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真心

大燕的大臣們也曾經因為這件事罵過他無情, 說他哪怕是在昔日下屬的喪葬禮上, 也沒有流一點悔恨的眼淚呢。

也不知從何開始的, 他似乎只會兩種表情——笑和不笑。

“就算被你欺負了,那也犯不着哭吧。”炎冷然道,轉開臉, “我就當是被狗啃了吧。”

“呵。”烏斯曼眯眼一笑,湊得更近, 那迷人的嘴唇幾乎碰到炎的耳垂, “既然只是‘被狗啃’, 那我繼續做下去,也沒問題吧?”

“你說什麽?”炎雙手用力一推烏斯曼的肩頭, 怒道,“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在這裏殺我?”烏斯曼不以為然的笑了笑,“你身為大燕親王,在西涼刺殺我, 就不怕挑起兩國大戰?”

烏斯曼的話提醒了炎,阿雅大嬸就在不遠處歇着,自他和烏斯曼糾纏到一起,他們幾個人就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樣, 背對着他們烤火、歇息。

但除非又聾又瞎外加心智全失, 才會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吧。

炎直到這一刻才想起還有旁人在,頓時羞惱交加, 臉孔又紅又燙。

“或者,你先殺了我, 再把他們統統殺掉滅口,那樣你就可以安然無恙地離開西涼了。”烏斯曼輕聲笑着,“但是炎,你做得到‘斬盡殺絕’嗎?”

烏斯曼的問話就像是嘲諷,炎愣在那兒,沒錯,他做不到。

他能殺了烏斯曼,可是做不到殺害其他無辜的人。

事實上,他不但不會傷害他們,還會想盡辦法救他們離開這裏。

但是,這三個人出去後一定會向濟納雅莉告發,并指認是他謀殺了他們最敬愛的君王。

于是他便成為了大燕派來暗殺西涼王的一個刺客,西涼和大燕之間的戰争不可避免地燃起。

尤其西涼并非只是荒蠻之國,他們的戰鬥力不比大燕的差,所以這會是一場延綿十數載,血流成河、生靈塗炭的戰鬥,他淳于炎又要掀起一場血雨腥風嗎?

Advertisement

烏斯曼的一句反問就讓炎的眼前展現出一幅凄厲無比的畫卷,他愣怔在那,渾身怕冷似的輕輕顫

抖,卻接不上話。

“你根本就沒法阻止我繼續下去。”烏斯曼的手指輕撫上炎那張慢慢退去紅潮的臉,看着他通紅的眼睛道,“不論我想對你做什麽,你都沒有辦法反抗。在這裏,我是君,你是臣。”

炎狠狠地瞪向烏斯曼,牙齒亦不覺緊咬着下唇,趕那裏被咬出血前,烏斯曼就手指一捺的阻止了。

“淳于炎,你怎麽那麽喜歡傷害自己?”漂亮的指尖撫着炎那咬得殷紅的唇瓣,讓炎放松牙關,烏斯曼含笑低語,“你拼命救着那些與你毫無幹系的人,連他們被陷阱害死了,都當成是自己的責任,你這個人……真是傻。”

不知是那一句“傻”,還是“責任”二字觸動了炎,他瞪大的眼裏,忽然就滾下一顆淚珠。

炎愣了愣,有點狼狽,又一顆淚珠從眼睛裏飛快墜下,熱熱的、濕濕的,劃過臉頰……滲入嘴角,舌尖便也嘗到了那苦澀的鹹。

炎眉心緊擰,用難以平憤的表情看着烏斯曼:“本來……這就是我的責任,他們每一個人的死都是我的責任,都是我的錯……”

眼淚從炎燒紅的眼眶裏不斷溢出、滾落……他雙肩顫抖着,慢慢從牆角滑坐下來,抱着頭,再也不想理睬任何人了。

烏斯曼低頭看着又縮回“蚌殼”裏去的炎,如果這個時候放着他不管,等他平靜下來,又會恢複到原來的那個炎了,那個負載了太多壓力、太多內疚與自責,幾乎把自己都給活埋了的淳于炎。

烏斯曼蹲下來,一手覆在炎支起的膝蓋上,低聲道:“炎炎,你來到我這裏,就是來逃命的。既然如此,還有什麽話不能對我說?”

炎肩頭一震,慢慢擡頭看着烏斯曼……逃命?不,他是為了柔兒,不想她被烏斯曼騙婚,還有就是替皇兄分憂,因為皇兄根本舍不得柔兒離開大燕,還有就是……

炎愣着。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內心隐藏着想要遠離大燕的沖動,因為總有一日,他會在王府裏親手殺了自己。

“炎,我或許是很壞,但我對你永遠是真心的。”烏斯曼眼神溫柔,言語更是柔情似蜜,“和我

談一談吧,總比一個人憋壞了的好。”

自從知道景霆瑞設了騙局,炎并沒有被景霆瑞殺死後,烏斯曼除了高興,更多的是擔心。

像淳于炎這樣心高氣傲又輕財任俠之人,被“敵人”設計不說,還死傷近千忠勇将士,他還能活得下去嗎?

可是景霆瑞也沒有做錯,若是他處在景霆瑞的位置,會一樣的設計炎,不,說不定會做得更絕,炎若是落在他的手裏,未必就是假死了。

“在其位謀其政”,景霆瑞所做的僅此而已。只是炎的位置很不好,偏偏成了那最緊要的一步棋。

而以炎單純耿直的性子,他即便不尋景霆瑞的麻煩,也會跟自己過不去的。

所以烏斯曼把薩哈緊急召回,親自問他淳于炎的情況。

薩哈說:殿下并無異常,心情已經調整回來,大燕國更是風雨過後碧波如洗,舉國上年皆是一派祥和之态。

聽了這話烏斯曼更心急如焚,身為西涼國君,他豈能隔三差五地跑去大燕,而炎肯定是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了。沒有辦法,他只能利用珂柔公主騙他來了。

他一早就知道炎趴在寝宮的大梁上,故意以“行刺”之名把炎丢進死囚塔裏,是想激起他的求生欲,哪怕是茍活着也比死了的好。

而炎果然如他所想變得“活潑”起來了。心氣如此之高的炎,可不會被那死囚塔磨滅心志,尤其當他身邊還有一個需要他幫助的弱者——伊利亞存在。

他“步步為營”只為激起炎的鬥志。

當然,炎進入鬥獸營是意外,那也是讓烏斯曼最着急的一件事。

他擔心炎擔心到沒法袖手旁觀,甚至向他最讨厭的祭司塔讨教易容術,在明知有刺客的地方展現真貌……

如果可以,烏斯曼只想把炎綁在自己身邊,管他大燕皇帝會不會打過來,這大燕皇帝都已經有攝政王了,還總霸占着炎,未免太貪心了吧。

烏斯曼知道大燕皇帝對炎只有手足之情,但還是不免吃那位皇帝的醋。

因為那個皇帝長得太好看了,而且又是那麽溫柔善良的人,簡直是炎的最愛。

所以對大燕皇帝的嫉妒根本控制不了。

“你……”炎忽然開口道,“你這個人的臉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嗯?”烏斯曼看着炎。

“你根本就是很壞。”炎擰着眉,熾着眼道,“壞極了,何止是或許很壞。”

“呵。”烏斯曼被說成是壞極了的人,沒有生氣,反而眯眼笑了。

“我的事情也根本不像你說的那樣,”炎嘆氣,無力地道,“是談一談就能解決的。”

“炎,不僅是談一談,你想打我一頓出氣也是可以的。”

“就沖你剛才對我做的事情,殺了你都不夠解氣,何況只是打你一頓。”炎挑眉,擺着一副“你在說什麽呢?”的表情。

烏斯曼露出苦笑。

“不過,”炎的語氣稍微和緩了一點,坦白道,“我是想過,是不是下去陪兄弟們會更好。”

“炎炎……”

“但是皇兄會很傷心,而我不想讓他難過。”炎接着道,“還有……在死囚塔的時候,那一天夜裏,真的很難熬。”

“是你被毒蟲咬傷的那天?”

“你果然知道。”

“我……有讓雪鷹給你送解藥。”

“哼。”炎遞給烏斯曼一個白眼,繼續道:“那個晚上,我忽然覺得活着,感受到那熾熱的疼痛,挺好的。”

“嗯?”

“因為就這麽死了實在是太便宜我了。”炎抱着胳膊,低語道,“繼續活着,感受着懊悔和痛苦,盡全力照顧他們的家人,才是我對他們最大的贖罪。”

烏斯曼的眼睛微微眯起,炎的話就像一把刀,不僅剖開了他的心,還往裏面撒了把鹽,疼得他一時無言。

“我對自己說,就這麽痛苦地活着吧,”炎喃喃道,“然後,絕不允許身邊的人再有什麽意外了。”

“烏斯曼,我不是傻到每個人都要去救,而是這些人是因為我們才掉下來的。”炎說道,“我就得擔起救他們出去的責任,如果我為救他們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什麽‘死得其所’?”烏斯曼有些惱,正色道,“你在我西涼的土地上,你淳于炎從頭到腳都屬于我,你的死、你的歸屬都由我來決定。”

“你還說我傻,我看你說的這番話就挺傻的。”炎挑釁道,“你不會以為親了我兩下,摸了我兩下,我們就有什麽關系了吧?”

“炎,”烏斯曼忽然笑了,“你不會以為在大燕的時候,你喝醉了,我真的什麽都沒做吧?”

“——?”炎怔住。

烏斯曼笑着站起身,走向忽明忽暗的篝火。

炎飛快追上,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問:“你說什麽?”

“噓。”烏斯曼食指豎起道,“這麽大聲,會吵着大家休息。”

“你!”炎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他們又累又受了傷,都圍着篝火休息。

炎于是壓低了聲音:“烏斯曼,這事沒完!”

“炎炎,我這輩子就沒打算和你有完。”烏斯曼笑笑,拿霜牙充當靠枕,席地而躺。

炎氣得夠嗆,這時候哪怕讓他死,他都一百個不願意,因為他還要拉烏斯曼墊背!

看到一人一狼竟然睡得如此舒坦,炎更加火大,他左看右看,也席地躺下,睡在霜牙的另一側。

原本在地上打盹的霜牙,突然被兩顆腦袋一左一右的賴上,頗為無奈,它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下巴墊着大爪子,繼續睡了。

炎心煩得很,他吃不準烏斯曼這麽說是又在耍他,還是他們之間真的發生了什麽?

在大燕時喝醉?是指他們去獵苑狩獵的那一次嗎?

那次他确實喝得酩酊大醉,然後什麽都不知道了,是烏斯曼乘人之危?還是他酒後亂性,撲倒了

烏斯曼?

炎一點都想不起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