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斜風冷雨

斜風冷雨

次日午後,頌卿酒莊主樓一層的會議室中。

顏予一邊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陽穴,一邊問道:“游董事長和夫人不在酒莊嗎?”

阚澤單手搭在會議桌上,指間的筆轉得飛起:“哦,你昨天回去得早,沒聽到!這次應邀來參加馬拉松賽的本土企業家們都被主辦方安排住進寧市僅有的一級莊了,小顏先生知道淩龍酒莊的吧?”

“嗯,淩龍地産投資建的那個?”

“沒錯。淩龍雖說是妥妥的葡萄酒行業門外漢,但奈何人集團錢多啊!

五年前淩龍老總大手一揮,直接砸了好幾個億,所以他們莊從建築到設備都主打一個‘壕’字。

今年區裏牽頭組織辦賽事,淩龍積極響應號召,成了最大贊助商。”

顏予點點頭,阚澤繼續說:“其實不止淩龍,游氏和顏氏也都一樣。哪裏是因為什麽榮譽啊,都是奔着往後葡萄酒之都建設的項目而來。每家都迫不及待地想分一杯羹罷了,這裏邊的水可深着呢!”

顏予又悠悠地點了點頭,精氣神不怎麽足的樣子,看着像是酒勁還沒消盡。

阚澤忍不住語氣急切了幾分:“所以啊,以游氏目前的地位頂多确保老藤幹紅必然榜上有名,但小顏先生想要拿獎就沒那麽容易了!越是小比賽,人為幹預的可能性就越大,現在的頌卿酒莊根本沒有競争的資本。何況,它甚至都不叫‘賽’,只是個‘賞’……”

顏予翻開阚澤遞來的活動宣傳冊,習慣性踩偏重點:“這個微醺市集,不用單獨報名吧?”

阚澤忍無可忍,指節輕敲桌面:“葡萄酒大賞啊!得獎啊!小顏先生,你話已經說出去了,就不怕做不到會被嘲嗎?別人不提,單是那個林軒就能一天戳你八百遍脊梁骨。”

沒等顏予反應,他徑直提議:“要我說幹脆随便找個理由避開得了,偷摸裝病也比當衆跌份兒強吧?”

話音落地,始終沒出聲的懷頌卿掃了阚澤一眼:“不如你來裝?對外我們就說因為被迫在醫院陪床而無心參賽。”

阚澤一時語塞,埋首沉思的模樣說不上是在不滿懷頌卿的重色輕友,還是在仔細考量這一說法的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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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予見阚澤眉間的褶皺越來越深,終于态度認真地坐直了身子,問道:“懷莊主,倘若我得不了獎的話,這主理人的位置會換成林軒嗎?”

懷頌卿似笑非笑:“不會。”

“那就行。”

顏予起身走到房間角落,打開冰箱門,取出了一瓶淩晨時分剛剛分裝完成的甜白葡萄酒。

接着,他又從櫃子裏拿了兩只酒杯和開瓶器,踱步回到桌邊。斟好酒後,分別推至懷頌卿和阚澤面前,并擡臂示意“請品嘗”。

兩人照做,各自抿了口杯中淺黃泛綠的酒液,給出的即時反饋截然相反。

阚澤喜出望外,忙對顏予說:“這個不錯,好喝好喝!”

懷頌卿則拎起一旁的礦泉水清了清口,笑着說道:“看出來你是真的不打算得獎了。”

顏予瞧完他們的表現,心滿意足地坐回原位:“實際上,冰箱裏還有另一款備選,不過看來是用不上了。”

“你是準備把這次活動,徹底變成賣酒的廣告位了?”懷頌卿那未蔔先知的技能再次點亮。

顏予坦然地點點頭:“阚經理不是說本來也難拿獎嘛,就索性換個賽道呗。微醺市集的宣傳冊上已經寫明确定參展的食品類商家,多是快餐、輕食和水果,搭配口感濃郁的甜白再合适不過。

而且樂于去這種地方湊熱鬧的多半是網紅、大學生、年輕白領或親子家庭,這款酒的度數偏低,喝起來類似軟飲,更易被普羅大衆接受。

就像阚經理,比起紅酒的酸澀更鐘愛烈酒的辛辣,所以要他喝單寧較重的酒款還不如給他杯飲料。

可對于懷莊主這樣的資深紅酒愛好者來說,這瓶甜白就成了香氣不足、酒體結構松散、沒有骨架但不得不承認它可能會更加好賣的雞賊酒款。”

懷頌卿兩指夾住杯柄,輕晃兩下:“确實,顏先生高明。”

明明是三個人的會議,為什麽有兩個人似在偷偷打啞謎……

阚澤表示不滿:“你倆說清楚點,到底要幹嘛?不是說比賽,怎麽又變賣酒了?”

顏予将宣傳冊翻至尾頁,遞回阚澤跟前:“要比啊,得不到最佳主角,就拼個最受歡迎呗。除了專業評審們選出的獲獎酒款,還有一個由市集群衆投票的最好微醺獎,将會同時在跑友之夜也就是葡萄酒大賞的晚宴上公布。”

阚澤恍然大悟:“懂了,就是別家争當實力派影帝,但你要做那人見人愛的花瓶頂流!”

顏予失笑:“阚經理,精辟。”

阚澤擔憂道:“這麽幹,就不怕外人因此說你徒有虛表,那天才釀酒師的聲名不要了?”

顏予明顯毫不在意:“說就說吧,畢竟聲名這詞通常搭配什麽?”

“狼藉……”阚澤下意識接茬,爾後他豎起大拇指,吹了記響亮的口哨:“小顏先生不得了,精神狀态領先我二十年!”

懷頌卿無語地瞥了阚澤一眼,但也沒說反對,轉而提醒顏予:“明早得去給為榮譽而戰的游董事長加油助威,到時一起過去吧。”

顏予面露難色:“抱歉啊,我和虞棟棟要去做賽事志願者,得淩晨出發。還不确定會安排在哪個位置,麻煩幫我跟游董和夫人解釋下吧。”

三人正欲散會,顏予的手機突然響起了微信提示音。

收到賽會集合時間通知的虞棟棟發來了語音消息,委屈巴巴地問:“顏顏,網上說志願者是自願為賽事等活動提供服務的人,你是不是對自願有什麽誤解?”

方才講話還頭頭是道的顏予:“……”

說來也巧,他早上趕去報名參加葡萄酒大賞時被告知已經截止。本以為遺憾錯過了這個機會,結果正好聽到主辦方的工作人員因為兩名需要穿玩偶服的志願者臨時來不了的事在發愁。顏予便試探性地問如果願意填補志願者的空缺,能不能給個報名機會?

工作人員猶豫半晌,大概是實在沒想出別的辦法,所以對方下定決心,頂着被罵的風險撥了通電話。

“謝天謝地,小淩總說如果是頌卿酒莊的話,可以給個邀請參賽的名額。這位帥哥要說話算話,明天來當酒瓶哦!”

挂斷後,那人如釋重負地告訴顏予。

“放心,會準時到的。”顏予接着又問,“你剛說的小淩總是……”

“哦,就是淩龍集團的少當家嘛,這次的活動他是主要負責人。”

顏予了然地點點頭,道了聲謝。

工作人員遞上志願者信息表給他填寫,同時不忘再次提醒一共需要兩位。

顏予別無他法,只能爽快地寫下了自己和好友虞棟棟的名字。

*

第二天淩晨四點半,顏予和虞棟棟到了寧市“醉美”半程馬拉松賽的舉辦場地。

他們套上紅酒瓶形狀的玩偶服,和另外八只瓶子一起被指派到此次比賽的終點處,負責在選手沖線時做出歡呼雀躍的慶祝動作,充當“氣氛組”。

跑在前面的專業運動員差不多完賽後,玩偶服內的人已經悶得渾身濕透。

虞棟棟挪動幾步靠到顏予身邊,小聲地斥責其賣隊友的糟糕行為。

顏予撒嬌似地用長長的玩偶瓶頸蹭了蹭虞棟棟,說道:“有你陪着,我就覺得也沒那麽難受了嘛!”

虞棟棟拿他沒辦法,一邊佯裝生氣地別過身,一邊滑稽地伸出短短的圓手,和顏予碰了碰根本不存在的拳。

兩個人的舉動被剛剛抵達場邊,等着看業餘組沖線的懷頌卿看在眼裏。他凝眸細瞧左側那只總是試圖攥緊手邊布料的瓶子,不動聲色地低頭揚起唇角。

一旁的許峻對姍姍來遲的懷頌卿和阚澤很是不滿,張嘴就開始挑刺:“不是說頌卿有了新的主理人嗎?怎麽沒見着?老板行動不便,遲到情有可原,一個新人連面都不露可就太不懂事了吧?”

阚澤趕忙答話:“那哪能啊!許總您別見怪,小顏先生是作為頌卿酒莊的代表被選去做賽事志願者了。”

許冉接茬開誇:“可真是辛苦顏先生了,難得凡事親力親為的好孩子啊。”

阚澤繼續熟練地奉承拍馬:“應該的,游董和許總哪個不是出了名的事必躬親?!老板都這樣以身作則,作為員工那必然是要效仿的。”

“沒辦法,天生就是操心的命啊!”

許峻面露得意,同時不忘揶揄幾句端坐在輪椅上的人,“不像懷小莊主好福氣,省了在集團裏的勞累奔波不說,這回到酒莊又招來了顏先生這麽優秀的主理人。聽說不僅能力一流還長袖善舞,沒入職就有本事搞定客戶了?”

懷頌卿的視線始終停在不遠處,無一絲偏移,只輕啓唇瓣應道:“許總謬贊了,他畢竟年輕,火候還差得遠。論起本事,肯定不及許總這樣上了歲數的人經驗豐富。”

林軒見許峻面色微僵,立刻幫忙岔開話題:“哎呦,這樣看着許總和顏小姐站在一起實在養眼,一對壁人啊!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喝到兩位的喜酒呢?”

許峻強壓下火氣,态度緩和地對林軒說:“上半年集團事務比較多,預計秋天時會先舉辦訂婚宴,到時歡迎來參加。”

林軒欣喜溢于言表,頭點得像不倒翁,恨不得當場磕一個似的。

挽着許峻手臂的顏家外孫女顏檸嗓音甜美地嗔怪道:“我們峻哥啊,什麽都好,就是太忙了。訂婚要等排期,平時想見面也得預約才行……”

許冉笑笑,趕緊批評弟弟:“還預約?簡直不像話,工作哪裏會有小檸重要!這麽體貼懂事的女孩,你可要給我好好珍惜。”

許峻擡手輕掐了下顏檸的臉蛋,語氣寵溺:“我的小祖宗,什麽時候讓你預約過?!不許瞎告狀,以後保證抽出更多的時間陪你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顏檸擡頭瞅了眼空中越積越多的陰雲,不耐煩地問,“游叔叔和我哥得什麽時候才能沖線啊?感覺馬上就要下雨了!”

果真如顏小姐所言,沒過多久,細而密集的雨絲便從天而降。

衆人齊齊往遮雨棚中擠,懷頌卿因為原本就占據邊緣位置,索性沒再動,任由傾斜而入的雨水逐漸洇濕衣褲。

懷頌卿自己沒當回事,可終點處的一只紅酒瓶正悄無聲息地脫離隊伍,笨拙地朝他走來。

酒瓶小人一言不發,借助粗壯的玩偶限定身形,背對着擋在懷頌卿前方,将冷風和雨霧統統隔絕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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