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黃粱一夢(二) 裴蘭辭,你我緣盡于此……
第40章 黃粱一夢(二) 裴蘭辭,你我緣盡于此……
弄玉坐在馬車中, 靜靜看着伯英和遣蘭調胭脂色。
如今他們已走了半月有餘,這些日子以來,每日所見, 不過眼前的幾個人, 剛開始還能路過些城鎮村舍, 到後面, 便再無人煙。
弄玉算着日子, 大約再有半個月,便可到兩國邊境了。
也不知, 朝中如何了。
她正思慮着, 便聽得馬車外傳來漸近的馬蹄聲,她将簾栊掀開, 果然看見季風騎着馬走了過來。
馬上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他高昂着頭, 手中若有若無地牽着缰繩,并不用幾分力道。
在看到她的一瞬間, 他唇角勾起,道:“京中來了消息, 殿下思慮之事已定了。”
弄玉的眼睛晶亮亮的, 她支肘靠在窗棂上,道:“此事諸多勞煩季大人,不知大人想要甚麽酬勞?是要金山銀山, 還是加官進爵?”
季風笑笑,道:“我這個人愛美人,不愛江山。”
弄玉故作詫異,道:“此處只本宮一個美人,大人可愛?”
季風道:“正好, 我獨愛殿下。”
他說着,俯身低探到簾栊邊,挺拔颀長的身軀便沐浴在融融冬日驕陽之下,一張俊俏到無與倫比的臉便這樣出現在弄玉面前,他薄唇微翹,宛如春風。
弄玉下意識地向後一縮,紅色的煙霞剎那間便映了滿臉。
她伸出手來,正要開口,便見裴玄策馬而來。
他面色凝重,淡淡道:“安平殿下,前方便是洛陽城,臣已與北魏太宰議定,将在洛陽城歇腳兩日。”
弄玉的臉色恢複了一貫的平靜,道:“小裴大人做主便是。”
裴玄道了聲“是”,目光卻凝在弄玉臉上,固執地不肯離開。
弄玉道:“小裴大人還有旁的事?”
裴玄道了聲“無事”,只冷冷看了季風一眼,便調轉馬頭,策馬而去。
季風渾不在意地望着裴玄的背影,道:“洛陽繁華,殿下倒可随處去看看。”
弄玉點點頭,道:“本宮早就想來洛陽一游,只是有些怕生,到時,還請季大人随本宮同游。”
季風笑着道:“是。”
*
臨近傍晚,衆人便入了洛陽城。早有洛陽的官員在城外十裏處迎着,一路将衆人迎至驿站,方向裴玄禀明,洛陽城上下官員在此處設了宴席,以接風塵。
司馬瓒待陳持盈并不如何熱絡,只徑自入了驿站,全然沒有在意她。
陳持盈由謝念扶着下了馬車,她慘白了一張臉,道:“念姐姐,他如今便如此待我,等将來我入了太宰府,他還不知要如何折辱我。這日子如何挨得過?”
謝念道:“事已至此,殿下能做的也唯有忍耐罷了。”
兩人正說着,便見裴玄走了過來,道:“宣德殿下,房間已準備好,還請殿下稍作休整,沐浴更衣。洛陽刺史已備下宴席,晚些時候臣會去請殿下下樓用膳。”
陳持盈點點頭,她向前一步,卻覺腳下虛浮,直直摔在了裴玄懷中。
裴玄向後一步,她卻伸手攥住裴玄的衣襟,紅着眼眶揚起頭來,道:“大人救我!”
弄玉甫一下車,這一幕便直直撞在她眼中。
裴玄擡眸見是弄玉,趕忙伸手将衣襟拽回來,行禮道:“安平殿下。”
弄玉眯了眯眼睛,輕笑道:“大人不必顧慮本宮。”
她說着,便看向身邊的季風,道:“還請季大人引路。”
季風道了聲“是”,朝着伸出手來。
弄玉便伸手搭在他手上,款款朝着驿站走去。
陳顼在不遠處瞧着,眼底一寸寸地冷了下去。他一手随意将缰繩丢給侍從,走到弄玉身側,冷冷地看了季風一眼,默不作聲地跟在了弄玉身後。
弄玉也不在意,只徑自跟着季風一道離開了。
裴玄站在原地,正要進去,卻見陳持盈款款跪了下來。
裴玄趕忙去扶她,厲聲道:“殿下這是作甚麽?”
陳持盈不肯起身,只淚眼朦胧地望着他,道:“大人從小與我一同長大,難不成要眼睜睜看着我入這豺狼窩嗎?”
裴玄面上有些不耐,道:“殿下,事已至此,再無回旋。”
他說着,道:“來人啊!扶宣德殿下去歇息。”
“等等!”陳持盈掙紮着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從袖中掏出一個香囊來,道:“大人或許知道,持盈自小便傾心于大人,只是……再無緣分。此物算是斷絕了我的念想,還請大人收下。”
裴玄面色一凜,道:“殿下,今日之事臣只當沒發生過。還請殿下好自為之。”
“大人……”
裴玄沒有等她說完,便大步離開了。
謝念走上前來,道:“殿下……”
陳持盈将那香囊塞在她手中,柔聲道:“姐姐,這東西我見了只覺傷情,還請姐姐替我收着罷。”
謝念望着那香囊,低低的嘆了口氣,道:“殿下莫要太過傷心才是。”
她說着,便将香囊收在袖中。
陳持盈微微颔首,與謝念一道入了驿站。
*
這還是弄玉他們自出了京城之後,住到的最好的地方。
遣蘭笑着道:“奴婢待會替殿下打一桶熱水,殿下好好洗洗身子解乏。”
弄玉望着鏡中的自己,只伸出手來,将鬓發上簪着的釵子拔出來,如瀑的長發便瞬間落了下來,迷了季風的眼。
季風望着鏡中的她,一時間,倒分不清是前世是今生。
弄玉将梳子遞到他手中,季風順手接過,輕輕在她發絲上梳着,道:“從前不懂,聽家中長輩講起‘結發受長生’,只當是他有多少丘壑抱負。”
弄玉笑笑,道:“這仇才報了一半,你便要沉醉溫柔鄉了麽?”
季風眼底微黯,道:“見過一次結局,這過程便沒那麽重要了。”
弄玉眼底一冷,道:“本宮剛好與你不同。見過一次結局,才更期待過程。”
兩人正說着,突然聽得門“砰”地被推開來。
遣蘭應聲叫起來,道:“小裴大人!您這是作甚麽!”
弄玉和季風齊齊朝着門外的方向看去,只見裴玄正站在門外,眼中驚濤駭浪,冷意駭人。
裴玄強壓着怒意,道:“安平殿下,臣有事想同殿下單獨說。”
弄玉淡淡道:“小裴大人但說無妨。沒什麽是他們不能聽的。”
裴玄掃過季風的臉,目光停在他手中的梳子上,他再也按耐不住,大步走上前來,道:“殿下到底懂不懂,甚麽是結發為夫妻?青絲之于女子再珍貴不過,怎可讓旁的男子随意觸碰?”
伯英看不下去,忍不住提醒道:“小裴大人誤會了,季公公也只是盡本分侍奉殿下而已。”
“怎麽?裴大人還未娶本宮,便已要盡為人夫的本分了麽?”弄玉站起身來,由着發絲披散下來,走到裴玄面前,道:“還是說,裴大人霸道,連宦官都不許本宮用了?”
“可笑!”裴玄恨道:“臣只問殿下一句,在殿下心中,果真當季風是宦官麽?”
季風聽着,不覺心裏一緊,他不可控制地看向弄玉,忐忑不安地等着她的答案。
弄玉反問道:“不然裴大人以為,本宮當他是甚麽?”
她一步步迫近他,迎上他的目光,道:“是男人,是禁脔,是面首,還是……夫婿?”
“殿下!”裴玄幾乎是怒不可遏地盯着她,道:“殿下別忘了,陛下賜婚,殿下已是臣的未婚妻子。”
“還未成親,便做不得準。不是麽?”
“殿下當真執意如此?”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直直地望着她,目光寒冽。
“殿下!”說話間,季風已到了她近旁,好像只要她一個眼神,下一瞬他便會将裴玄趕出去。
弄玉沒說話,只是望着裴玄。
上一次見到這樣的目光,還是上一世時,她命人要了陳持盈的命。
時移事異,如今這目光,是給她的了。
弄玉眉頭微蹙,略略回頭,道:“伯英,你們先下去。”
伯英有些擔憂地望着她,終究沒說甚麽,便帶着遣蘭走了出去。
“季風,你也下去。”弄玉道。
季風抿直了唇線,到底沒說什麽,便猛地将門推開,大步走了出去。
門被重重阖上,弄玉知道,季風是動了氣。
她微微閉上眼睛,又很快睜開,幽幽道:“裴大人方才還與本宮的妹妹談笑,現在又擺出一副忠貞的模樣,這是何必呢?”
裴玄道:“方才宣德殿下只是……”
弄玉冷聲道:“裴大人,明人不說暗話,本宮不管你們今日如何,你們從前的恩愛卻全在本宮眼前。裴大人以為,經過上一世的你和本宮,還能走到一起麽?”
終于,終于等來了答案。
裴玄雖早已知道,卻還是忍不住渾身戰栗起來。
他痛苦地望着她,半晌,他終于開口,道:“殿下,若臣說,臣從未想傷過殿下,殿下可信?”
弄玉勾唇一笑,苦澀地搖了搖頭,道:“本宮只是覺得,信不信都沒那麽重要了。”
“那季風呢?他當初……”
“那是本宮與季風的事,與裴大人無幹!”
“難不成,你是願意的嗎?”裴玄厲聲道。
“啪!”弄玉狠狠打了裴玄一個耳光,冷聲道:“裴蘭辭,你我緣盡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