睿和慘死。如今持盈遠嫁,不過勉強替臣妾抵掉些罪孽罷了。臣妾自問不配侍奉陛下,又擔心皇後姐姐和淑妃姐姐侍奉得不好,便私下選了一位族中的姑娘入宮。如今,她已在廣陵宮中了。”
陛下點點頭,道:“朕知道了。”
謝貴妃見陛下沒拒絕,便知此事已成了。
她低頭看向不遠處的謝順,微微颔首。
正想着,卻見顧問行走了過來,為難地看着陛下,道:“陛下,禦史臺那裏……”
“何事?”陛下沉聲道。
顧問行見狀,也不好隐瞞,只得道:“陛下,奴才實在不敢言,還請陛下親自看罷。”
陛下接過奏折,只略掃了一眼,便眯着眼睛瞧起來。
突然,只聽“啪”的一聲,他反手打了謝貴妃一個耳光。
謝貴妃一怔,急急跪了下去,道:“陛下,臣妾不知,臣妾犯了何錯?”
陛下将奏折砸在她臉上,生生将她的額頭砸出了一倒血痕,怒道:“看你養的好兒子!甚麽謝氏女子,即刻趕回家去!來人啊!将謝貴妃拖下去!”
謝貴妃不可置信地看着陛下,眼底幾乎要浸出血來,道:“陛下,臣妾不知……這其中是否有誤會?陛下,陛下!”
可陛下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