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巫山雲雨
巫山雲雨
秋日裏的青霧山,層林初染,橙黃橘綠錯雜相間。
偏斜向西的殘陽灑落一抹暖調,恰到好處地中和了目之所及的蕭瑟感。
“懷頌卿,可以先松手嗎?”
顏予蜷縮了下被攥住的指節,扭頭瞅見身邊人的臉色,語氣略顯遲疑地補充道,“我手心有些出汗了……”
懷頌卿撥動輪椅的剎車,擡眸睨着顏予,仍似有不滿般沒肯應聲。
顏予糾結須臾,改口說:“那……能不能換只手牽?”
懷頌卿總算揚唇露出了笑,點頭的同時已經将另一只手伸出:“嗯,過來吧。”
十指重又緊緊相扣,兩人繼續緩步往山頂方向晃蕩。
“記得上回在小屋門前遇見時,你剛好在夜爬,看來是真的很喜歡?”懷頌卿狀似不經意地發問,語調随性自然。
顏予怔愣一瞬,凝神半晌方才開口回答:“嗯,很久以前開始的。其實我人生中第一次夜爬,就是在這裏。
那晚站上青霧山頂端,看到的漫天繁星和城市燈火,至今依舊是令我過目難忘的吉光片羽。後來每去到新的地方,我都會先搜尋一下市區周邊可供夜爬的山。”
聞言,懷頌卿的視線停駐在顏予臉上久久未動。直到把人盯得逐漸心虛,不得不又一次張開了嘴:“還有個原因是……我常做噩夢。因為總在深夜突然驚醒,然後難再入睡,所以不如就索性起來做些別的事。久而久之,便成了習慣。”
“會做怎樣的噩夢?”
懷頌卿緊接着脫口而出,說完才意識到不妥,“抱歉,不想說可以不說的,我只是……”
“不用道歉,你都可以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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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予眉眼帶笑,神色平靜,“我時常會夢到車禍的事……那次暑期游是我堅持要爸爸在下着小雨的清晨出發,因為我喜歡仰頭去數那些落在車頂天窗的雨滴,還喜歡把車玻璃打開一小條縫隙,去聞那股潮濕泥土的味道。”
懷頌卿心內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下,旋即他垂頭湊近兩人緊握着的手,在顏予掌背上留下一記輕吻。
顏予的沉重思緒被攪散些許,他沖着懷頌卿幅度很小地搖了搖頭。
“真的沒事,過去很多年了。我明白那是意外,是無人能預料的事故。
可也會時不時地想,如果我當時懂事一點,如果我沒鬧着在雨天出發……”
懷頌卿知曉所謂安慰不過如同隔靴搔癢,所以他沒有多言,只是晃了晃顏予的胳膊,邀他一起停下。
兩人并肩立在原地,望着天邊的橘紅色夕陽寸寸下沉,直至徹底沒入地平線。
*
由于一路上晃蕩得過于悠哉,導致懷頌卿和顏予最終抵達山頂小屋時,夜幕已悄然垂下。
進門後,懷頌卿按下牆壁開關,室內驟然亮堂起來。
熟悉的奶油色極簡風裝修,令顏予倏地想到初次來這裏做客的那個雨夜。
額……好像結束得不怎麽愉快……
顏予頓在玄關處,思及過往片段,他不自覺地抿唇蹙眉。
懷頌卿扭過頭,瞧見顏予臉上那個不知為何又莫名顯現的梨渦小坑時,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餓了沒?我給男朋友煮面吃,好不好?”
顏予被懷頌卿的問話喚回了神:“還是我給男朋友煮吧?”
“确定不給藤椒牛肉面一個機會嘛?”
懷頌卿進到廚房裏,擡手從冰箱上取了袋方便面示意顏予看。
“也行,那我們就煮給對方吃,怎麽樣?”顏予禁不住失笑,“我有藤椒牛肉面了,你想吃什麽呢?”
懷頌卿微一挑眉,對這個意料之外的提議頗為滿意。
爾後,他忽然想起什麽,悠悠開口道:“嗯……那我想吃雜醬面。”
顏予愣了愣神,随即很快反應過來。他邊往廚房走,邊答了聲“好”。
兩人各占據煤氣竈一側,懷頌卿沒着急行動,畢竟康師傅家的藤椒牛肉面做起來可是要省事得多。
他臂肘拄在輪椅扶手上,眼睛瞧着顏予切菜碼,嘴上也沒閑着:“要跟你做給那位陳聞哥吃的一樣哦!”
顏予對某位莊主的陰陽怪氣好似全無覺察,語氣如常地應答:“今天的菜碼更豐富,我看冰箱裏備的菜很全。屋子裏也很幹淨,是有人定期打掃嘛?”
“嗯,有阿姨每周上門。”
懷頌卿說完,也終于開始忙活起來。
藤椒牛肉面雖說是後下鍋的,還史無前例地加入了火腿、莴苣等多達五種配菜。但無奈烹饪方法實在過于簡潔,所以仍是搶先被端上桌的。
完成任務的懷頌卿去到客廳島臺處,将醒好的紅酒和杯子一并裝進提籃。
等顏予走出廚房時,恰好懷頌卿也已重新回到餐桌邊。
顏予擺好碗筷,瞧着正在倒酒的人疑惑開口:“什麽時候醒的?”
“你說今晚要回來山上,所以下午請阿姨過來打掃和送東西,順便幫忙開的瓶。”懷頌卿把酒杯推至對面,解釋道。
熨帖的暖意襲上心頭,顏予笑着落座舉杯:“謝謝,男朋友。”
“不客氣,男朋友應該做的。”懷頌卿伸臂向前,兩只玻璃杯磕出清脆聲響。
暗紅色的酒液滑過喉嚨,漿果和奶香交織混合在一起,猶如最初傾心某人時的甜潤美好。
當咽下之後,口腔內卻會緩緩泛起黑巧克力般的醇厚澀苦,仿似渺然暗戀,真心無路可走時的潰敗滋味。
“這是……什麽時候買的?”顏予将酒杯擱回桌面,盡量平靜地問了句。
“年初。”懷頌卿直視顏予,滿眼坦蕩,“有什麽問題嗎?”
這款馬瑟蘭混釀确是在年初的葡萄酒大賽獲獎後才打開知名度的,懷頌卿會買并不奇怪。
于是,顏予搖搖頭,壓退了心底那點略顯自作多情的疑惑。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安靜地吃完了各自碗裏的面。
收拾好餐桌,把碗盤放進洗碗機後,顏予回到客廳沙發處。
懷頌卿在确認手機消息,聽到腳步聲也沒擡頭看人,只道:“先去沖個澡吧,放松放松。”
“那你呢?”顏予沒多想,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懷頌卿雙眼微眯,嗓音裏透着揶揄:“男朋友,這是邀約嗎?”
“不是……”顏予一時語塞,慌亂辯解,“我就是想問你需不需要幫忙?”
懷頌卿湊上前,拉過顏予的手晃了晃:“逗你的,今天不用男朋友幫忙。家裏的浴室是專門設計的,很方便。”
自打從蘭市回來,兩個人便一直各自忙碌着。
顏予為即将到來的榨季緊鑼密鼓地做準備,懷頌卿雖時常寸步不離地陪着,但并不上前打擾,就安靜地在旁邊畫圖。
所以算起來,距離上次賓館那夜的親昵共枕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
顏予不可控制地又有些緊張,他連點兩次頭,而後迅速轉身想奔浴室去。
懷頌卿手上使力,将人拉回:“洗澡的确不用幫忙,但是男朋友想要申請今晚一起住東屋,好不好?上次我們是男男授受不親,所以只能撒謊跑去西屋。
可其實那間沒裝輔助設施,我上床時還不小心打碎了杯子,搞得不知道多狼狽……”
顏予記得當時懷頌卿語氣嚴肅地制止他推門進去,原來竟是這樣。
“好,申請批準。”顏予也晃了晃兩人相握的手,“那,我去洗澡了。”
*
洗漱完畢,顏予率先回到東屋。
他坐在床沿邊擦頭發,浴室裏的溫熱水氣将白皙面頰蒸騰出一層自然紅暈。
床鋪上散發着熟悉的淺淡中藥味,尺寸雖勉強算是雙人的,卻實在不夠寬敞。
顏予放下毛巾,眼光茫然地盯着地面,思緒滞澀半晌。
直到推門聲響起時才回過神來,擡眸瞧見對方腿上還放着那個裝有紅酒和杯子的提籃。
輪椅停至近前,懷頌卿拿過顏予手中的毛巾:“再喝一杯,給男朋友助個眠。”
“嗯。”顏予點頭笑笑,起身拎起提籃,并幫自己和懷頌卿都倒好了酒。
兩人端着酒杯,靠在床頭。尾指勾在一起,靜靜地沉默着。
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興許是酒精終于開始發揮效用,顏予總算積攢夠了開口的勇氣。
“我爸爸叫顏儒玺,他個性溫潤純善,一點都不像顏擎堯。爸爸曾是圈子裏小有名氣的書法家,采風活動中遇到了在做玉石雕刻學徒的媽媽。
他們一見鐘情,珠聯璧合。上次你送我的那枚四字印,便是爸爸和媽媽的共同作品,給未出生的孩子準備的禮物。
顏擎堯在商界殺伐果斷,一直都對我爸爸那與世無争的性子很不滿意。加上後來這不成器的長子又不顧他的反對,毅然決然地找了個孤兒做老婆。”
懷頌卿仰起頭,把杯中剩的酒一飲而盡。接着,他擡臂将身側人摟進懷裏,掌心一下一下地撫摩着顏予的後背。
顏予的腦袋在懷頌卿肩頭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
他阖上眼睛,于黑暗之中繼續開口講下去:“其實,爸爸生前基本已經脫離顏家。他常年和媽媽避世隐居,是一對令很多人豔羨的神仙眷侶。
可惜,沒過多久……他們的孿生兒子裏有一個竟胎死腹中。顏擎堯是個迷信的生意人,得知情況後找來所謂的大師掐算,說剩下的這個也不能留。
當然,我爸媽沒有同意。他們盡全力地愛我,對那些所謂命兇克根的傳言嗤之以鼻。有時候,我會想他們假如沒那麽愛我,會不會就……”
懷頌卿的唇瓣貼上顏予額頭,落下零星輕吻:“寶貝,沒人會後悔愛你。”
顏予倏然睜開雙眼,仰頭凝視,不自覺地擡手撫摩懷頌卿棱角分明的下颌線。
他竭力壓下鼻酸,瞳仁通紅,看起來楚楚可憐。
懷頌卿蹭了蹭顏予的面頰,有意替人分神,于是故意道:“我們顏總釀這副委屈巴巴的模樣,倘若被不知情的人瞧了去,恐怕要以為是被我欺負得狠了呢,當真冤枉啊……”
“那,懷莊主不如坐實?”
顏予神色仍舊懵懵的,可嘴裏說出的話卻好似恨不得把眼前人的下巴驚掉。
懷頌卿用兩指夾住顏予的鼻翼捏了捏,以示懲罰:“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你這個并沒有不行的男朋友可是會當真的。”
“本來就……不是開玩笑啊。”
顏予的音量莫名低了幾分,眸光也随之垂下,“只不過,我這個人好像真的有點衰,可能很難帶給親近的人好運氣。你其實……”
餘下的話,來不及講出口,便被突降的熱吻盡數賭了回去。
這一次,懷頌卿沒有收力。
兩人的唇瓣相觸、碾摩,舌尖亦強勢地進攻,每個動作都透着股狠勁。
直到,顏予因呼吸不暢下意識捶了捶懷頌卿的胸膛,對方才大發慈悲地退開些微距離。
懷頌卿看着胸口起伏明顯的顏予,牙關緊咬:“寶貝,你男朋友的命已經足夠爛,應該要問你嫌不嫌棄才對?”
“我當然不。”
顏予平複好呼吸,斬釘截鐵地揚聲表态。
爾後,他主動伸手勾住懷頌卿的脖頸:“可以做嗎?”
懷頌卿的眼中閃過一絲難耐,但他依舊強迫自己鎮定隐忍。
片刻後,暗啞的嗓音才又緩緩響起。
“寶貝,你醉了嗎?”
顏予搖頭否認:“我沒有,我想要,只是這裏好像沒東西……”
“去看看床頭櫃的抽屜。”懷頌卿替顏予理了理亂發,無奈地說道。
顏予依言起身,拉開抽屜瞅見那些五彩缤紛、花樣繁多的計生用品後,驚掉下巴的人就轉瞬變成了他自己。
“這……”
懷頌卿按了按太陽穴:“阚大經理的傑作,酒莊主樓那間卧室裏的抽屜更大些,所以品種也更豐富呢。”
顏予禁不住“噗嗤”笑出了聲,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下手。
懷頌卿欺身向前,從背後将人抱進懷裏,附耳哄道:“不要勉強,順其自然就好。做不做到最後一步,都不影響你跟我綁在一起,拆不開了。”
顏予後仰,躺在懷頌卿肩窩處。
“沒有勉強,我想要的。就是實在沒有什麽經驗,不太知道該怎麽挑才好……”
聞言,懷頌卿擡起手将顏予的眼睛捂住,張嘴輕叼住其耳朵,玩笑似地給出建議:“那就摸吧,咱們交給命運。”
顏予頓時感覺臉上燒紅一片,但仍伸手照做,試探着摸索起來。
選出個小方盒後,又接收到了身後人的新指令:“再挑個瓶子,寶貝。”
好不容易找到目标,顏予精準地抓住瓶身,接着下一秒便覺天旋地轉。待眼睛重新尋回光亮時,他整個人已經仰躺在床上,面朝天花板。
懷頌卿一手撐住顏予腰側的軟被,一手慢慢往下探去。
山頂小院的秋夜靜谧柔和,微風悄然鑽透窗紗,吹入屋內。
自裸露的皮膚表面輕拂而過,惹人顫栗連連。
顏予弓起腰身,細碎呻吟自齒縫間逸出。他向上伸直的手臂試圖攥住床頭立柱未果,反而意外刮倒了櫃子上的酒杯。
暗紅色的沁涼液體潑濺到顏予的鼻尖和胸前,很快便被靈動的唇舌清理幹淨。
顏予忍着面紅,誠實地開口懇求。
“哥哥,快一些好不好?”
久違的稱呼如同開關,懷頌卿身形一頓,旋即應聲加速。
臨界點處,兩人交頸相擁,溺在攀頂之際的酣暢裏。
懷頌卿再次叼住顏予耳垂,得寸進尺地輕哄道:“乖,再喊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