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往來匆匆
往來匆匆
夏末秋初,夜雨落得安穩悠然。
纖細雨絲敲打在窗沿上,澆熄晝日裏的燥熱,淅淅瀝瀝催人眠。
頌卿主樓一層的會議室中,顏予正在跟羅毅商量接下來的換桶事宜。
“師兄,我有意把老藤幹紅送去參加明年初的柏林冬季賽。”
顏予将準備好的相關資料擺在羅毅面前,“剛提到的幾種新舊桶搭配比例,還麻煩師兄在品酒過程中逐一嘗試并進行優化。至少保留兩版方案吧,之後出桶時分別灌裝。等三個月瓶陳結束,我們再确定最佳比例。”
“你這是要把兩版方案的決定權交給我,不怕我搞砸?”羅毅翻看完資料,擡起頭問道。
顏予倒了杯茶水遞到對面:“師兄更為了解寧市當地的自然風土,而且老藤幹紅也不僅是酒莊的招牌,它還是你職業生涯的傑作不是嘛?沒有人會比師兄更适合做這個決定。”
“從前的老藤幹紅并沒有嘗試過新舊桶混合,畢竟最初之所以會選擇舊桶,純屬因為經費有限,逼不得已。後來參賽便都理所應當地用了新桶出的酒,其實我也考慮過會不會混合調配更能優化口感和酒體結構,但一直沒付諸實施……”
羅毅不再推辭,老藤幹紅确實是他的驕傲,眼下的方案又是他所認同的。
顏予深知羅毅的個性本就如此,對釀酒一腔熱忱,是個可信的執行者,但創新的魄力略有不足。也是沒辦法,酒莊這幾年處境艱難,他受各方牽制慣了。
顏予笑笑,對羅毅說道:“師兄盡管去做,別有壓力。
不破不立嘛,我們現在屬于光腳不怕穿鞋的,已經沒什麽可輸了。得獎是意外收獲,落敗怕也在大家的預料中,算不得丢人。”
羅毅亦搖頭失笑,拿過手邊的資料起身:“沒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
顏予點了點頭:“嗯,那師兄早點回去休息吧。”
“你也是,少熬點夜,臉色差得很。”羅毅朝會議室門外去,難得地關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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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予答了聲“好”,眼光瞟向桌面上的手機屏幕,卻無心細看自己的臉色,只是在糾結可不可以給懷頌卿打個電話。
正猶豫不決之際,一串鈴音倏地響了起來,可惜并不是專屬于某人的。
顏予看了看來電顯示的名字,擡手按下接聽,順便點開了免提。
森奇的聲音自揚聲器中傳出:“阿顏,你要找的那個風光攝影師最近剛好在蘭市辦展。地點我稍後發你微信,不過這位瞧着似乎沒有陳聞好攻略啊!
藝術家多半都講求類似機緣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絕非是幾句話,或者所謂的利益交換可以輕易搞定的。而且,他向來神秘,我能打聽到的消息也很有限。”
顏予了然:“我知道的,盡力一試吧,不強求結果。”
“嗯,反正你別太拼就行。”
森奇向後仰躺下去,搖椅悠哉地晃動起來,“趕緊快點報完你的恩,明年來赴南美之約。”
顏予沉默半晌,沒有立時應聲。
“呵呵,阿顏!”
森奇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你該不會是打算為色棄友,放我鴿子吧?!”
顏予唇瓣輕抿,視線停在漆黑如墨的桌面上,茫然尋不着落點。
但開口的語氣仍是一貫的平靜淡然:“應該不會,明年見。”
倘若懷頌卿的記憶可以恢複,到時想走想留怕是就不由他做主了。
一場僥幸偷得的美夢,總有醒來的那刻,顏予對此心知肚明。
兩人又簡單地聊了幾句近況後,便切斷了通話。
顏予擡眼看向窗外依舊接連不斷的細密雨絲,靜默半晌後才拎着記事本起身關燈,出了會議室。
朝着中庭旋梯而去時,他恍惚聽到主樓外傳來一陣電動輪椅的聲響。
顏予驀地頓住腳步,盡管明知可能是自己幻聽。但糾結一番後,他仍是不死心地踱步到窗前一探究竟。
果不其然,院內空空如也,沒見着半個人影。
顏予掏出手機瞧了瞧,屏幕時鐘顯示已是晚上十點。
他點開通訊錄,指尖來回滑動幾下又選擇退出,決定還是等白天再打電話給懷頌卿比較好。
翌日清晨,顏予早早起床,準備先去取租用的車,然後直奔蘭市。
臨出門前,他想着到廚房裏拿瓶牛奶帶上,可打開冰箱時卻當場傻了眼。
一盒包裝精美的黑森林蛋糕正擺在冷藏室頂層,顏予的心跳頻率驟然加快,前一晚的輪椅聲再度在腦中回響。
他将蛋糕取出來,細看了看,是出自蒲城極有名的甜品坊。
沒記錯的話,那家店常年需要排隊,每逢周末更是人滿為患。
顏予輕咬住下唇,很想立刻給懷頌卿打個電話。但僅存的理智提醒他,對方剛連夜在兩地之間折騰了一遭,此時約莫尚在補眠。
顏予平複呼吸,又依照原計劃拎出一瓶牛奶,接着面色愉悅地出了門。
*
蘭市中心區,春晖藝術空間,風光攝影師DL的“信馬”主題攝影展在此舉行。
顏予停好了車,等抵達場館入口,發現距離開門還剩四十分鐘。
于是,他在周邊逛了逛。百無聊賴之際,索性拐進一家咖啡館消磨時間。
九點将過,早八人已然坐在工位,夜貓子們又都還尚未蘇醒。因而店內顧客不多,氛圍悠閑輕松。
顏予點了杯榛果拿鐵,坐到靠近窗邊的單人小桌。
爾後,他拿出随身攜帶的平板,再次确認策展人趙博的信息。
明媚豔陽被林立的高樓大廈和成排的行道樹分割成不規則狀的光斑,它們鑽透落地玻璃,灑在顏予肩頭,與他身上的素版白T相映如畫。
咖啡館的角落處驀然響起一記輕微的“咔嚓”聲,而後緊接着是紙張移動和墨水浸透的過程。
顏予扭頭看過去的時候,那人正好拿着打印完成的相紙朝他的座位走來。
對方瞧着像是與他年紀相仿,一身休閑的工裝風穿搭。笑時眉目張揚,透着股靈動狡黠的氣質,卻并不惹人生厭。
“不好意思,光線和構圖實在太過恰如其分,沒忍住按了快門。”
男人指節修長,将照片放到顏予手邊,“不介意的話,留作紀念吧。”
顏予垂眸看了看,照片中的人逆光而坐,辨不清真切面目,但極具意境。
一如黑塞所描述的,他渾身透着股只願被陽光曬透的自在孤獨。
顏予怔愣須臾,直到對方轉身離開後,他才遲疑地開口:
“謝謝,我很喜歡。”
正欲走出店門的男人頓住腳步,回眸沖他笑笑:“不客氣,職業病。你不覺冒犯,我就非常感激了。”
顏予搖搖頭,也報以粲然一笑。
迎客鈴輕響,男人推動店門,離開前又沖屋內人補了句:
“你要找的那位,此刻正在春晖後門等送貨,到那兒就能見着。”
顏予反應過來,想再次道謝時,對方已經出門上車,絕塵而去。
雖然頗感意外,但顏予瞅了瞅桌上的照片,莫名覺得那人可信。
于是,他收拾好東西,依照對方所言,動身前往春晖後門。
因為擔心趕不及,顏予下意識地加快腳步。到了地方,等紅燈時,恰好瞧見馬路對面站着的人。
以防認錯,他拿出平板電腦,又核對了下資料裏的照片,确認正是趙博。
綠燈亮起後,顏予立刻小跑着沖了過去,笑意盈眉地開了口:“請問,您是策展人趙老師嗎?”
趙博挪開緊盯住腕表的視線,扭頭看向顏予:“老師不敢當,我是趙博,您是……?”
“我叫顏予,是寧市西區頌卿酒莊的主理人兼釀酒師。”
他從褲袋裏掏出張名片,遞了過去。
“這次來找您,是想謀求與DL老師合作,将‘信馬’主題的部分照片用于本年份的酒标設計。因為沒能找到DL老師的公開聯絡方式,只得冒昧前來打擾您,實在抱歉。”
趙博見怪不怪,一邊接過名片,一邊毫不避諱地給顏予潑冷水:“想要通過我找上DL求合作的人數不勝數,可至今無人成功。我會把話帶到,但你最好別抱太大希望。”
“多謝,我明白的,只想盡力一試。”
顏予了然地點點頭,又從包裏拿出個文件夾捧上前,“如果可以,還麻煩幫忙把這個轉交給DL老師。”
趙博颔首收下,并且很有分寸地沒有私自翻閱。
顏予此行的主要目的達成,他看了眼時間,距離攝影展開幕僅剩十幾分鐘。所以決定幹脆繞去正門,等待片刻。
剛想跟趙博告別,就聽對方語氣焦急地發了條語音:
“司機師傅您那邊到底什麽情況?是堵車了?能不能準時到,您倒是給我個消息。不然,這是要我開天窗嘛?”
顏予察覺對方似乎遇到了狀況,關心道:“是攝影展的作品出什麽問題了嗎?”
“不确定,根本聯系不上。”
趙博兩眼一閉,語氣沉沉,“就怕是托運公司害怕違約,故意隐瞞。有問題不及時說清,拖到不能再拖,然後丢給我一句‘抱歉’……”
沒等顏予開口安慰,趙博的微信提示音便響了起來。
他聽完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接着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巴。
“該死,我這烏鴉嘴!”
顏予接茬:“怎麽?很難辦嗎?”
“車輛抛錨,司機又是等救援,又是等公司重新派車的……
尼瑪,他硬是在離蘭市只有二十幾公裏的地方耽擱半小時了!眼下看時間覺得真的是趕不及,才肯實話實說!”
趙博上下滑動着手機通訊錄,繼續道,“但凡能早點告訴我,就算我自己開車去取都來得及。現在可倒好,我脫不開身,還得臨時找人去接。”
“您要是信得過的話,我去吧。”顏予自告奮勇,“雖然,可能還是會晚一點。”
“晚到總比開天窗強,只是這樣麻煩你不太好吧,會不會耽誤你的事?”
趙博嘴上沒徑直接受,但滑動手機屏幕的指節卻已然停了下來。
顏予笑笑:“您也沒義務幫我聯系DL老師不是嘛?就當還人情,不用放心上。
再說,我原本也打算留下看展的,沒什麽其他事情。”
趙博于是不再推辭:“好吧,但還是得講一句。就算你今天不幫忙,話我也會帶到的。”
“知道,這不是剛好碰上嘛,舉手之勞而已。時間緊迫,您就別猶豫了。”
“那行,我們先加個微信,稍後把司機定位發給你。”趙博調出二維碼,遞到顏予的面前。
在不違反交規的前提下,顏予開車快速往返,把展覽所需的最後兩幅作品運抵目的地,趙博則依靠開幕演講拖延時間。
兩人攜手有驚無險地度過危機,趙博提議一起吃個午飯,期間可以詳細聊一聊關于酒标設計的事,顏予聞言便從善如流地答應了。
豈料,這平平無奇的一餐飯,竟會直接吃上當地新聞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