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老街還是原來的老街。

四個人上次聚在老街的早上約定以後每年再忙也必須見一面。那天溫楠信心滿滿地說除了邱秋,他們三人肯定每年都能見面,李謙揚和謝凡住同個小區,三人下樓就能見上一面。

早餐吃到尾聲,溫楠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震動。

方書哲遛完阿寶,等阿寶吃完飯即可出發。

溫楠溫聲說:“你先過來吃早飯,老街背面有停車場,到了之後我們共享實時位置,我去接你。”

“好。”電話那頭應。

溫楠挂斷電話,打開微信,找到最近的停車場位置發給方書哲。

方書哲回複OK。

微信底頁,多了一個紅點。

溫楠握着手機,幾秒後鎮定地按滅屏幕,蓋在桌上,低頭繼續吃。

李謙揚指了下手機:“是我,通過一下。”

她知道是他。這些年,一次次點開搜索,輸入他的號碼,盯着頁面僅有的信息發呆,然後再退出界面。

李謙揚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說:“是我。”

溫楠在他的目光注視下重新拿起手機,點了同意,猶豫該把他放在那一組。

她的朋友圈有三個标簽,第一類【管事】,長期屏蔽對象;第二類【客戶合作】只能看到工作照;第三類是她的幸運數字【7】,只能看到她偶爾分享的生活日常。

溫楠把他分在第三類。

很快後悔了,标簽為【7】的可見內容一拉到底,還有點格式化。

他的農歷生日零點準時祝他生日快樂;自己生日的一張蛋糕照片,以及春晚倒計時結束的那條‘祝你新年快樂’。

除夕夜.....

最近的一條除夕夜內容和以往有點差別。她喝了酒,情緒上頭,發了一條配圖的朋友圈。是方書哲拍的側臉、她為他挂的祈願牌和空酒瓶下立着兩個空杯子。

溫楠拿起手機,迅速點開朋友圈,找到除夕夜那條內容,點開祈願牌的照片,悄然松了一口氣。

确認過,是只有祝福語的那面。

很快,她又緊張起來。

他一定看得懂。

溫楠偷偷擡起一點眼皮瞥向對面,他正在看手機,她的角度看不到他的手機屏幕。

她認命地低下頭,繼續吃碗裏的牛肉羹,又不死心地挺直後背,悄悄往前傾了一點,擡眼,目光順着他的手機往上走,撞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眉心一跳,她逃也似地站起身說:“我吃完了,有點悶,在外面等你們。”走到門口摸了摸口袋裏的煙,放棄,腳步徘徊,轉身看到李謙揚站在自己身後。

空氣裏彌漫她的尴尬。

她明白所有的僞裝在自己留下的痕跡裏成了皇帝的新裝,他好似那個看穿一切的小孩,不一樣的是,他還沒有指出,她自己先不打自招。

溫楠選擇最幼稚的方法,背過身朝路口走。

她真的覺得自己成了穿新衣的皇帝,慶幸那個看穿一切的小孩留在了原地。

剩下的三個人也很快出來了。

邱秋問她怎麽不等他們。

溫楠費力露出笑容,“我朋友過來了。”

邱秋挽住她的手,撒嬌放狠話:“以後不準不回信息,不準不接電話。知道嗎?”

“好的。”

“路上慢點,安全最重要。到了記得發消息說一聲。”

“好。”

邱秋募地想起擠在宿舍小床熬夜聊天的許多夜晚。為了不影響舍友,蒙着被子悄聲講話,偶爾探出腦袋換氣,兩人相視而笑,黑暗中她的一雙眼睛亮亮的。

李謙揚還為此吃醋,她每次都笑眯眯哄他。

她有千奇百怪的哄人方式,比如捏捏李謙揚的手,小聲問:“诶?怎麽還不高興?”又捏一下他的手,故作驚訝:“我按了啊。難道開關失靈了?”

比如,她一臉認真地對李謙揚說:“我自罰三套卷子,你陪我做。高興不?三套卷子,好幾個小時呢。”

又比如,她一本正經地哄李謙揚:“欸,你發現了嗎?我們心有靈犀不點自通。我和邱秋就不一樣啦,需要用語言溝通。”

她總在哄他的時候偷偷給自己遞眼神,那時候的她多開心啊,清淡的外表下有一顆蓬勃爛漫的心。

現在呢?裏裏外外透着疲倦。

邱秋心酸,抱抱她。她什麽都沒說,只拍拍邱秋的背。

李謙揚卻想起異地那年,每次在動車站門口分別,她牽着他的手嘟囔抱怨大一怎麽還不結束,一年真的好漫長。

謝凡一臉困意,打着哈欠:“到了報個平安。”

溫楠的視線停在李謙揚臉上,一夜未睡的臉龐在陽光下有點憔悴,不知是不是這幾年笑的比較少,臉部線條硬朗了許多,不似從前柔和。眼前這個她愛的人已經從男孩變成了男人。這一眼,她看到了錯過的歲月,悲傷從心底往上爬,鼻子酸酸脹脹。

“一晚上沒睡,都趕緊回去睡覺吧。”

“到了跟我說。”李謙揚說的是我,不是我們。

溫楠含糊地點了個頭,“回去好好休息。”

李謙揚想說些什麽,看到她朋友從後面走來,不再說話。

方書哲朝另外三個人點頭打招呼。溫楠立刻抱起狗子,“阿寶,想不想媽媽?”

邱秋想起昨晚溫楠說的話,此時看到方書哲怎麽看都覺得好親切,打完招呼,熱情地問:“什麽時候有空再來玩?”

方書哲禮貌地笑回:“下次吧。小楠下午有事,必須趕回去。”

溫楠看向方書哲,“你懷念的梅菜扣肉就是她爸做的。”

邱秋聽了,問道:“你也愛吃啊?下次讓溫楠帶你回來,我請你吃。”

方書哲恍然,“好啊。”

兩人莫名地聊了起來,謝凡和李謙揚對邱秋的熱絡摸不着頭腦,在一邊幹站着。

溫楠打斷不錯的聊天氛圍,“走了,我們趕時間。”

各自道了再見,溫楠和方書哲走進老街。

謝凡腦子一抽,“溫楠回去後會不會把我們全部拉黑?”

“至少不會拉黑我們。”邱秋斜眼瞧他,“你?我就不确定了。”

“懂了,她說的不是客套話,确實沒氣我擅自做主帶你見她。”謝凡朝李謙揚挑了下眉,“白瞎我昨天膽戰心驚一天。”

溫楠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李謙揚收回視線。

“邱秋......”回來的路上,邱秋回頭看他的那一眼,他霎時聯想到驚天動地的哭聲與溫楠有關。

邱秋明白他的意圖,急忙擺手,“能說的我都告訴你了。”

邱秋和他們分道揚镳,在路上編輯信息:[有些事應該由她自己開口跟你說,你比我們都了解,她越不開口的事說明事情越難。我只能告訴你,她還是原來的她。]

點擊發送,騎上小電驢回家。

李謙揚收到微信,一字一字看過去。

-

出城的路上,溫楠盯着窗外,回來幾次都沒有認真看過生活了三年的小城。

老城區幾乎沒有變化。

高中時,李謙揚喜歡在沒課的周日下午騎自行車載她穿街走巷。他每次兩點準時到教室,幫她補數學補到四點半就帶她出教室放松。

溫楠拒絕次數居多,偶爾也耐不住李謙揚的軟磨硬泡。

不記得是哪次坐在自行車後面,溫楠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問:“每個周日你都這麽早出來,你爸媽不覺得奇怪嗎?”

“我媽知道我出來見你啊,她笑話我不懂浪漫,說哪有人約會選在教室學習的。”

“啊?”溫楠難以置信,擡起頭只看到一個後腦勺,又将目光飄向遠方,努力消化李謙揚媽媽知道自己的事實。

李謙揚又說:“他們不怎麽管我,我媽還給我上了一課。”

她好奇問:“什麽課?”

“我們還小,經濟和心理不成熟,有些事不能做,女生容易吃虧,讓我要保護好你。”

她不知道當時李謙揚的臉龐在風中微微泛紅,面對她真誠的詢問羞于将性教育課說出口。

寥寥幾句話打破了她對父母這一角色的刻板認知,她第一次意識到世上還有另一種親子關系。

她想起高一成績退步,鄒麗娟在電話裏幾次質問她是不是談戀愛了?警告她不準早戀,反複強調要好好讀書,他們在外面打工供她上學不容易,不要讓他們失望。

直到成績有起色,質問才停止。

鄒麗娟如此緊張是因為有前車之鑒。

溫勤在中考前逃掉晚自習和男生約會被班主任抓到,一個電話打給了溫林生。夫妻倆次日從嘉禾市趕回鎮上中學,言辭懇切地跟老師道歉,把溫勤領回家大罵一頓。

轉頭對溫楠三令五申。

禁止戀愛貫穿了她的學生時代。所以,與李謙揚的多年戀愛,在父母那藏得像見不得光的地下情。

她羨慕李謙揚和他父母之間平等的親子關系,但也不敢挑戰父母從未停止樹立的家長權威。她從小就對父母既畏懼又渴望,極盡所能的扮演一個溫順乖巧的女兒。

上幼兒園的年紀,溫楠被父母帶去親戚家拜年。有一個從大城市回來的親戚拿着五十塊錢,讓她叫舅婆,叫了就給她錢。舅婆一身酒氣,滿臉通紅,整張臉湊到她的臉上。

在那個年代的農村,五十塊是一筆不小的錢,她吃的冰棒是五分錢一根。

她掙紮抗議,跟父母求助,周圍一群大人看着她無措反抗笑得更大聲,她的父母也在其中跟着大家一起笑,催促她喊舅婆。

她被迫叫了一句舅婆才得以解脫,五十塊随後塞在她手裏,燙傷了她小小的自尊心。

這個讓她覺得羞恥的五十塊最後進了父母的口袋。

在村裏念小學二年級時,那時候她是活潑的,課間喜歡和朋友玩游戲。鈴聲剛響起,課堂吵鬧,她也沒收起玩鬧的興奮。數學老師拿坐在第一排的她開刀,毫無預兆扇了她兩個耳光。

她被扇懵了,呆呆地捂着兩邊臉頰,緊接着被數學老師拖扯:“不想聽給我出去。”

她沒坐穩,摔到地上。

她從頭到尾都沒掉一滴淚,安靜地看着數學老師。她知道不能哭,眼淚帶來的是同情,而同情只會讓她更難堪。

這件事在丁點大的農村,用了不到一個下午的時間就傳到她父母的耳朵,父母問她摔傷了嗎?她如實說屁股有點疼。

校長到她家找她父母聊了聊。她不知道具體聊了什麽,只知道數學老師再也沒去她家蹭飯吃。

後來就這樣不了了之,沒有人再過問她什麽。

初中二年級,有人在背後說她假清高,也有追了她一年得不到回應的男生惱羞成怒地把垃圾塞到她課桌。

她看着他挑釁的眼神,勸住了要為自己出氣的朋友。

那個男生第三次趁她不在教室把垃圾塞到她的課桌,再次故意等在後門,只為挑釁的瞪她一眼。

她收起垃圾,冷着臉走到隔壁班,一言不發的将男生塞在她課桌的垃圾倒在男生桌上。男生反應過來,一拍桌子站起來,指着她罵罵咧咧,周圍的同學慌忙拉開他。

監督晚讀課的班主任姍姍來遲,經過教室看到自己的學生站在裏面,走進去制止這場混亂。

你看,就連被人欺負了她都一忍再忍。

可是,她活了二十七年才看清溫順乖巧只會換來別人的得寸進尺。

她不是溫室裏呵護長大的花朵,她是家門口那顆橘子樹,大多數時間裏無人照管,自由生長,父母為她而建的栅欄注定圈不住她,她和父母之間的和平終将在她的蛻變裏破滅。

這個敲碎重組的蛻變過程,用了六年時間。她內心說不出的惆悵,在混沌裏摸索着成長的過程惶恐不安,但最終還是抗了過去。就是代價有點大,人財皆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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