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祠堂罰跪
祠堂罰跪
翌日。
雪天一色。
一小厮着急忙慌趕到蕭平心院子裏,站在門外道:“少主,您母親罰您抄道德經四十遍。”
蕭平心被噩夢纏身,夢見江思量變成了一朵蘑菇,藏進的蘑菇山中要自己去找他。
整座山都是哭聲,他在山裏翻了又翻,最後只翻出一顆流着鮮血的頭顱。
半夢半醒間,驟然聽到這句話。蕭平心吓得驚坐起身,不可置信道出一句:“她瘋了?!”
門外的小厮未敢言語,只能僵笑着。不到幾秒,又匆匆跑來一個小厮:“少主您父親罰你去跪祠堂。”
“他也瘋了?!”
懷裏的玉手爐早已冰涼,蕭平心坐在床上反複回想剛剛的兩句話。
身後傳來好幾聲動靜,蕭平心回頭,見江思量低着頭正在扯被自己壓住的衣袍。
“……”
他要瘋了。
江思量慢吞吞穿戴整齊,剛想出去,就聽身後蕭平心道:“江思量你昨日越界了,罰你去給我研墨。”
江思量原本低落的心情更低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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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燭火昏昏,上方供着的靈位整整齊齊,房梁懸挂着經幡。
江思量跪在柔軟的蒲團上,認認真真研磨墨汁。
蕭平心跪在殿中央,伏在椅子上抄寫經書。約莫過了一刻鐘,雙膝傳來微微鈍痛。
非祭拜之日,祠堂只允許放一個蒲團。看在江思量剛剛求他的份上,蕭平心就大發慈悲讓給他了。
江思量停頓了一會,盯着硬硬的地面,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蒲團。
剛到祠堂時,他只看見一個蒲團。江思量原本以為今天自己的膝蓋會跪青,未想蕭平心上去就把唯一的蒲團丢給他了。
江思量擡頭,恰好看見蕭平心咬着毛筆頭笑了一下,接着飛快在紙上寫下幾行字。
抄個經書這麽有趣嗎?
江思量微微偏頭,悄無聲息瞄了一眼。
在一行經文當中,穿插着這幾個字眼:瘋子季則,瘋子蕭遠。
江思量抿唇,繼續安靜研墨。
“過幾日我要去學堂。”原本安安靜靜的氛圍,被蕭平心打破。
“嗯。”江思量沒過多反應,淡淡應聲。
“可能要很久才回來。”蕭平心說完,飛快瞄了一眼江思量。
“好。”江思量還是沒什麽表情。
蕭平心嘴角微微上揚:“你要是想随我去的話,求求我也是能答應的。”
江思量認真研墨:“不想。”
蕭平心執筆的手停頓了一下,一滴墨汁滴落,暈開寫好的字跡。
他不着痕跡瞧了江思量一眼,沒再說話。
午時,江思量去外面轉了一圈,回來時手上提了個食盒。
江思量打開蓋子,食物的香氣很快彌漫整個祠堂。午膳很豐盛,卻只有一人份的量。
盯着食盒裏酥酥脆脆的雞腿,江思量有些餓了,他膽怯望了眼蕭平心。
蕭平心刻意躲避視線,看起來很不高興的樣子。
江思量沒說話,反正他對蕭平心的價值只是一味藥而已。蕭平心高興了就用用他,汲取一些靈力。不高興就将他丢在一邊,自生自滅。
反正他們上古鏡一脈皆是如此。他們一脈體質特殊,靈力旺盛,百毒不侵。
自身擁有強大的靈力,卻不會運用武藝平平。無論男女,修為最高也只能達到中階修士水平。
上古鏡靈宗滅宗時,僅存的後人本來是要淪為爐鼎被人哄搶汲取靈力而亡。
幸得三不宮庇佑,挑了個折中方式與世家聯姻。少數後人得以存活,延續至今。
而他們也成了換取利益的“藥物”,且他們之中的女子壽命都不長,大概是生了孩子的緣故。
江思量的阿娘,在他六歲時便已經去世。思及至此,江思量有些難過,自顧自吃起了午膳。
午膳是楊嬷嬷來送的,說是江思量的午膳。至于蕭平心的午膳,很大概率是被罰了。
江思量盡量縮低自己的存在感,連吃飯的聲音都很微小。
盡管如此蕭平心還是朝他望過來,吓的江思量筷子都掉了。
蕭平心沉着臉,眼圈烏黑,嘴唇因為長時間不喝水有些幹涸起皮。他盯着江思量手裏空空的食盒,氣若游絲道:“你全吃了,我吃什麽?”
江思量沒料到蕭平心還要吃飯,他慌了一下,嗫嚅着解釋:“……這飯是我的。”
蕭平心:“……”
蕭平心很輕地笑了一下:“你吃完在我身旁跪着。”
“為什麽我要跪着?”江思量不解,他一直認真研墨,明明沒有惹他。
“因為你犯了錯,有愧于我。”
言外之意是,因為你沒有拿到我的午膳。
江思量接不上話,他抱住雙腿蹲在蒲團上,低聲道:“不要。”
在蕭平心的印象中,這是江思量第一次反駁他。
蕭平心垂眸,冷冷淡淡看着他,然後低頭繼續抄經。
期間,江思量沒有一直研墨,他更多的時間是在發呆。
直到外面天色濃黑,一股冷意襲來他才悠悠轉醒。
江思量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時睡着了,他醒來後驚訝發現自己趴在椅子上。
那張蕭平心用來抄經書的椅子。
江思量鼻尖能聞到淡淡的苦甜桃子香,側頭一看,是蕭平心今日穿的藍色大氅正披在他身上。領邊毛絨絨的,臉頰蹭起來很舒服。
江思量愣愣擡頭,祠堂內早已不見蕭平心的身影。連随意散落在地上已經抄好的經書也消失不見。
蕭平心走了,卻沒叫他。
江思量并未覺得難受,因為比起這個,他現在更在意身上的這件大氅。
雖然蕭平心沒有承認,但江思量觀察後發現,蕭平心是個很畏寒的人。
既然自己怕冷,為何要将能夠抵禦寒冷的大氅留給在祠堂的他,自己穿着單薄步入風雪中?
江思量沒想透徹,上古鏡後人對旁人來說,只是一味活着的藥材。
他們沒有自主選擇人生的權利,無論男女只能聯姻。之後便是不被愛的一生,直到死亡。
蕭平心對他的态度太過迷惑,江思量覺得這應該是正常行為,畢竟他很少和人接觸。
江思量起身時,腿腳有一些蹲麻了,緩了好一會兒才借着椅子站起來。
出去時,江思量特地看了一眼原本蕭平心跪着的位置。
那處有兩小灘紅紅的東西,江思量走上前一摸,是血。
他一直跪在柔軟的蒲團上都覺得膝蓋酸麻,更何況跪在這冷硬的木板之上。
江思量來桃洲十塢時間也不算短了,他發現蕭平心一直在被罰,不是罰跪,就是罰抄。明明有時蕭平心沒做錯任何事。
桃洲十塢的事,江思量淌不清,也不想去淌。
他裹着大氅獨自走在雪中,卷起的風雪似要把他吞沒。
蕭平心的大氅對江思量來說有些長,衣尾完全沒在雪裏。
祠堂外的一樹海棠開了花,風雪将枝條壓的彎彎的,粉白色的花瓣上結了一層薄冰霜。
少年持着一柄白傘走來,他裹着石榴紅的大氅,卻還冷白了臉。
蕭平心冷硬将手裏暖和的玉手爐塞進江思量冰涼的手心裏,冷冷言語:“楊嬷嬷托我來尋你,不然我不會來。”
江思量将暖和的玉手爐團進懷裏,烏黑的眼眸仰望着他:“夫君一起走嗎?”
蕭平心低眸,見江思量仰起臉,嘴唇微微抿起,眸子烏黑圓潤,整個人裹進毛絨絨的大氅裏。
乖乖抱着玉手爐,露出的一截手指白裏透着粉,整個人跟一小塊玉似的。
蕭平心端起架子:“你既然誠心邀請,我就勉為其難同你走一段。”
兩人無言并肩走了一會兒,蕭平心突然停下,目光直直落在江思量身上。
江思量擡頭,怎麽?
蕭平心伸手了。
江思量瞳孔突然放大,顯然受驚一般。
愣在原地就這樣靜靜看着蕭平心的動作,看着蕭平心輕輕掃去他發上落的雪。
江思量還未回神,只聽風雪捎進他耳中一句:“後日我去學堂,父親要你做我的陪讀。”
語氣聽起來不情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