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私定終身
私定終身
葡萄酒大賞的舞臺之上,主持人逐一邀請頒獎嘉賓上臺。從專業組別的獎項開始依次揭曉,頌卿的老藤幹紅不出所料得了個銅獎。
淩龍酒莊則是一騎絕塵,在統共五個組別裏斬獲了三項金獎,成為當晚的最大贏家。
隔壁桌的趙總趕忙起立舉杯,借着祝賀的名義彌補先前的失言:“恭喜小淩總啊,短短幾年就将淩龍酒莊送上了西區的榜首位置。”
“趙總過獎。”淩肖徹自是不會伸手打笑臉人,亦端杯回敬,“寧市産區一榮俱榮,淩龍永遠甘願做鳳尾,不想當雞頭。”
趙總将杯中酒喝光,奉承話随之收尾:“小淩總有格局,趙某受教了!”
淩肖徹只淺淺抿了口,話鋒一轉又朝着顏予而去:“Yu,這樣說起來,即便不在同一家酒莊,我們也算是并肩戰鬥了。”
抛開對方想挖人的弦外之音不談,這話說得其實沒錯。
顏予笑着點了點頭,還是一貫的處事态度:“嗯,共贏最好。”
是時,主持人再度開腔:“至此,由專業評審們讨論選出的各組別金銀銅獎已悉數公布完畢,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恭喜獲獎的各家酒莊。
接下來,有請本次活動的特邀嘉賓——蒲城農業大學葡萄酒學院副院長、國家級評委任遠教授上臺,為我們頒發今晚的最後兩個獎項,分別是‘大賞特別獎’以及前兩日在市集上深受消費者喜歡的‘最好微醺獎’。”
年過六旬的任遠教授,穿着一身板正的中山裝。頭發花白,但脊背挺拔,精氣神極佳。
說話的嗓音也是擲地有聲:“大家晚上好,雖然剛才主持人替我報了兩個聽起來更加響亮的頭銜,但我個人還是習慣稱自己為釀酒師任遠。”
他拆開其中一只信封,念道:“我宣布,本次大賞特別獎歸屬于淩龍酒莊的霞多麗珍藏。”
任遠稍作停頓,待看清另一只信封內的名字時,他禁不住搖頭失笑,似無奈似欣慰:“最後,市集‘最好微醺獎’的得主是,來自頌卿酒莊的新品‘桃灼’甜白葡萄酒。”
主持人接茬開口,請兩位獲獎者一齊上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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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肖徹率先站起來,俯身沖顏予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邀他同行。
顏予沒有立即回應,而是下意識看向旁邊座位的人。
懷頌卿溫柔一笑,湊近了些,幫顏予調整了下無中生亂的領帶,語聲因刻意壓低而更顯磁性:“去吧,很好看。”
顏予怔愣須臾,原地上妝,頂着白裏透紅的面頰,與淩肖徹并肩登臺。他一邊走,還一邊故作若無其事地撣了撣衣擺上不存在的灰塵。
許冉瞧着顏予接過獎杯,适時出言給自家老公寬心:“顏先生蠻厲害,才剛做的酒便能立刻得到市場消費者的認可,頌卿酒莊未來可期啊!”
游凱程的臉色緩和幾分,覺得許冉說得有理。反正獎項專不專業不要緊,壓軸就行。
李董太太卻因為兩家由來已久的宿怨,仍舊不肯善罷甘休:“哎呀,我嘗着很喜歡的那款白葡萄酒應該就是頌卿的吧?!真挺好喝,适合我們這種不懂酒的,當飲料正好。”
沒等許冉反唇相譏,舞臺上又響起了話音。
任遠走到顏予身側,拍了兩下他的後背,笑着道:“你這小子,釀酒風格實在是越來越鬼馬多變,我愣是一點沒猜出來。”
顏予轉過身子,朝向任遠,微微颔首鞠躬,低聲問候:“老師,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任遠扯着愛徒,望向臺下衆人,言辭懇切,“我講師生涯中帶的最後一批學生裏,最有出息也最不聽勸的就數這小子了,叫顏予。”
任遠面相嚴肅但目光慈愛:“之前聽說他回了寧市,我還不信,借着這次機會順道來确認下。畢竟年前收到他寄的酒時,這小子還在南非一酒莊裏忙活。如今既然真回來了,還希望西區的各位領導和同行們,多多關照。”
顏予聞言,眼眶內霎時盈滿熱意。他跟随恩師任遠沖着臺下深深地鞠躬,低頭時輕輕吸了吸泛酸的鼻子。
當初固執地選擇離校出國,有些傷了老師一直想要把他留在身邊栽培的心。
後來一走數年,顏予也只敢在逢年過節發消息問候,再加上三不五時地寄瓶親釀的新酒款給老師嘗一嘗。
任遠扭頭瞅着顏予,語重心長地同他講:“當初話說得有點重,其實年輕人想折騰想見世面本就無可厚非,是老師過于狹隘了。”
顏予趕緊搖頭:“老師,您別這麽說……”
任遠嘆口氣後,再次喜笑顏開:“這幾年曾不止一次聽聞你釀的酒斬獲國際大獎,眼下既然已經回到國內,便要再接再厲。來年的葡萄酒大賽上,希望可以看到你代表寧市酒莊,舉着五星紅旗,和中國人站在一起。”
顏予壓下心底的震動,鄭重點頭:“謝謝老師,我必定盡我所能。”
*
頌卿莊園酒店的開業典禮定在了大賞後的第三日,原本沒想這麽趕的。
但一方面因着游凱程董事長更改了之前業務繁忙的說辭,聲稱願意撥冗參加。
另一方面,顏予也确實有心蹭一蹭葡萄酒宣傳周的熱度餘溫。
于是,他索性豁出去忙了兩天兩夜,總算緊趕慢趕籌備完成。
五月過半,寧市逐步向初夏邁進。
天公亦是十分作美,連日來持續晴朗升溫,室外氣候很是舒适宜人。
由于在“跑友之夜”的舞臺上被頗有威望的任遠教授認下了親徒身份,顏予一夕之間成了整個西區的熱議對象。
以至于開業當天,頌卿酒莊門口的祝賀花籃幾乎多到擺不下的程度。
剪彩儀式過後,衆人便轉移到主樓後方的花園空地上享受露天酒會。
長長的西式餐桌,以垂墜飄逸的紫藤和綠白相間的葡萄小花作為裝飾。
賓客端着酒杯和餐盤,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處,閑适地聊天共飲。
顏予身為總負責人,除了忙于核對種種細節,還得頂着熱點光環,跟拉幫結夥湊上來的各界人士交際應酬。
就連挽着許峻到場的顏檸,也是态度大改,竟然滿臉甜美笑意地問顏予:“那個,聽說今天的活動是你策劃的?”
“不全是,和酒店的管理團隊一起弄的。”顏予誠實搖頭。
得到回答後,顏檸望向身邊人,語帶嬌嗔:“峻哥,九月的訂婚宴我們就來這裏辦,好不好?戶外好有氛圍!”
“嗯?檸檸喜歡這裏嗎?”許峻臉色微僵,态度隐隐有些敷衍,“可以啊,到時候我們再定,沒準你後面會看到更喜歡的。”
顏予幅度很小地勾了勾嘴角,積極表态:“顏小姐能喜歡是我的榮幸,到時候如果真來酒莊辦,我一定努力滿足您的所有需求。”
在許峻的怒火上又添一把柴後,顏予以去衛生間為借口逃脫了觥籌交錯、衣香鬓影的名利場,再出來時如願看到場內焦點已換了人。
游凱程和許冉欣然認下了酒莊主人的身份,眉歡眼笑地迎接着政商兩界的各方搭讪,言談間把對懷頌卿躲懶離席的不滿都換成了對其身體有恙的體諒。
顏予也樂得清靜,幹脆去到花園長椅上,點開手機微信,确認未讀消息。
沒一會兒工夫,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下。他驀地回頭,發現是任遠教授。
顏予趕緊起身,喚了聲:“老師。”
任遠笑笑,示意他一起坐下:“嘗過你新釀的那款甜白,還感慨你這幾年多少學會了些圓滑世故。結果今天一看,敢情本質仍是個只想純粹做事的釀酒工,是吧?”
顏予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坦言:“逢場作戲和虛與委蛇也是懂得的。”
“嗯,那是最好。‘水至清則無魚’,掌握分寸很重要。”
“放心吧,老師。如您所言,學生同樣更願意自稱釀酒師,永遠。”
任遠安心點頭:“對你,我始終是很相信的。等下還得趕飛機出趟差,我就不多待了,要先走一步。”
“現在走嗎?剛看您忙着跟人說話,都沒怎麽吃東西。”顏予面露擔憂。
任遠擺擺手:“我饞機場路上那家面館的荞麥饸饹好久了,正好可以順道去嘗一嘗。”
顏予心裏明白,任遠留下參加開業典禮,最主要的原因不過是想替他坐鎮,告訴衆人舞臺上的話并非說說而已。
“老師,謝謝,讓您費心了。”顏予頗為鄭重地沖對方鞠了一躬。
任遠扶他站直:“謝什麽?教書匠的快樂不就是看着學生們一個個成材嘛!何況當初你師父岑進可是特地拜托過我,要幫他盯着你,不可走歪。”
沒等顏予說話,他又道:“行啦,客套話省了,把那款‘桃灼’給我拿兩箱,回去送人。”
顏予立時答應:“好,但我還是直接給您寄家裏吧,怪重的。”
“也行,錢微信轉。咱先說好,到時候你不要錢,我可不會簽收的啊。”
任遠不給顏予反駁的機會,說完便徑直起身,離開前還補了句,“折還是可以打的。”
*
臨近黃昏時分,賓客們陸續離開。
顏予也徹底閑了下來,酒店聘請的管理團隊經理朱博找到他:“顏總釀,你讓預留的那個包間,菜都還備着,人是不來了嗎?”
顏予于是再次點開微信和某短視頻平臺确認消息和動态,小九一杯對他的私信和留言均未回複。
“不确定會不會來,先留着吧。”顏予将手機揣回褲袋,“已經這個時間了,如果能過來的話,估計正餓着。”
他的話音剛落,身後恰好傳來了一道甜美嗓音:
“天吶,顏主理!你這麽貼心,小九真的會感動!”
顏予轉過頭,小九和團隊的另外兩個人剛走下主樓臺階,皆是風塵仆仆的疲憊模樣。
“小九能抽空趕來,我才應該感動。”顏予看着三人的狀态,關心道,“路上還順利吧?”
小九無奈閉眼,狠狠搖頭:“唉,別提了,差點回不來!不好意思啊,錯過酒店的開業儀式。本來說好要參加的,可惜返程時車陷進沙漠裏了,手機的電只夠撥通救援電話。”
顏予上前兩步,掃視一下他們的情況:“人沒事比什麽都強,給你們留了間套房。先去洗漱休息,然後到樓下包間吃點東西。”
“顏總釀,這份恩情小九記下了!”
小九誇張地捂住心口位置,接着雙手抱拳,“容我稍微緩緩,肯定要給你好好宣傳一番!”
顏予笑着道謝,吩咐朱博快帶幾人去客房。
小九說到做到,短暫修整過後立馬舉着設備開始拍攝。從夜幕初垂的莊內景致到色香味俱全的各種餐食,填飽肚子後她還直接跟顏予提議再拍下住宿環境。
顏予幹脆親自引路,領她去了東樓頂層的一間幹淨套房。
小九進屋錄制視頻,顏予本也想緊随其後,但因為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作罷。
他調轉腳步往走廊盡頭去,按下接聽鍵并主動打招呼:“晚上好,陳聞哥。”
“晚上好,顏予弟弟。”陳聞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沙啞,“抱歉,因為臺風不得不把品酒會提前舉行,搞得沒時間去參加你的酒店開業典禮。”
“陳聞哥言重了,千萬別這麽說,那麽一份大禮我已經夠受之有愧的了……”
陳聞笑聲爽朗:“哈哈,咱倆就都別擱這兒瞎客氣了!一個古董雕塑而已,給酒店大堂提提氣,其實也算是哥哥我的謝禮。”
顏予“嗯”一聲,表示贊同,遂終止了虛假客套。
陳聞接着問:“顏予弟弟明天能過來嘛?先給你訂間房?”
“要去的,房間我早上訂完了,不麻煩陳聞哥。”顏予倚靠在窗臺邊沿,姿态放松,“明天中午的航班,接機的車也已經找好。”
陳聞忍不住嘆氣,弟都不叫了:“顏予,你說說你,還跟我這麽見外?!”
“真不是,陳聞哥,我純屬獨來獨往慣了。”
幾年間,顏予一個人輾轉四方。深知若想避免陷入困境,首先需要學會的便是不去仰賴他人,盡力替自己安排妥善。
“真是拿你沒辦法!但明晚我會派車到酒店接你,別自己打車。”
陳聞那邊有人喊他,挂斷之前不忘再次警告,“這回不許拒絕!”
顏予只得應了,按滅屏幕時,恰好服務員端着托盤敲開了斜前方的房間門。
一陣嬉笑聲随之溜出屋外,他瞟了眼門框上的房間號,發覺正是給懷頌卿和阚澤的大學室友們準備的那間。
“澤兒和壞頌當初在我們學院,那可是出了名的連體嬰。”
“是呗,磕他倆的小姑娘簡直比追他倆的還多!”
“想不到畢業這麽多年,你們還在一塊兒,該不會早就背着我們私定終身了吧?”
阚澤玩世不恭的語調接茬響起,絲毫不介意被調侃:“定呗,我是無所謂,壞頌他願意當媳婦兒就成……”
餘下的話音被服務員的關門動作切斷,顏予緩緩吐出一口氣,叫住對方。
服務員這才留意到身後的人,忙不疊地問道:“顏主理,有什麽事嗎?”
顏予走近了些,同她确認:“剛是只送了‘桃灼’甜白和海鮮菜品嗎?”
“是的,阚經理只要了這些。”服務員沖他點頭。
哪家的連體嬰似這般全無默契,沒一樣是懷頌卿喜歡的……
顏予端出柔和笑臉,貼心地拜托服務員:“可能要麻煩你再跑一趟,給他們送瓶二十年的老藤幹紅、一個水果拼盤和幾塊切達幹酪過去,多謝。”
“好的。”服務員得了指令,當即轉身去辦。
顏予緩步朝小九所在的房間走回,喉嚨裏的哽塞之感難以忽視。
他扯了扯唇角,從衣袋內掏出顆魚子醬黑巧扔進嘴裏,習慣性以毒攻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