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故舊重逢
故舊重逢
微醺市集共計持續三天,小九一杯的視頻發出後,頌卿酒莊的攤位在後兩日便徹底成了西區廣場上的網紅打卡點。
末了,設在市集入口處的“最好微醺獎”投票板上,顏予混釀的新款“桃灼”甜白毫無疑問地拔得頭籌,斷層第一。
翌日晚,作為本次宣傳周的收官活動,“跑友之夜”暨葡萄酒品鑒大賞定于寧市西區的政府大院內舉行。
近千平米的無柱式宴會廳,足夠容納數百人。
靠裏側的場地正中央搭有一方設計精巧的舞臺,背後立着塊LED大屏。
周遭布置亦處處貼合馬拉松賽和紅酒小鎮的宣傳主題,可見承辦方的用心和重視程度。
特邀品酒師、十三家酒莊代表,以及參與馬拉松賽事的企業家和親屬們,被安排在臨近舞臺的圓桌區。
位于後方的幾條長桌處,則坐着從線上答題活動中脫穎而出的一百位葡萄酒愛好者,還有各路官方媒體的工作人員。
頌卿酒莊因為是最後關頭才頂着受邀參賽的名義擠進來的,所以不确定會有幾個席位。
顏予特地提前抵達現場詢問情況,結果得知又是淩龍酒莊的少當家十分大度地讓出了半張桌,說是可與頌卿的人同坐。
顏予雖感到意外,但來不及多想。他趕緊通知阚澤剛好有五個名額,除了懷莊主還能帶上羅毅和虞棟棟一起過來。
距離大賞開始僅剩差不多半小時,各方嘉賓陸續到來。
顏予早早便在指定位置落座,挂上耳機全神貫注地擺弄面前的平板電腦。一方面是忙于核對莊園酒店的開業細節,另一方面則是有意避免與人逢場尬聊。
恰巧此刻,舞臺上正在測試燈光效果。會場內時而明亮刺眼,時而微暗朦胧,折騰得人眼花缭亂。
以至于鄰桌諸位坐下時,竟無一人留意到隔壁埋頭用功的顏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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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淩龍酒莊的代表們接連入席,顏予才不得不摘下耳機,按滅屏幕。他禮貌性地和每一位微微颔首,算作招呼。
淩龍的員工大抵是事先得了通知,因而見到顏予都不覺稀奇,皆對他回以和善笑容。
顏予這邊準備好的社交辭令尚未來得及出口,鄰桌的商業互吹就先入了耳。
“游董,聽說您家公子的酒莊也報名參加今晚的大賞了?當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嗯,李董之後若是有時間可以去頌卿酒莊坐坐,讓那小子拿幾瓶珍藏的老藤陳釀給您嘗一嘗。”游凱程點頭笑答。
對方合掌一拍:“哎喲,那敢情好,求之不得!”
顏予拎起桌上的礦泉水瓶,擰開喝了一口。沒想到吞咽動作都還沒做完,隔壁桌的閑談話鋒便逐漸轉向明褒暗貶。
“說起來,我回國後一直聽人提起游公子當初為游氏開拓房地産板塊時的雷霆手段,只可惜始終無緣親見本人。”李董旁邊的年輕男士接茬開了腔。
聞言,李董的太太及時插話,似在好心提醒:“诶,趙總有所不知,游家公子不姓游,而是随其外公姓懷,如今這酒莊也是懷老莊主留給寶貝外孫的。”
“哦?”被喚趙總的人面露迷茫,半真半假地致歉,“游董,不好意思啊。您千萬別見怪,這屬實是我孤陋寡聞了。”
游凱程的臉色自然好看不到哪裏去,可李董太太卻擺明視而不見。
“趙總年紀小,又一直沒在國內,不了解也正常。這講到底都是因為游董知恩圖報,當初做了懷家的上門女婿,後來雖出走蒲城自立門戶,一手創建游氏。但仍信守承諾,讓兒子随母姓呢!”
“瞧您這話說的,都什麽年代了,還父姓母姓的……”許冉毫不掩飾地嗤笑出聲,試圖為自家老公扳回一城,“知道您是全職主婦做久了,不過還得要多接收新事物新思想啊,別被社會淘汰!”
兩位太太為護夫掀起的唇槍舌戰剛落幕,與顏予背對而坐的某位不知名吃瓜群衆緊接着悄聲辣評道:
“唉,那兒子殘都殘了,随誰姓又能如何,還有啥可争的?”
顏予倏地起身,由于動作幅度過大導致椅背猛然向後撞去,吓得那位一激靈,立馬回頭怒視始作俑者。
就在新一輪争執蓄勢待發的當口,懷頌卿帶着酒莊的幾個人不知何時已經來到桌前。
“抱歉,為了給殘軀做理療,耽擱了些時間。幸好,總算是踩點趕到,沒錯過開場。”
懷頌卿的嗓音随性慵懶,透着股天然的漫不經心。可說出口的話卻好似石子投湖,輕而易舉驚起圈圈漣漪。
一個“殘”字點明他極有可能聽到了方才的言論,嚼舌根的人霎時底氣全無,面上紅白兩色交替,煞是好看。
懷頌卿卻像是并非刻意提及,轉而低眸瞟了眼桌邊,語氣愉悅:“看來,今天的椅子倒是有我的份。”
話音落地,鄰桌酒剛入喉的許峻撂下杯子,輕咳兩聲,當即加入變臉大軍。
顏予微張的唇瓣複又閉合,目光被懷頌卿身上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衣着攫住。
海軍藍色的布雷澤羊毛西服套裝,戗駁領搭配雙排銅扣。
如果不是兩人同去的一家店鋪,如果不是顏予出門前剛好撞見過懷頌卿,并與之閑聊了兩句,那他簡直要感嘆這難能可貴的撞衫默契。
“在商場看你試穿時覺得好看,就幹脆也買了身同款。”
懷頌卿承接住顏予的視線,态度依舊出奇坦蕩。
顏予表面機械地點頭,心中卻無聲反駁:買可以,但這顯然不是你高調穿着同款來參加這種公開活動的理由……
沒等他說什麽,懷頌卿便再次開口道:“這餐桌有點高,麻煩扶我坐到椅子上可以嗎?”
顏予腦袋發懵,順從地上前,走到懷頌卿身側。他把對方的胳膊搭到自己肩膀,而後一手握住其臂腕處,一手環過其腰際。
懷頌卿比顏予高半個頭,借力站起身後先交代阚澤收好輪椅,又偏頭附到顏予耳邊。
溫熱氣息驟然爬上皮膚,壓低的話音帶着蠱惑人心的尾調:“今天的領帶系得不錯。”
顏予受不住耳癢,輕微地顫了顫,惹得懷頌卿唇邊的笑意更深幾分。
好在此時,恰巧主持人款款走上舞臺,宣布“跑友之夜”正式拉開帷幕。
周遭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至會場前方,無人瞧見顏予的臉頰之上已是緋色燎原,燒紅一片。
*
當晚的葡萄酒大賞采取盲品形式,五十位特邀品酒師依照百分制标準,讨論選出各組別的金銀銅獎歸屬。
參賽酒莊代表、企業家及其親屬,還有紅酒愛好者和官媒報道人員,皆可投票給自己心目中的最佳,總票數第一的酒款定為大賞特別獎。
作為葡萄酒宣傳周的壓軸大戲,這樣令所有人都參與其中的規則設定,既體現了專業,也使娛樂性得以并存。
顏予在平板電腦上拉了張表格,認真做着紀錄。首屆大賞,西區各家酒莊都牟足勁想要一展風采。因此必然會拿出得意之作,是個知己知彼的好機會。
輪到頌卿的老藤幹紅被端上桌接受品鑒後,隔壁傳來了游凱程中氣十足的聲音:“這杯不錯,我得投一票。”
顏予不禁失笑,這怕是喝出了前兩天剛嘗過的熟悉味道,暗戳戳地拉票呢……
很快,先前那位海歸趙總再一次披挂上陣,陰陽怪氣道:“游董,聽說您家公子的酒莊可是請了位天才釀酒師加盟,叫什麽顏予的?那今天這金獎豈不是妥妥拿定了!”
不等游凱程接腔,懷頌卿便率先放下了手中的波爾多杯,似要回嘴。
顏予擔心他會引火燒身,再度令自己陷入口舌之争。于是迅速反應,徑直伸出手抓住了身邊人的衣袖。
懷頌卿看到顏予面色嚴肅地沖自己搖頭,白皙修長的指節還輕拽住袖口位置晃了晃,與從前拜托他幫忙向岑伯求情時一模一樣。
懷頌卿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怒意漸漸偃旗息鼓。
顏予放下心,唇邊的梨渦小坑頃刻填平,沒了蹤影。
可等他收回手,卻意外聽見另一道嗓音突兀地響起,在替他仗義執言:“趙總這是久居國外,染上不少自負習氣啊。怎麽,把咱老祖宗留下的謙虛含蓄都忘光了?”
趙總聞言板起臉來,但扭頭瞅見說話人後,又立馬轉為和顏悅色:“嗐,是小淩總呀!你看我這……”
淩肖徹連眼神都懶得多分給對方一個,更遑論聽其說完。
他踱步朝顏予那桌而去,在開場後便一直空着的位子上落座。
“Yu,好久不見。”淩肖徹歪頭挑眉,笑容促狹地看向對面。
“Ling?”顏予抑制不住驚訝,失去了全程淡定的表情管理,“你就是淩龍酒莊的那位少當家?”
淩肖徹點點頭,舉杯同顏予碰了碰:“抱歉啊,三年前隐瞞了真實身份。”
“可以理解。”顏予抿了口酒,不甚在意地笑笑,驚訝轉瞬即逝,“淩氏二公子的頭銜過于招搖,的确不太适配一個酒莊的釀酒師學徒。”
“當時只想好好學點東西,以為裝成普通人能省去不少麻煩。”
淩肖徹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哪知,後來遭人冤枉那會兒,竟然只有你一個願意為我作證解圍。”
“我不過實話實說而已。”顏予一語揭過從前,“這次報名參賽的事多虧小淩總,我也算是承過你的情了,過往就不必再提。”
懷頌卿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對顏予這種一視同仁的不虧不欠作風頗感欣慰。
淩肖徹卻似乎并不滿足于此,堅持走與故人憶往昔的煽情路線:“Yu,我可是十分想念咱們并肩作戰,徹夜不睡研究新酒款的那個時候啊!如今你我都回到寧市,也算有緣,不知道将來還會不會有機會再一起共事?”
沒等顏予回應,看不下去的阚澤便嗆聲道:“我說小淩總,當着人老板面挖牆腳是不是有點不禮貌了?傳聞你們淩氏家規甚嚴,你大哥淩肖鴻也委實是個謙謙君子,怎麽到你這兒就基因突變了嘛?”
“阚氏大少爺是吧?那旁邊這位想來就應該是頌卿的新莊主了。”
淩肖徹理直氣壯,絲毫不虛,“抱歉,同樣作為一莊之主,我堅信絕不能錯過的就是時機和人才。聽說Yu只跟貴酒莊簽了一年合同,我的邀約前也明确加了将來兩個字,所以還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至于家規,嚴是挺嚴的。但好像對我也不過形同虛設,畢竟身為小兒子多半都會比老大要更得寵些。”
淩肖徹瞥了眼鄰桌,狀似貼心地壓低嗓音,“阚少是獨子,不懂正常。但若是懷莊主也不理解,不妨去問問您繼母所生的那個弟弟,他約莫會跟我感同身受。”
“Ling,不好意思。我沒有跳槽的打算,無論現在還是将來。”顏予揚聲岔開話題,“如果離開頌卿,我不會再進入寧市其他酒莊任職。”
如果離開頌卿……
始終穩如泰山、不發一言的懷莊主,慢悠悠地側眸,睨着神色認真的顏予。
淩肖徹兀自舉杯,語帶遺憾:“好吧,既然Yu早有打算,那我肯定也是尊重支持的。”
這時,主持人剛好再度走上舞臺,預備公布各大獎項的歸屬。
趁着衆人調轉視線之際,阚澤恨鐵不成鋼地湊到懷頌卿身邊:“大哥,你要裝到什麽時候啊?這都能忍,趕明兒人真跑了你可別找我哭!”
“你聽過一首歌嗎?”懷頌卿收回停在顏予身上的視線,看向一臉懵的阚澤。
他低眸淺笑,語調愉悅:“叫《可惜沒如果》。”
從起初意志堅定的“一年而已”,到現下模棱兩可的“如果離開”。
某位顏姓小朋友,似乎對他有那麽一點點,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