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壹杯[番外]
壹杯
萬米高空,熹微晨光鑽入舷窗,為商務艙內塗抹上了一層暖橘的溫馨色調。
可惜,正遭逢大氣亂流的衆位乘客實在無暇顧及這番日出美景,皆被劇烈的颠簸折騰得身心疲憊。
好不容易恢複平穩飛行以後,顏予聽見斜前方的座位處似乎有幹嘔聲響起,他于是習慣性地從電腦包中掏出一個方形塑料袋遞過去。
對方伸手接過,邊拍胸口邊側眸瞧了瞧,繼而猛地擡頭直視着顏予。
“哥哥?!”
女孩很是驚喜,一時間連惡心難受都忘了,只滿目欣喜地看向斜後方的人,仿佛那張臉是什麽靈丹妙藥。
顏予被盯得有些莫名,他細細地打量了女孩一番,總算瞧出點熟悉感來,試探性地問:“沙塵暴那次……”
“對的,哥哥你還記得我!”
女孩頓感意外,仍舊拿出顆話梅擱進嘴裏,“要不是這個方形塑料袋的話,我都還不敢認,哥哥你好像變了……”
“哦?”
聞言,一旁閉眼假寐的懷頌卿突然插嘴道,“這位哥哥是哪裏變啦?”
女孩偏移視線,瞥向鄰座的人,講話直接了當:“嗯……就是好像沒有上次見到時那麽生無可戀了。”
懷頌卿忍俊不禁,扭頭睨着顏予,語氣揶揄地表示贊同:“的确如此,他現在明顯是已經生有所戀了。”
顏予并不反駁,他沖着女孩微微颔首,徑直默認:“你說得對,真厲害。”
女孩驕傲又滿足地笑彎了眉梢,眼光在顏予和懷頌卿之間來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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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她似有所悟般,嘴巴猛地張成了O型,旋即壓低嗓音補了句:
“要幸福呀!”
顏予和懷頌卿齊齊點了點頭,以氣聲異口同答:“謝謝。”
女孩轉過身後,顏予仰躺回椅背。本也打算閉目養養神,可懷頌卿卻不遂他願,悠悠地再度開口。
“還有嘛?我的胃有點不舒服,可以給我一袋不?”
顏予重新睜開眼,遲疑須臾才又掏出個小袋子遞到隔壁。
懷頌卿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端詳着,半晌後忽地發問:“記得我當初在桃樹下給你投食的時候,用的也是這種透明的方形塑料袋。”
“嗯。”
重逢以來的這兩年時間裏,他們之間出于種種緣由有過太多隐瞞,因而如今的顏予幾乎變為了誠懇典範。
“方形塑料袋、魚子醬黑巧,甚至可能包括釀酒,都是曾照亮我心內黑暗的暖光。我知道于那時的你而言,或許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對我來說,這些都是牢牢抓住我,令我不至滑入深淵的錨點。”
顏予直視着懷頌卿的雙眼,“所以懷頌卿,我會愛上你是理所應當的事,那是人類追尋光亮的本能。倒是你,口味未免有些刁鑽了點。”
“哪有人這樣講自己的……”
懷頌卿忍不住氣笑,擡手捏了捏顏予的鼻尖,“你很好很好,不管是從前敢作敢為敢争取的你,還是現下已然成熟優秀閃閃發光的你。”
“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我下定決心改換志願,便是那晚在果園撞見你偷爬桃樹之後。第二天,我請人打聽了一下山頂小屋的歸屬,從而得知了你的身世。
不必去細看那些調查報告,我也能猜到一個孩童要獨自過活會有多艱難。可從你眼中,我并未看到絲毫膽怯,反倒盡是英勇。那麽再想想我呢,作為從小被誇獎和呵護長大的所謂天子驕子,竟然連自己內心真正想學的專業都踟蹰不決。
當然,後來證明我這懦夫終究是懦夫。僅僅由于愧疚便失去對真相最基本的判斷,也因此錯過你整整六年。”
顏予伸手與懷頌卿十指緊扣,偏頭靠到其肩上:“我那時的英勇,不過是因為身後早已空無一人。但你不同,你的猶疑和輕信都是始于對父母的在意。
懷頌卿從來不是懦夫,縱然當初沒有改換志願,你也會想辦法在繪畫和建築之間找到平衡點,尋獲兩全之策的。”
“寶貝,你這是盲目信任。”
懷頌卿在顏予前額落下一個輕吻,旋即又附到其耳側低語道,“無論如何,謝謝你勇敢。以及,我愛你。”
*
傍晚時分,航班降落于智利聖地亞哥的國際機場。
顏予和懷頌卿在更衣室中換上輕薄的衣褲,森奇則舉着接機牌守在出口處。
瞧着手挽手現身的兩人,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動了下。
待顏予和懷頌卿行至近前,森奇半開玩笑地說道:“懷莊主,竟然這麽快就康複了嘛?!這可……真是愛的奇跡呀!”
懷頌卿全然不覺羞愧,順勢開口接茬:“嗯,是呢,多虧了我們要要。”
森奇在心中偷偷地“呵”了兩聲,一邊嗅着戀愛的酸臭味,一邊堆笑着盡他的地主之誼:“那咱這就出發吧,我可是特地走後門為你們小情侶搞了間超難訂的莊園酒店套房嘞。”
驅車大約一個半小時,三人抵達了聖地亞哥山谷。
森奇踩下剎車,回頭對後座的兩人說:“到啦,當地近兩年最受歡迎的酒店之一,著名網紅打卡集散地。”
懷頌卿側臉瞥了眼車窗外的白色建築,唇角很快地揚起又落下。
他推開車門,邁步出去。
進入前廳大堂內,站在櫃臺邊的中年男人一瞧見他們,便立即迅速靠近。
森奇率先揮手回應,對方的目光卻牢牢地鎖定在懷頌卿身上,說起話來也似緊張般磕磕巴巴:“您是……Y?”
“歪是什麽鬼?寧偉你腦子瓦特啦?”
森奇因被眼前人莫名無視,語氣裏明顯透着不滿。
可他話音剛落,一旁的懷頌卿竟微笑着點頭答了聲“是”。
這下連顏予也不由地跟着驚訝疑惑起來:“你們……認識嗎?”
寧偉趕忙開口解釋道:“這位正是我們莊園酒店的總設計師啊,當初能合作簡直是榮幸之至。”
懷頌卿搖了搖頭:“寧老板那會兒能在多份設計圖裏挑中我的,該說是我的榮幸才對。”
寧偉喜笑顏開,繼而擡臂引路:“之前給森奇留的是間普通套房,位置也一般。我馬上讓人改成頂層的總統套,不但安靜,視野也更好些。”
“诶……”
森奇咬牙切齒地瞪人,要不是有顏予安撫着,約莫真會上前給寧偉一口。
*
夜幕初垂,三人在露天餐廳吃過晚飯後,便預備散場。
因森奇隔天一早還有工作要忙,所以沒法留宿,只得先行送他離開。
途徑大門口外那塊刻有酒店名字的碑石時,四處閑看的森奇忽地留意到落款處被燈光照亮的兩個字母。
“Y.Y.……”
森奇扭頭看向顏予身側的人,“懷莊主,那上面刻的是你名字?之前寧偉叫的那個?”
懷頌卿移動視線掃了一眼,沒有否認:“嗯,大約是酒店落成時,那段有關建築設計初衷的采訪稿吧。”
得到确認後,森奇禁不住撇嘴:“Y.Y.是……顏予?你們文化人都這麽酸的?”
顏予也下意識看向懷頌卿,卻聽對方毫不猶豫地徑直否認道:“不是。”
森奇微一聳肩,恰好此刻工作人員将車開了過來。于是他轉身同兩人告別,随即發動引擎離去。
直至車身漸漸隐沒進黑暗之中,懷頌卿才傾身湊到顏予耳邊,輕聲解釋:“不是‘顏予’,是‘要要’。”
顏予怔愣須臾,回過神後他先是踮起腳親了下懷頌卿的臉頰,而後開口的嗓音裏亦沁着掩藏不住的忻悅。
“懷頌卿,我們去夜爬吧。”
“嗯,好啊。”
懷頌卿攤開掌心,顏予将自己的手放上去,轉瞬便被包裹住,“先回去換身衣服,然後出發。”
莊園酒店背靠的山峰并不高,顏予和懷頌卿只用了将近四十分鐘便順利登頂。
觀景臺上站着三三兩兩的游人,目之所及是整個聖地亞哥山谷的熠熠燈火。
顏予環抱住懷頌卿腰際,額頭緊貼其下颌線,就這樣相偎着共看同一片星河。
距離觀景臺不遠的地方,有處露營地。兩人一拍即合決定租頂帳篷,再多看場日出好了。
十五分鐘過後,搭帳篷搭得焦頭爛額的懷頌卿有些微後悔:“是總統套房它不香嘛,還是按摩浴缸它不爽……”
顏予抑制不住地笑出聲來,他一邊固定地釘,一邊語帶揶揄地疑惑道:“同野戰比起來,總統套房和按摩浴缸應該屬實會舒服很多吧?”
聞言,懷頌卿手裏的錘子瞬間變得更有力了,敲得勁頭十足。
“人生重在體驗,總統套也是可以明晚再住的嘛。”
顏予抿唇忍笑,将防潮墊和地墊鋪好,又把背包裏的啤酒和小食掏出。
然後,他拍拍身邊的位置,沖外面正擺弄門簾的懷頌卿吹了記響亮的口哨。
他們各自拎着罐烈性拉格,肩抵肩凝望着帳篷外的璀璨山景,以無邊夜色與漫天繁星下酒。
涼風習習,樹影搖晃,更深人微醺。
不知是誰率先預謀靠近,總之等反應過來時,顏予已被懷頌卿傾身壓下。
眼神中透着迷蒙的人,動作卻似乎未受影響,仍舊十分靈活。懷頌卿向後擡高的腳尖輕輕一勾,門簾便倏地落下。
不過,因為缺少預先準備,他們最終并未做到底,受累的只有懷頌卿的嘴和顏予的腿。
但陌生環境顯然足夠新鮮刺激,以至于喘息消停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顏予都仍處在放空狀态。
待賢者時間結束,倦意驀然上湧。
兩人默契地翻過身,相擁着抵足而眠,一覺便睡到日曬三竿。
再度睜開眼時,懷頌卿瞅着當空豔陽禁不住發笑。顏予枕在其發顫的胸腔,沒多久也悠悠轉醒。
懷頌卿垂眸瞄了眼,一邊吻着顏予的發頂,一邊開玩笑道:“顏妲己,日出鐵定是看不到了。咱現在打道回鹿臺,或許還能趕上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