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遠千裏

不遠千裏

夜幕初垂,雨勢漸歇,灰蒙天色撞入沒開燈的酒店房間內。

顏予手中捏緊一只破窗器,呆坐在床沿邊,雙目凝望着消散殆盡的陰雲。

咚咚咚——

驟起的敲門聲打破滿室寂靜,滞澀的空氣總算得以恢複流轉。

顏予猛地回過神,立即朝房門口去。

短短的幾步路,卻走得他心緒翻湧不停,胸口起伏明顯。

顏予擰動把手,将門拉開一條縫隙。

走廊壁燈發出橘紅色調的暖光,懷頌卿籠罩其中,臉上挂着微末笑意。

顏予止步于明暗交界處,有些怔愣地盯着眼前仿佛從天而降的人。

“不邀請你的男朋友進去嘛?”懷頌卿沖顏予伸出一只手,誘哄似地輕晃着。

顏予在卡殼的大腦重新啓動前,指節便先一步搭上去,攥緊。

他腳步後撤,扯帶着懷頌卿一起進入屋內,随即又坐回床沿邊。

懷頌卿傾身上前,與顏予鼻尖相蹭。

“開個燈,讓我看看你好不好?”

顏予點了點頭,唇齒間逸出一聲含混不清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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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頌卿遂移動到牆邊開了燈,霎時明亮的房間令顏予下意識地閉了閉眼。

片刻後,他才複又睜開,細看着已經回到身側,正試圖掰開他指節的人。

“把手松一松,都硌紅了,真的感覺不到疼嗎?”懷頌卿将破窗器抽出,而後輕撫了撫顏予掌心的壓痕,“換男朋友的手給你握着,怎麽樣?”

顏予唇縫抿成一條線,感覺到懷頌卿有些偏低的體溫。他蹙眉為其摩挲着,終于徹底斂回深陷在回憶中的思緒:“涼冰冰的,外面很冷嗎?”

懷頌卿穿着件絲質的淺色襯衫,肩頭被雨水洇濕了一塊。

顏予的視線停駐其上,唇邊梨渦慢慢顯現:“怎麽還淋雨了?王叔訂到房間了嗎?還是說,你等下要走……”

懷頌卿笑笑,很不客氣地把另一只手也遞上去求溫暖:“沒事,就是下車到賓館門口的一小段路上淋了會兒。王叔沒來,這兩天折騰得他有點累,所以找了個代駕。至于我嘛,沒打算走,明天直接跟你一起回家好不好?”

顏予懵然地聽着懷頌卿規矩地有問有答,一時間忘記了回應。

懷頌卿于是繼續說:“勤學好問的男朋友,還有沒有其他想知道的呀?”

“王叔會累到,是因為你昨天晚上回酒莊了,是嗎?”

“看到小蛋糕了啊?好吃不?”

顏予點點頭,轉而又問:“為什麽不告訴我?”

“當時看你在忙……”懷頌卿輕描淡寫,并迅速轉移了話題,“好啦,待會兒再聊。你吃過晚飯了嗎?”

“還沒。”顏予的情緒已經緩和得差不多,聞言的确感覺到些許遲來的餓意。

他看了看床頭櫃上的座機,想着可以叫個客房服務,“懷頌卿,你來蘭市前,是不是也沒吃晚飯呀?”

懷頌卿微微颔首,但止住了顏予去打電話的動作:“到酒店的時候就在前臺點好了,約莫這會兒應該快送來了。”

果不其然,懷頌卿話音剛落,送餐的服務員恰巧上門。

兩人安靜地吃過晚飯,顏予撂下筷子,定睛瞧着對座的人,有些欲言又止。

懷頌卿察覺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心下了然,不過嘴上卻故意道:“來的時候着急上樓看你,忘了訂房間,我等下得去前臺一趟。”

“暴雨天氣,會不會房間緊張啊,可能不太好訂吧……”

顏予的指尖一下下地刮着餐盤邊緣,搜腸刮肚地找尋靠譜的留人借口。

“對哦,突然想起我好像是問過一嘴,接待員說沒房來着。”

懷頌卿禁不住輕笑出聲,目光揶揄但又透着股莫名的缱绻溫柔,“男朋友,能留我住一晚嗎?”

顏予方才反應過來,這人分明是看穿了自己,有意逗弄,索性就也不再遮掩。

他走到床邊坐下,然後故作輕松地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那我就勉為其難,讓出一半給男朋友好了。”

“那我可以申請睡前先沖個澡嗎?”懷頌卿絲毫不覺心虛,仍理直氣壯地得寸進尺,“能不能求男朋友幫個忙?”

“啊?”顏予佯裝出來的游刃有餘瞬間捉襟見肘,“要怎麽幫……”

懷頌卿朝向顏予所在的方位,伸直了雙臂:“先扶我起來吧。”

顏予強壓下羞怯,趕忙上前照做。哪知他胳膊剛搭上對方腰際,耳邊就響起了刻意壓低的慵懶氣聲:“放心,男朋友暫時不奢求搓背服務。”

“也不是不行啊,如果你需要的話。”

盡管顏予壓根兒沒敢擡頭看人,盡管紅暈正悄然爬上臉頰。但他好歹已身經幾戰,不至于再像開始時那樣,一親密接觸就方寸大亂了,此時尚有餘力補上一句自賣自誇。

“我手藝應該還挺好的……”

懷頌卿微一挑眉,顯然對身邊人的反應甚為滿意。

“哦?這麽厲害!”他用兩指捏着顏予的耳垂揉了揉,語聲裏流露欣喜,“不過今天就還是算了,扶到門口就行。”

本就虛張聲勢的顏予自然也見好就收,不過他倒真的是有點放心不下安全問題:“你自己洗能行嗎?這裏沒有方便手握的設施,地上有水會變滑,萬一……”

“沒關系,我慢慢來,之前也住過賓館的嘛。”

懷頌卿扶着浴室門框,轉過身,“我是單側髋關節的問題,不算非常嚴重。你回床上歇着吧,無聊的話可以先玩會兒我的手機,在輪椅的儲物袋裏。”

顏予知曉對方向來不願享受太多額外照顧,只得點點頭。

“嗯,那有事就喊我一聲。”

*

大約過了二十幾分鐘,嘩嘩的水流聲戛然而止。

仰靠在床頭的顏予像是得到某種信號,倏地坐直了身體。

他指甲無意識地摳着破窗器的表面,餘光從磨砂玻璃上映出的人影上移開。

很快,浴室門被拉動,裏面的水霧熱氣随即逸出。

懷頌卿斜倚住門框,一邊把毛巾蒙在頭上摩挲着,一邊揚聲對顏予說:“男朋友,能再幫個忙嗎?”

“哦,好的……”

顏予輕咳一聲,起身下床走過去。

接着,他動作自然地拿過懷頌卿手裏的毛巾,開始幫對方擦頭發。

懷頌卿有些意外,但沒出聲,還貼心地彎了彎腰。

“還是稍微吹一下,我先扶你坐到床上吧。”顏予将毛巾收回,并替懷頌卿理了理額前被擦亂的碎發。

懷頌卿定睛瞧着顏予的臉,實話實說:“我原本就是想請男朋友扶我去床上坐的,沒想到意外多讨到個擦頭服務,多謝男朋友了。”

顏予倏地擡眸瞪人,盡管沒什麽威懾力。他抿緊雙唇,把懷頌卿帶到床邊。

旋即,轉身就要走,卻被懷頌卿伸手一把扯住了袖口。

“去哪兒?別生氣,我錯了!”懷頌卿服軟的速度和逗弄人的本事成正比。

顏予猛地抽回手,邊朝浴室去,邊輕笑出聲:“去給男朋友取風筒,吹頭發。”

眼見着顏予同自己愈發不見外地有來有往,懷頌卿不禁感覺身心愉悅。

不過,等到吹幹頭發,兩個人并排靠坐在床頭無言相對之時,那股尴尬的氛圍便又重新開始複蘇。

懷頌卿偏過頭,瞧了瞧床頭櫃上放着的破窗器,繼而開口打破了沉默:“顏予,介意跟我講一講那件讓你難過的往事嗎?”

顏予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短暫猶豫後緩緩搖了搖頭:“不介意,但是有一點擔心會把難過帶給你。”

“顏予,你所有的難過和開心我都想參與。悲傷的事有人同擔,快樂的事有人分享。這正是戀愛對象存在的意義,不是嗎?”

懷頌卿說完,沖身邊人張開了雙臂。

顏予傾身靠了過去,腦袋習慣性地埋進懷頌卿的頸窩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一年,顏予剛滿十歲。

如常的暑期旅行,如常的三口人自駕游,卻最終僅剩一人歸。

“當天下了很大的雨,山裏路況特別差。爸爸為了躲開一輛迎面而來的超速摩托,撞上了路邊的防護欄,然後翻了車。

媽媽把我護在身下,她頭上流的血不停滴到我臉上。可她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似的,只顧着安撫我。

她大概是意識到自己時間不多了,所以一直在跟我重複同樣的話。

她說,寶貝別難過。活下來的人不是詛咒,而是因為被深愛着。”

懷頌卿緊了緊箍住顏予的手臂,掌心一下一下拂過顏予的脊背。

“媽媽當時很努力地想要推開變形的車門,帶我逃出去,可惜無論怎樣都打不開。後來是救援人員出現,用一個小小的破窗器擊碎玻璃,将我抱了出去。

我那會兒才上小學,懵懵懂懂地覺得要是我能夠擁有那個神奇的東西,就可以救出媽媽和爸爸了。所以始終抓着不肯松手,救援的叔叔便幹脆把它送給了我。

後來這些年,每每出門坐車我都習慣揣在身上,算是護身符一樣的存在吧。”

講述起時常在夢境中反複重演的過往記憶,顏予的語氣稱得上平靜。

懷頌卿捧起顏予的臉,食指尖輕輕戳了戳那顆梨渦:“寶貝,別難過。”

溫柔熟稔的低沉嗓音如同開關,顏予壓抑的淚珠和眼角眉梢的笑意齊齊顯現。

懷頌卿沒有試圖勸阻,只把人抱回懷裏,靜靜地陪着。

直至幅度很小的抽噎徹底止住,他才松開手,将人重放到床頭靠着。

懷頌卿替顏予擦了擦面上遺留的淚漬,柔聲誘哄道:“剛哭過,不好立刻睡覺。帶你做點別的事,分分心好不好?”

“嗯。”

顏予哭得腦袋悶悶的,乖巧地應聲。

懷頌卿伸手向下,目光饒有興致地看着顏予臉上的表情跟随他的動作,逐漸從震驚轉為羞怯。他沒有理會對方那不值一提的推拒,反而加快了速度。

顏予雙眸緊閉,輕咬下唇,眉間和額頭亦蹙起難耐的褶皺。

當若有似無的呻吟不受控制地從齒縫間溜出的時候,他才猛然睜開眼睛,有些難以置信那聲音的主人竟是自己。

懷頌卿勾了勾嘴角,無視身前人眸中一閃而過的求饒意圖。

他的指尖輕緩地劃過前端,感受到顏予在微微發顫,始終要給不給地釣着。

顏予憑着僅剩不多的清明理智,也伸出手在懷頌卿的身上不停摸索着,卻遭到無情阻攔。

懷頌卿垂頭貼在顏予的耳邊,低聲呢喃:“抱歉啊,寶貝,今天不給檢查。”

等顏予洩力地癱軟回床鋪,懷頌卿才滿意地收回手。

顏予将臉埋進枕頭裏,比起身體上的刺激,精神沖擊顯然更加難以恢複。

懷頌卿抽出幾張濕巾開始進行善後工作,再度被觸碰到敏感地帶的顏予總算徹底放棄了鴕鳥姿勢,倏地坐了起來。

他搶過濕巾,迅速整理好自己,接着便認真地幫懷頌卿擦拭手指。

一遍過後,再來一遍。

結束時,顏予又遲疑地開口:“還是去浴室洗一下吧?”

“沒見過這麽嫌棄自己的……”懷頌卿曲起指節,刮了刮顏予的鼻梁,“別瞎折騰,過來躺好,睡醒了我們就回家。”

顏予依言趴回枕頭上,懷頌卿關閉床頭燈,躺下把人摟緊懷裏。

“懷頌卿,你那裏……”

顏予的手不死心地向下試探,但很快便被捉住。

懷頌卿懲罰似地拍拍顏予指背:“你別亂動,它待會兒自然就消停了。”

顏予無奈地再度作罷,不過懷頌卿講的沒錯,經對方這一打岔,那些紛繁叢生的雜亂思緒幾乎散了個幹淨。

渾身只剩酣暢淋漓後的疲憊困倦,因而他很快便陷入深眠。

于是顏予無緣知曉,某人口中的待會兒,實際是燥熱攻心,苦捱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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