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躺椅買回家,搬家也提上日程。
從現住的這棟搬到隔壁棟,家當不多,溫楠沒打算請人,自己上手,每天下班後用小推車一車一車拉過去。
小日子既忙碌又充實。
如果沒人打擾就更完美了。
她在下班回家的地鐵上收到溫勤的微信,一張照片,鄒麗娟穿着病服睡在病床上。
一年半沒見過面,關于鄒麗娟的記憶只剩中氣十足的罵聲,她都沒注意到鄒麗娟臉色蒼老,頭發白了大半。
溫勤在電話裏說:“媽被你氣到進醫院了。”
她不覺得自己有錯,也懶得再辯解,只問:“醫生怎麽說?”
“不知道。還在醫院觀察,明天才知道能不能出院。”
她握着電話,在吵鬧的車廂裏努力分辨溫勤的聲音。
“五一後就說不舒服,頭暈胸悶了兩個星期,不肯去醫院,整天愁眉苦臉,擔心你輕賤自己。下午在家暈過去,幸好你姐夫在家。”
溫楠壓住煩躁再次說:“我最後一次強調,我沒有結婚。”
“溫楠,婚姻大事,別糊裏糊塗被人騙了。”溫勤看不懂溫楠,就像鄒麗娟所說,溫楠沒結婚,不存在小孩上學問題,戶口放老家的好處更多。她一定背着他們幹了什麽事。
地鐵嘈雜,周圍擠了一群人,溫楠克制說:“你以為他們真憂心我的婚姻?天真!他們不過是想通過戶口控制我。”
溫勤:“你怎麽能這樣說自己的爸媽?他們是有一些缺點,很多行為讓人難以理解,但出發點是為你好。”
溫楠冷笑,“這麽說你們聯合騙我的錢我還要說一聲謝謝?”
溫勤噤聲。
溫楠閉上眼,如果鄒麗娟因為自己有個好歹,她能問心無愧嗎?她可以不主動聯系,不回老家,不作任何期待,無視譴責,無視賣慘......
只是,她能無視鄒麗娟因她進醫院嗎?
聽到鄒麗娟因她住院,溫楠想起了爺爺去世帶給她的沖擊。
那是冬天,她還住在城中村,半夜兩點多接到溫勤來電。
她連夜攔了一輛出租車趕回家,幾個小時的車程都像在夢裏。
明明去年冬天才做的手術,上一次手術後好好的活了這麽多年,肯定是什麽都不懂的奶奶在電話裏沒說清楚。
早上七點多到家,爺爺躺在床上任由子女換壽衣。
她有點懵,嗡嗡響的耳邊伴随一聲聲:“爸,現在給你穿新衣服,手腳放松一點,不要這麽僵硬,衣服穿不進。”
溫楠從小寄宿在學校,并不覺得和爺爺有深厚的感情,看着一身新衣躺在床上像睡着的人被靈車拉走突然就很恍惚,好像空了一塊。
再回來的時候,早上還能看到摸到的人被裝進四方的盒子,盒子外層裹着一層紅布,放在生前睡覺的房間。骨灰盒後面擺了一張黑白遺照,前面的香爐點上了香燭。
親屬按長幼順序,點香,跪拜磕頭。
哭聲一片。
她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沖擊。爺爺是家裏唯一沒有罵過她,沒有指責過她的人。他的脾氣不算好,卻從沒有打罵過孫子孫女。
根據家鄉的傳統,出殡前的香火不能斷。
夜裏,溫楠下樓上香,空蕩蕩的一樓剩下一條忠實的老狗蜷縮在桌底,看到她,懶懶地擡了下頭,很快閉上眼。
房間通風不夠好,充斥香火燃燒的煙霧。上完香,她獨自坐在床尾對着桌上的骨灰盒和黑白遺照低聲細語。
她和爺爺一直沒有太多的交流。
這在他們家鄉是常态,絕大多數的青年人外出務工,孩子留在老家,而老一輩的成長環境又造就了他們對養育孫子孫女停留在喂飽即可。
工作以來,她每個月會往家裏打幾次電話,吃飯了嗎?吃什麽了?天氣熱不熱?冷不冷?錢夠不夠花?永遠都是這幾句話,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麽。當通話成了一種負擔,她開始用工作忙,沒時間為借口拖延,拖到拖不下去時已經過去了一兩個月。
上一次回家,她在房間睡覺,大早上,爺爺在二樓樓梯口喊她,她縮進被窩,不應。
難得放假,溫楠只想好好睡一個覺。她就不明白了,不到八點,叫她起床做什麽?從前不讓她睡懶覺,現在她工作累死累活還不讓她睡。
門口叫她起床的聲音不停,她心中的怨氣一下子爆出來,沖他發了脾氣。
之後安靜下來。
她沒有注意到爺爺被疾病折磨的疲态,只在臨走前塞了五百塊給他。
她不知,那是他們的最後一面。她卻對他發了一頓脾氣。
葬禮前的幾天,她幾乎沒有睡過覺,半夜一次次下樓上香,坐在床尾自我譴責,試圖彌補爺爺驟然離去帶來的遺憾和後悔。
出殡的清晨,太陽還未升起,天空灰蒙蒙,去墓地的路上突然下起瓢潑大雨,哀樂混着雨聲哭聲在山間回蕩。從墓地回到家,家裏的長輩們馬不停蹄地把爺爺生前用過的物品搬到河邊淋上汽油,所有的痕跡在雨中被燒的幹幹淨淨。
奶奶一直在哭,從她踏進家門到葬禮結束離開家。
這就是死亡的分別嗎?活着的時候吵得像有血海深仇,詛咒對方,罵對方怎麽還不去死。如今人不在了,反而傷心到讓人不忍看。
溫楠讀了許多關于死亡和告別的書籍依然無法釋懷,而內心的無法釋懷又讓她用妥協的方式嘗試緩解與父母逐漸惡化的關系。
她是恩怨分明的人。成長過程中父母提供了物質上的撫養是她不可否認的,這段母女緣分她看淡了,但鄒麗娟的病因她而起又另當別論。
她跟方書哲講了此事。
“說是被我氣倒的。”
方書哲遲疑了會兒,“不是我往壞處想,你懷疑過你姐的話嗎?他們騙你不是一次兩次了。”
溫楠心驚,她沒有考慮到這一點,想了想,否認:“她跟我媽關系很好,不可能詛咒自己的親媽。我媽也是信鬼神的人,更不可能允許我姐說不吉利的話。”
“首先,你每年出錢給你媽做體檢,都沒什麽大問題。其次,你和他們吵架也不是一天兩天。”
溫楠沉思了片刻,語氣少了剛才的堅定,“這次不一樣,之前再怎麽吵他們都不怕,認為拿着戶口本就能拿捏我。”
“先別急着下結論。按照慣例,你媽會找你報銷自費的醫藥費,看看票據上有什麽。”方書哲也不希望自己一語成谶,但他見過溫楠父母對她做過的所有事,也了解溫楠心中的善良。
她在沒什麽錢的時候遇到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在公交站旁邊的天橋下拉二胡賣藝,她特意準備了一疊零錢,每天經過時放一張。她說天氣這麽熱,老人比她難。
她對陌生人存有善心,何況對她的父母。這點,她父母了解的一清二楚。
第二天晚上,溫勤打電話說鄒麗娟沒什麽大礙,出院了,醫生囑咐不能動氣,需要靜養。
的确沒什麽大礙。
鄒麗娟想不通自己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潛心信佛,怎麽就生出溫楠這樣不省心的女兒。夜裏想太多睡不好,白天替溫勤帶孩子,心情不好,焦心勞力,身體一時吃不消。
賬單顯示鄒麗娟做了各種各樣的檢查,溫楠沒看出異常,只當是鄒麗娟上了年紀毛病多,她将自費的錢轉給溫勤。
溫勤收完款,回了消息:[你這段時間收斂點,別再胡鬧。]
這場遠距離的戰争,暫時偃旗息鼓。
不讓她反擊,她們先出招了。
鄒麗娟出院不到三天就推送了一個男生的名片。
溫楠從工作中抽空回複不喜歡。
溫勤:[媽才出院就操心你的事,別惹她生氣。先和對方聊一聊,就當是打消媽的疑慮,其它的事等媽身體好一點再說。]
在相親這件事上,溫楠喜歡用直接的手段,能拒絕的拒絕,無法推掉的也不願意多花時間敷衍對方,把對方約出來,直截了當地說不合适。
吃飯地點是由相親對象定的,一見面談不上失望,她本是為了應付父母,只不過仍然在心裏暗暗感慨了一句這年頭連男的也照騙。
喝了點酒的相親對象叽裏呱啦講述自己天南地北出差的經歷。
她看了看對面情緒高昂的相親對象,又看看桌上的食物,心中嫌棄,默默把椅子往後退了一點,靠着椅背,拉開距離,一口也不吃了。
照騙就算了,話多的讓她覺得聒噪輕浮。
吃完飯,起身,她看了眼對面的相親對象。
比她矮。
回到家溫勤打探情況的電話立馬進來。
溫楠知道鄒麗娟在旁邊聽,語氣略帶責備:“那人一頓飯喝了五瓶啤酒,喝完吹噓認識這個總那個總,說什麽在榕寧市十幾年,遇到事找他說一聲就能搞定,結果買單掏手機掏了半天。”
溫勤狐疑地看着鄒麗娟,兩人都不太清楚情況。溫勤說:“不可能吧?介紹人說對方很優秀,工作不錯,工資高,也有房。”
“介紹人說的話你也信?你見過相親在燒烤攤嗎?喝完酒還吹牛,酒品不好。”
“一個人最重要的是能力。”
“有沒有能力我不清楚,反正今天吃飯是我付的錢。”一句話戳到鄒麗娟,她認為自家人的錢不能貼給外人。
溫勤說再問問看,把電話挂了。
這種事情她自然不會跟李謙揚說,只能跟方書哲分享相親的過程,“真的是個大極品,你沒見到實在可惜。下次再有這種極品,我給你打電話。”
“我沒你這麽無聊。”
“什麽嘛?我以前喜歡宅家裏你讓我走出去和別人接觸,現在又說我無聊。”
“沒人讓你去接觸極品。”
“那也要見了才知道是什麽品啊,我又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
方書哲感覺她的心态好了,做事方式也柔和了,懂得迂回,不是委屈自己,也不是埋頭沖上去硬剛,然後自我內耗。他笑了笑,“哎,有點想看李謙揚知道你相親的反應。”
溫楠無聲地陷進方書哲家的沙發,像個洩氣的皮球。李謙揚每天都給她發消息打電話,她總忍不住回應。
就這樣!到此為止!不要再有交集!這幾句話每天默念三百遍也沒效果!
方書哲的視線落在埋在沙發裏的身影,“小楠,喜歡就主動去争取。”
溫楠坐着不動,甕聲說:“你看我現在的樣子,還不如離開他的時候。”
“何必妄自菲薄。”他說。
溫楠不覺得是妄自菲薄,事實就是如此。
她沒有信心,沒有決心,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當再一次收到李謙揚的消息,她拿起手機點開微信,手指噠噠回複消息:[好。]
對面很快回複:[想吃什麽?]
她也回的很快:[我都行。]
他回:[好。]
溫楠的視線從手機轉向林俐:“和他約好晚上吃飯。”
林俐擠眉弄眼一笑,從她飯盒裏夾起一只蝦仁:“我幫你吃掉蝦仁,留着肚子晚上多吃一點。”
溫楠兩邊的嘴角剛扯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又垂下,喪氣地夾了幾個蝦仁到林俐飯盒。她沒準備禮物,一個星期之前在社交平臺搜索禮物的相關詞條,沒找到一件合心合意。
分開太久,她已經不知道他喜歡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