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堅定告白
他明知道他奸猾狡詐, 為什麽又信錯了人。
“烏斯曼,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炎的拳頭不禁握緊了, “如果那麽看我不順眼,那就來單挑啊!我保證給你留一條全屍!”
布甲灌滿了水,此刻沉得像一條鎖鏈緊緊纏繞在炎的身上, 他仰躺在池底,看着眼前的水波粼粼, 心情真是糟透了。
他是真的喜歡薩哈, 因為他善解人意, 從來只把自己當朋友,而不是主人, 所以在薩哈的面前,他可以不用佯裝堅強。
他也是真心喜歡伊利亞,因為伊利亞活潑可愛,還特別愛笑, 就像是整天追在兄長屁股後邊跑的小弟弟。
想到這兩人皆是烏斯曼的手下,炎眼底一陣灼痛,且是又酸又脹,他想繃住心底的傷感, 可是眼淚依舊流了出來。
唯一慶幸的是這淚水沒人看見, 全融在池水中。
但是胸口……炎不覺伸手摸着左胸,好痛, 像有石錘在敲擊,痛得他想要大喘上一口氣。
“唔……咳咳!”炎一個恍惚便嗆水了, 在他張嘴的時候,那口一直屏在肺腑裏的氣息徹底亂套。
大大小小的氣泡從炎的口鼻中湧出,炎眯起眼,想要站起身,但是布甲的綁腿太沉,他才站起來就腳下一滑,重重摔回池底,背部還磕到了一塊石頭。
更多的水被灌進肚子裏,炎迫使自己屏息,不要慌張。就在這時,一道黑影投射下來,如投鞭斷流般把劈開池裏的水。
他那磅礴無敵的氣勢,讓炎恍惚間想到了烏斯曼。
可游下來的明明是赫連烏羅。正午的陽光讓池底變得分外明亮,所以炎可以肯定他的雙眼看見的就是赫連烏羅……但為何,炎怔怔地想,為何他的身影會和烏斯曼重疊起來。
尤其,當赫連烏羅的黑發在池水裏飄曳時,竟然也能反射出珍珠般銀閃閃的光亮,就像無數銀色的絲線。
“炎!”赫連烏羅沒有開口,但他的眼神完全透射出他內心的言語。
炎甚至可以确定耳朵裏有聽到赫連烏羅那一聲焦急的“炎!”那“聲音”也像極了烏斯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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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的下巴被捏住了,還沒反應過來,赫連烏羅的嘴唇就覆蓋上來……那道唇瓣濕潤而柔潤,炎依然盯着赫連烏羅的臉孔,直到那一口口的活氣從赫連烏羅的嘴裏渡了過
來。
炎不禁深吸一口氣,那迷迷瞪瞪的腦袋這才變得清醒起來。
貼着池底的腰也被赫連烏羅一把摟住,沒想到他的力氣也這麽大,炎感覺身體被抱起,整個人都變得松快起來。
求生欲使得炎的胳膊大力抓緊着赫連烏羅的肩頭,讓他帶着自己蹿出水面。
“嘩啦!”
腦袋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滿池的亮光讓炎眼暈目眩,“唔……咳咳!”
新鮮的空氣扯得肺髒一陣刺疼,炎還吐了兩口水,赫連烏羅依舊摟着他的腰,慢慢把他拉到池邊。
炎松開赫連烏羅的肩頭,雙臂攀上池邊,繼續喘氣。
赫連烏羅緊跟在他身旁,伸手拍撫他劇烈抽搐的脊背,滿是擔心地問:“炎,你怎麽樣?”
大約是氣順了,炎的腦袋越發清醒起來,他轉過身來,擡頭正視着赫連烏羅。
水波依然随着兩人的動作而晃動,粼粼波光像煙火一樣綻放在兩人的臉上,彼此都看不清那一瞬的表情。
炎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朝赫連烏羅的臉孔襲去,那張開的五指就像一道鎖,牢牢扣入赫連烏羅的前額、鬓角和臉頰。
赫連烏羅渾身一震,水波蕩起陣陣漣漪,但他沒有擡手阻止炎。
那張柔韌的假面皮在炎的指間緩緩剝落,露出雪白無暇的額頭,那深刻如刀鑿的五官……正是烏斯曼!
那張假面具就像抹布,在炎握緊的右手掌裏皺成一團。眼前的烏斯曼則像是在等待公開處刑的犯人那樣,渾身緊繃,極其拘束,但又有種破罐破摔的無所畏懼,他一言不發地盯着炎——用那雙虛假至極的瞳仁緊盯着炎。
“烏斯曼……”炎聲音喑啞,雙眼燒紅,“竟然是你。”
烏斯曼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要言語卻一時沒發出聲音。
“難怪伊利亞突然對你逢迎拍馬……又難怪那頭狼會直奔你而去……”炎的右手背青筋畢現,面具已被手指碾成一團爛泥,炎松開手,它便沉入池中,變得更糟了。
“炎。”烏斯曼盡量心平氣和地說道,“本王……”
“烏斯曼,”炎打斷道,“你是不是很喜歡往人的心口捅刀子?然後看着他難受、疼痛,以此為樂?”
“炎。”烏斯曼的聲音突然哽咽了一下,“本王從未想過……不,我一開始是想要利用你……所以才派薩哈去接近你,做你的心腹。”
“呵。”炎冷冷一笑,心裏更是寒意料峭。雖然他已經知道薩哈是烏斯曼的人,但聽到烏斯曼親口承認,揭曉他與薩哈之間的友誼不過是一場精心的設計,炎真的很想一掌劈了他!
但不知為何,心頭的深深顫栗之後,炎便覺得心灰意冷,連着滿腔怒氣都給凍結住了。
“可是後來我……”烏斯曼的心裏有着千頭萬緒、千言萬語,想要在這當下一口氣說出來,可是炎一臉的拒絕與淡漠,全然不想理睬他的樣子,讓烏斯曼變得異常口拙,“我改變了想法。炎,通過薩哈、通過與你的接觸,讓我意識到你是那麽的與衆不同,讓我很想要與你在一起……”
直接說愛他不就好了,烏斯曼心裏是這麽想的,可是嘴巴卻滔滔不絕的解釋這個、解釋那個。
烏斯曼很怕自己開口說“我愛你”之後,因為之前諸多的矛盾,會讓炎一口咬定他又在騙人,所以他必須要把這些事情仔仔細細的解釋清楚。
“炎,我和一般人不太一樣,我的心總像一潭死水,不論遇到什麽事,什麽人都是波瀾不驚,但只有對你是不一樣的。在那日,當景霆瑞親口和我說,他殺了你時,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心痛。”烏斯曼伸手撚去眼瞳上的僞裝,露出那雙深邃的翠綠眼眸,那裏滿溢着急切以及無措之情。
可是烏斯曼不提景霆瑞倒也罷了,眼下提起,反倒讓炎的怒火暴漲。
“烏斯曼。”炎微微眯着眼,狠瞪着他道,“我不想了解你,不管你是聖什麽雪,還是別的什麽妖精,不管你的心是死的還是活的,我統統都不想知道,不僅如此……”
炎停頓了一下,以兇悍的眼神盯着烏斯曼道,“請你以後別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不管是薩哈還是伊利亞,請不要再派人盯梢我了。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可以讓你撈點什麽好處的大燕親王。烏斯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現在在大燕是什麽地位,在那些文武官員的眼裏又是什麽身份,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讓你利用的價值了。”
大燕王朝內有一股根深蒂固的叛黨,隐藏極深,攝政王景霆瑞為逼出叛黨,不惜假裝“挾天子而令諸侯”,讓愛卿成為外人眼中的“傀儡皇帝”。
炎不知內情,只當景霆瑞欺侮、作踐了皇兄,便籌謀發兵,還向當時身在大燕的烏斯曼借兵,想着哪怕篡奪了兄長的帝位,也要将景霆瑞拉下馬,将其碎屍萬段!
然而,他只是景霆瑞設局中的一步棋,一步最為重要的棋,沒有他的突然篡位也就沒有叛黨自爆真身,從而引出所有的亂臣賊子。
雖說這件事已随着叛黨全部落網,而且斬首示衆為終結,但這中間,烏斯曼出爾反爾不說,還與景霆瑞背後結盟,把他的軍隊困殺于禦花園中。
炎一直覺得景霆瑞很可惡,他把所有人都騙慘了!也覺得烏斯曼很可氣,他若是出兵相助,親王府的士兵就不會死傷這麽多,但他最恨的人其實是自己。
那段時間——炎恨極了自己!
恨自己一葉障目,沒能看出這是一出戲,恨自己輕信他人,害死無辜将士,更恨自己當初對皇兄的帝位發起攻擊,不管是出于何種目的,他和景霆瑞一樣都是傷害了皇兄。
塵埃落定之後,即便有皇兄多次下诏,為他洗刷“起兵篡位”的罪名,但是文武大臣在暗地裏依舊是指指戳戳、議論紛紛。
“這永和親王若沒有一點篡奪之心,當初又怎麽會發兵?”
“漂亮話誰不會說,景霆瑞設計抓叛臣賊子,這永和親王怎麽會不知道?他們可是一塊長大的……”
“就是說呀,當今聖上仁善,愛護弟弟,這謀反之罪就這麽輕描淡寫的抹去了。真是可惜了那些為親王赴死的忠義之士,他們到死還被蒙在鼓裏,以為自己是撥亂反正呢。”
“我要是永和親王,早就拿刀抹脖子了,哪還會天天跟個沒事人一樣,照常入朝,照常領兵……”
在他們的眼裏,永和親王是不是想要幫助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經做過什麽,以及他的失敗。
炎以為自己不會在乎這些流言蜚語,他只要繼續守着皇兄就好,可是逐漸的他發現已經沒有什麽事,是他可以為皇兄做的。
軍政要務,皇兄身為一國之君自然會處理妥當,極為繁忙之時還有景霆瑞相助,而他卻是真真成了一位閑散親王。
不過他知道皇兄舍不得柔兒出使西涼,畢竟路途遙遠,也知道烏斯曼沒安好心,所以才頂下皇妹,自己來到這裏。
但是炎忽然發現哪怕來到這全然陌生的國度,他都無法覓得一絲內心的安寧。
喜歡皇兄……不能喜歡皇兄,想要留在皇兄身邊、不能留在皇兄身邊,他心中那破開的大洞永遠都是空落落的,怎麽填都填不滿。
“炎,我知道你現在在文武百官那裏不受歡迎,我也知道你身上沒有任何的實權,當初追随你的人,現在都離你而去……”烏斯曼沉聲道,“但我要的原本就不是那些東西。”
“你要什麽?”炎皺眉問。
“我想要你,我想要你的人,還有你的心。”烏斯曼凝視着炎,目光堅定而執着。
炎同樣看着烏斯曼,那烏黑的眼眸裏有質疑,有仿佛看笑話一樣的冷意。
池水漸漸趨于平靜,倒映着相互對視的兩人。炎忽然就動了,他雙手一撐池沿,躍出蓄水池。
布甲上的水花紛落,攪亂了水面也攪亂了岸邊的沙土,形成無數大大小小的水窪。
炎的雙腳踩在這些水窪上,背對着池裏的烏斯曼,忽然道:“好,我給你。”
“什麽?”烏斯曼的瞳孔驟然一縮,緊緊盯着炎的背影,點點水珠依然從他身上滾落,就像淚珠一樣,不曾停歇。
“不過,我只能給你我的人。”炎微微側轉頭,沉聲道,“我的心早就不在了。”
說完,炎便邁開步子,頭也不回地往營帳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