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半溫莎結

半溫莎結

顏予跟着懷頌卿走到車旁,司機趕忙下車。正欲上前,卻聽懷頌卿搶先對其開了口:“麻煩幫我收一下輪椅。”

司機有些意外但反應很快,邊按遙控器放下座椅,邊點頭應道:“好的,那還請顏先生幫忙扶一下懷莊主吧!”

懷頌卿好似并沒有這個意思,他自顧自地站立起來。爾後艱難地側過身體,準備舍近求遠地依靠車門來做支撐。

見狀,顏予立時快步走過去,接住懷頌卿伸出的手臂:“還是我來吧。”

“多謝。”

懷頌卿不動聲色地卸去部分力氣,略微偏移重心,斜倚到顏予身上。

司機關閉後備箱,看到顏予已扶着懷頌卿坐好,便将座椅遙控回車內。

顏予合上車門,本打算繞過車頭,去副駕駛位。

懷頌卿又未蔔先知般降下車窗,悠悠說道:“坐後邊吧,剛好聊聊工作。”

明知這人是故意,大約在不滿他早上的不告而別吧。

可顏予自己心中也還有氣沒消,因此他選擇順從,但又沒全然順從。

顏予走到車子另一側,在懷頌卿身旁落座,不過嘴上卻直言道:“懷莊主才不是還說工作可以留到明天再做嘛!今天就先不聊了吧。”

話說完,他不等回應,徑直扭頭朝向車窗外,阖眼假寐起來。

不過沒料到的是,因為前夜确實睡得不好,所以顏予裝着裝着就成了真。

等到抵達目的地時,他還沉沉地睡着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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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頌卿請司機下車閑逛休息,自己則調整姿勢,面向旁邊座位上那張由于熟睡失去防備而意外展露的無害睡顏。

他悄然揚起唇角,按動扶手上的控制鍵,将車內轉換成小憩模式。

雨霧山林主題的音效響起,柏木檀香幽幽彌漫至整個車廂。

懷頌卿掏出儲物袋裏的草稿本,默默描畫起來。

筆尖劃過紙面的刷刷聲,成功加入助眠陣營。以至于顏予轉醒時,車窗外已是落霞滿空。

顏予直起身子,活動了下酸麻不堪的肩頸和胳膊。

搭在腰上的蓋毯倏然滑至地面,他伸手撿起,接着後知後覺地看向鄰座的人。

懷頌卿正單手拄在車窗邊沿,歪頭閉目養神。顏予下意識放輕呼吸,靜靜地盯着,直到手機鈴聲驟然響了起來。

顏予趕緊從褲袋裏拿出電話,慌忙将亮起的屏幕翻轉向下。

車內重新歸于安靜,可惜為時已晚。

懷頌卿還是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睨着他柔聲道:“接吧。”

顏予遲疑地點點頭,按下接聽鍵:“喂,陳聞哥,你到烏市了嗎?”

問完,他又覺得不對勁:“應該是訂的下午三點的航班吧?已經到了?”

“怎麽可能?”那頭的陳聞唉聲嘆氣地答,“是烏市大雨,航班延誤了……”

顏予深表同情,寬慰對方:“總比到了地方再懸停或返航要好些。”

然後,他又認真地給出建議:“寧市機場的話,我記得一號航站樓有個天合聯盟的貴賓休息室,裏邊的水療項目和葡萄酒吧可以體驗一下,消磨時間蠻好用。還有就是,二層好像有幾個八十年代的複古游戲機,也算有趣。再或者……”

陳聞哈哈一笑:“顏予弟弟,你這是什麽機場活地圖嘛?!”

顏予無奈失笑:“沒辦法,我對機場的了解怕是比商場多。開始遇到航班延誤或取消也煩得不行,後來發現這簡直跟地面上堵車一樣稀松平常,慢慢地也就習慣了。返航、備降、氣流颠簸甚至連飛機上的遺書都寫過了……”

“你這飛行經歷都夠出書了吧?!”

陳聞聽得直發愣,感慨道,“不知情的以為當空中飛人有多好,既能賺錢又能周游世界啊,可實際上誰又懂得背後的不容易呢?”

聞言,顏予無所謂地笑笑,顯然倒也并未覺得有多不易。

可懷頌卿的目光卻久久停在他打彎的眉眼處,臉色愈發陰沉。

察覺到來自身側的視線,顏予匆匆結束掉通話:“那個,陳聞哥,我這邊還有點事,就先不說了。”

挂斷後,他轉頭面向懷頌卿,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睡了這麽長時間,懷莊主來商場是要買什麽東西嗎?”

懷頌卿似仍在晃神,半晌才曲臂拉開車門,答非所問:“下車吧。”

不遠處,靠着路燈杆望天的司機見到兩人露頭,趕忙跑過來。

他直奔後備箱,很是靈性地再次把扶懷頌卿下車的任務留給了顏予。

*

顏予當初離開時,市中心的這座商場還沒有建成。他擡起頭看了看燈火通明的幾層落地窗,對周遭熱鬧熙攘的氛圍感覺有些陌生。

此刻又恰逢五一小長假,因而從入口處就已開始呈現人流擁擠之勢。

顏予上前兩步,走在懷頌卿斜右側的位置,時刻提防着會有路人不小心撞到他,直至進入無障礙電梯後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這種地方,果然還是繼續陌生着吧……

兩人來到位于三樓的男裝部,由懷頌卿引領着走向一家意大利奢牌精品店。

營業員看清輪椅上坐着的人後,立刻熱情洋溢地問候:“晚上好,懷莊主。今天怎麽會親自過來?新一季的成衣應該要下周才到,屆時定會送往頌卿酒莊供您挑選的。”

“沒關系,就是閑着無聊,随便逛逛。”懷頌卿沖對方溫和一笑,“忙你的就行,不用管我們,有挑中的我到時再叫你就好。”

營業員欣然退回了櫃臺裏側,只留餘光時不時掃視一圈,密切關注着店內貴客的動态。

之後,懷頌卿當真随性地閑逛起來。

過了片刻,他揚手喊來營業員,指着牆壁上的展示櫃說:“這兩套,麻煩幫我找一下門口那位先生的尺碼。”

始終以為此行事不關己的顏予突然被點名,他扭頭意外地問:“為什麽要我的尺碼?”

懷頌卿的語氣理所當然:“我行動不便,請顏先生替我試下顏色和款式,可以嗎?”

又來了……

顏予抿唇揉了揉發癢的耳尖,暗自下定決心:他早晚要學會對這個人說“不可以”!

面上不情不願,但顏予的身體卻很誠實地朝試衣間走去。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他像個莫得感情且擺爛躺平的塑料模特。不斷重複着穿上、脫掉、走到懷頌卿跟前轉兩圈,然後再脫掉等一系列程序化的規定動作。

等到顏予臉上的不耐煩逐漸轉化為實質性的長籲短嘆并愈演愈烈後,懷頌卿總算及時地叫了停:“好,就這些吧。”

顏予閉眼吐出一口氣,垮着臉走進試衣間,去換回自己的衣服。

趁着這個當口,懷頌卿同營業員交代道:“剛剛試過的衣服全都要,試穿尺碼和我的尺碼各兩件,待會兒我會請司機過來取。”

營業員掩藏不住地露出喜色,還八卦地瞟了眼走出試衣間的顏予,答道:“好的,感謝懷莊主光顧。”

懷頌卿也側眸看向來人:“差不多到晚飯時間了,就順便在樓上的餐廳解決吧。”

顏予無甚所謂地點點頭,但發覺懷頌卿是空着手離開服裝店的時候,他的臉色禁不住又黑了幾分。

*

商場頂層,趕上假期又正值飯點,各家餐廳門口服務員的吆喝聲以及顧客大排長龍的場景都令顏予很想回家吃面。

“懷莊主,要不我們還是……”

懷頌卿從容地在前面引路,頭也沒回:“放心吧,已經訂好位置了。”

“咦?”顏予環顧四周,有些驚訝地問,“就這人滿為患的盛況居然還能訂到餐廳?”

懷頌卿笑笑:“提前打的電話,不過要去的這家其實比較小衆,原本也不至于人滿為患。”

起初,顏予還對懷頌卿口中所謂的小衆将信将疑。可後面眼見着一路上七拐八拐,越走人越少,越走越安靜。

最終,他們止步于頂層最靠裏的角落處,一間西餐廳門前。

顏予擡頭看了看招牌,店如其名:迷藏匿境。

穿着燕尾服的門童紳士地鞠躬問候,并擡臂為兩人拉開了木質大門。

內裏竟別有洞天,幾個巨型的竹編立柱直通高頂。不多的桌位之間皆由綠植和青石板小徑隔開,整間餐廳看上去就像個精雕細刻般的森林公園。

懷頌卿和顏予來到直接用一棵原木切面當櫃臺的接待處,核對好名字後,工作人員便将他們帶到了西側的窗邊位置。

這裏視野極佳,偏頭就能瞧見殘陽沒入地平線,黃昏與黑夜相接的一瞬。

天色似乎于一夕之間暗淡下去,複古風燈發出的橙黃色暖光輕晃,為餐桌平添些許靜谧暧昧的氛圍。

懷頌卿的視線毫不避諱地投向對座的人,顏予硬着頭皮承接,嘴上故作輕松地調侃:“這家店小衆的原因,該不會是因為太貴吧……”

懷頌卿似笑非笑,沒有接茬。

等到侍酒師來送酒單,他才不緊不慢地開了口:“佐餐酒還是留給專業的顏先生來挑吧。”

顏予接過酒單,仔細地浏覽起來。他翻來覆去地研究着,但遲遲沒做決定。

懷頌卿提醒道:“菜是訂位時就選好了的套餐,這會兒多半已經下鍋,現在嫌貴反悔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顏予這才反應過來,解釋說:“不好意思,我看看酒單設計。頌卿的莊園酒店也快開業了,這些款式都還沒定。”

懷頌卿搖頭嘆氣,直呼其名:“顏予,我帶你來過節的。先前是誰在車上說工作要留到明天再幹的?”

顏予露出這天第一個真誠的笑,擡手指了指酒單上某款來自南非的霞多麗。

等侍酒師離開後,他才沖着懷頌卿不是很領情地講:“老板帶打工人一起過勞動節嘛?這聽上去怎麽有點讓人高興不起來呢……”

懷頌卿頗為無奈地指了指桌上擺着的迷你花柱:“五朔節,不是在歐洲待了兩年,那邊不過這個節的?”

以節日為主題的菜品依次上桌,顏予恍然大悟:“哦,過的,只是我自己實在沒什麽節日概念。懷莊主怎麽會知道這個節的?”

懷頌卿低下眉眼:“看過照片,感覺挺有意思的。而且寓意也不錯,慶祝春回大地,萬物生長。可以重新開始,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顏予心中一動,想起十四年前,他也是差不多在這個時候迎來新生的。

他擡眸看向對面的懷頌卿,難得直接表示認同:“是啊,春天縱然短暫,但仍是值得歡慶的幸事。”

*

餐後,兩人離開商場,回到車上。

懷頌卿那邊在跟司機聊晚飯都吃了些什麽,顏予則盯着最後一排座位上成堆的包裝袋發呆。

車子緩緩啓動時,他才疑惑地面向身邊人,問道:“這些是?”

懷頌卿微一挑眉:“怎麽,剛試穿完就忘了?”

顏予嚴謹地伸出食指,數了數袋子的數量,爾後深表質疑:“有試這麽多?”

懷頌卿避重就輕,只答:“兩份,除了給你的,我也買了一些。”

“給我的?”顏予難以置信地指着自己,“不是幫你試的嘛?!”

“你答應了陳聞,下旬要去滬市參加品酒會。除了身上穿的,你還有一套米色衛衣褲和一套深藍色西服套裝,對吧?”

顏予不明就裏地“嗯”了一聲。

“總共三套衣服,那位陳聞哥已經都見你穿過了。到時去參加活動,要是再沒件新的,你猜他會不會趁機送你一套?還是說顏先生的确更想讓那位哥哥買?”

顏予無言以對,他當真沒太注意過這些。平時不是待在釀造車間,就是在葡萄園裏忙活,對穿搭最主要的訴求即是幹淨舒适。至于重要場合,有一兩套不出錯的西裝也就夠了。

顏予又瞧了瞧堆積如山的包裝袋,似下定決心般說道:“那這些多少錢?我付給你吧。”

懷頌卿的表情冷淡幾分:“不必,就當是酒莊發給你的工裝吧。”

顏予簡直無力吐槽:拜托,誰家一件工裝頂一個季度的工資啊……

懷頌卿看穿顏予的心理活動:“貴是貴了點,但你之後參加每個活動時所代表的都是頌卿的形象。況且,昨天你還幫酒莊争取到了兩家酒館一年的訂單。當工裝也好,當獎勵也罷。我相信未來顏先生定會盡力經營頌卿,顏先生也信我是真心相贈,可以嗎?”

“不可以”三個字在唇邊打了個轉又被吞下,最終化為了“謝謝”。

這真的不怪顏予,哪有人一天之內就能學會拒絕的,他還需要時間練習……

*

回到酒莊宿舍後,顏予逐一拆開包裝,将衣服拿出。當翻到某件白色的尖領襯衫時,發現還附贈了條窄版領帶,他有些為難地頓住。

站在床邊蹙眉發呆的顏予,恰好被緊随其後上樓,此刻正途徑他宿舍門口的人看在眼裏。

懷頌卿以指節輕扣了兩下開着的門板,疑惑道:“怎麽了?是衣服有什麽不對勁嗎?”

顏予回過身,朝着懷頌卿晃了晃手中的領帶:“沒什麽大問題,只是這個給我好像沒什麽用,因為并不會系……”

懷頌卿不免意外:“之前沒有遇到過需要系領帶出席的場合嗎?那時候都是怎麽解決的?”

顏予認真地回想了下:“好像還真的比較少遇到這種正式場合,再說實在不行還可以用領結代替嘛?”

說完,他又突然想起什麽:“前兩年參加一個頒獎典禮的慶祝酒會時打過一次領帶,不過是朋友幫忙的……”

“什麽頒獎禮?葡萄酒大賽嗎?”懷頌卿的重點偏得恰到好處。

顏予肉眼可見地有點慌神:“沒什麽……就一個不太出名的頒獎禮。”

懷頌卿沒再繼續深究,轉而操控輪椅進了屋,從顏予手中抽走領帶:“那我來教一教顏先生吧,如何?”

顏予本想說不用,但看到懷頌卿兩手捏着領帶,舉在半空,他的身體已經先大腦一步,俯身朝眼前人靠近。

“買給你的那件尖領襯衫,比較适合打這種半溫莎結,随性些,不會顯得過分莊重。”

懷頌卿将領帶環過顏予的脖頸,一邊動作一邊繼續解說,“開始的時候要把大領放在右手邊,然後跨壓在小領之上,繞圈。接下來把大領壓到領結下,翻上再繞一圈,最後穿進前面的圈內并束緊。”

懷頌卿兩手微一使力,兩人頓時貼得更近了些。

顏予不自在地別過臉去,懷頌卿的氣息便趁虛而入,順着他頸側敏感的皮膚一步步攀升,鑽入耳蝸之中,成片的緋紅迅速爬上他的面頰和耳尖。

顏予忍不住地顫了顫,身體下意識後撤,想要逃離眼下的窘境。

可懷頌卿沒有就此放過他的意思,雙手用勁,又将人拉回身前:“躲什麽?還沒調整好領結的位置呢……”

顏予着急地伸手攥住領帶尾端,嘴硬道:“我自己可以調!而且,暫時我也不需要見什麽人。步驟沒必要那麽齊全,慢慢學也來得及。”

懷頌卿還沒開腔,門外偷看熱鬧的人倒是先一步接了茬:“快學,小顏先生可得快快學呀,要見的人明天就來喽!”

兩人聞聲齊齊看向門口,阚澤冒死繼續道:“你倆出門期間得到的通知,明天游凱程董事長和夫人許冉将莅臨頌卿酒莊。俗話說,醜媳婦總要見公婆……”

懷頌卿雙眼微眯,阚澤霎時便改了口:“呸,是帥氣新員工總要面見公司大老板以及老板娘!”

阚經理嘴快溜得也快,話音還沒落地,人就已經在逃亡的路上了。

懷頌卿懶得理他,仰頭看向顏予,欠揍程度與跑沒影了的那位堪稱是半斤八兩:“怎麽辦?慢慢學似乎來不及了,不如我再從頭教一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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