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卷婁村14(十四更)
第 49 章 卷婁村14(十四更)
路回他們邁入了白霧中。
和之前比起來,現在這白霧已然淡了許多,道路的能見度也高了不少。
他們順着禁地入口那條路往上走着,從這座山到了另一座山上,也到了那角飛檐的屋子前。
很古代的建築,青灰磚瓦,刷的白牆,但大門是朱紅色的,瞧着有幾分怪異,上頭沒有落鎖,輔首銜環和常規的神獸形象不同,而是羊頭模樣。
他們将門推開,因為只是一間屋子,不是院樓,門開的剎那便能瞧見裏頭的神臺和落了層厚厚的灰的蒲團。
這裏的一切都是灰敗的,空氣中也蔓延着一股許久未被人光顧的空寂感。
本該放着神像的神臺上空蕩蕩的,路回凝望了會兒,突然抓住了什麽:“我知道哪裏不對勁了!”
幾人齊齊看向他,路回語速都快了些:“從目前所有的線索來看,阿觀是很在意羊神的,甚至一心想要維護、保護羊神,在我們目前的猜想中,我們現在所處的還是幻境,假設這個幻境是阿觀編織的,那不應該家家戶戶的神像都被抹掉了,甚至神龛都被塑
路回聽到這裏的時候,人還沒有緩過神來。
面條下多了,兩個人也只是剛剛好勉強吃完,制止了小孩兒不自量力地想要暴飲暴食的沖動,路回将那個草莓蛋糕塞進了冰箱。
他本來心情也還算是不錯,笑眯眯地看着對方吃得眼淚汪汪差點要被噎死的樣子,直到剛放下筷子沒多久,明照臨的微信電話就響了起來。
是有人給他打了微信視頻。
路回皺起眉來。
甚至都不用腦子去想,就知道一定是白盛忻。
……畢竟上輩子願意給自己打電話的人本來就屈指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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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也正是對方應該對明照臨熱情的時候,畢竟那邊雖然剛剛和陸明景訂婚,但是剩下來的幾個情人卻也還是要好好哄着的。
還要騙小孩兒給他畫畫呢。
可不能分手。
明照臨剛要接電話的時候看着對面的路回,不知道為什麽就有點心虛,說了句不好意思就拿着手機躲進了一路的客房卧室裏。
路回一口氣沒上來,硬邦邦地堵在胸口。
他扯了扯領口,那種快要窒息的煩悶感覺又再次湧了上來,剛剛被咬的傷口還在肩膀上隐隐作痛。
媽的。
他在客廳裏面煩躁地走了兩步。
果然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黑發少年打開燈躲在房間的角落裏,視頻接通。
“阿臨。”
那邊的白盛忻沖他微微一笑,聲音低沉又溫柔。他似乎是剛剛洗完澡出來,頭發還濕漉漉地搭在肩上,眼角是帶着情意的淡紅。
柔軟得像是一朵壓在枝頭上的雪白茉莉。
“我聽說靈都那邊最近臺風,你一個人在家裏還好嗎?”
白盛忻人現在不在靈都,他本人正在帝都美術學院讀大二,平時有課的時候還是要在學校裏面裝一裝好學生的樣子的。
畢竟他的人設還在這裏。
這裏也不得不說一句白盛忻真的是時間管理大師,搞事業,搞學業,同時談戀愛也沒落下,而且人家談戀愛還能一談談三個。
可惜人是個垃圾。
“還好。”
明照臨本來想說點關于路回的事情的,詢問一下對方自己現在應該怎麽辦之類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話就是沒有說出口。
莫名的,他不想讓白盛忻知道家裏有路回的存在。
“那,今天有在家裏乖乖畫畫嗎?”
“畫了,那副六十厘米的中畫,這個周估計就能畫完,不會耽誤盛忻哥哥你的時間的。”
“嗯,我家阿臨真厲害。”
路回嘴上罵罵咧咧,卻還是豎起耳朵貼在門縫外面悄悄聽着。
……越聽人就越是生氣。
好家夥,怎麽那就成了你家的!!
你們兩個什麽關系啊,誰讓你這麽喊了。
又不知道是怎麽了,白盛忻在視頻那邊突然做作地輕哼了一聲,聲音也是軟軟的,像是有些痛的樣子。
“你怎麽了,盛忻哥哥?!”
果然,在這邊明照臨就馬上急了。
他看見白盛忻的手臂上面有一道暗青色的傷痕。
“沒事,只是又和明景吵架了,他出手的時候有點重,不過他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他怎麽可以這樣子……明明你們才剛剛訂婚。他這是家暴!”
“也不是不好,只是……”
白盛忻又不說話了,用那雙霧氣蒙蒙,情深似海的可憐桃花眼看着明照臨。
他最擅長的那種眼神。
路回終于聽不下去了,一腳把門踹開了。
“寶寶,你在和誰打電話呀?怎麽還不讓我聽呢?”
聲音也許是有些大,把小孩兒吓得一哆嗦,手裏還正在視頻的手機就要反扣到床上。
路回卻不許,抓着他的手背,将手機高高舉起來,當着視頻對面那人的面在明照臨的臉上嘬了一口。
“還這麽長時間不理我——”
他的聲音也壓低了,學了白盛忻那種溫柔的調子,整個人直接坐到了明照臨的大腿上,湊過去親他的下巴。
“讓我來看看,是因為被這個狐貍精勾了魂嗎?”
明照臨的身子馬上就僵了,溫熱的體溫貼在身上,能夠感受到另外一具身體裏面青澀湧動的血脈,臉上突然觸及的溫熱帶着輕微喘息劈天蓋地地落下來。
就像是路回這個人給人的感覺一樣,要死要活,要愛要瘋。
不給人一點喘息的空間。
明照臨被他吓得要死,眼疾手快地趕緊将自己的手機視頻關了。
“你,你又在這裏發什麽神經!”
他不敢去扶路回的腰,明明兩人之間早就什麽都做過了,但是他卻還是不敢去看眼前的人。
路回又冷笑,他跪在床上歪頭扯下自己肩膀上的T恤,露出那口還帶着青紫的咬痕來,逼着他看。
“我發神經?”
“怎麽,只管咬,不管負責是吧?剛剛還吃着我給你做的飯,放下筷子就罵娘了。”
“我,我打個電話,怎麽你了?”
“我都說了我現在是你男朋友了,我現在還活着呢,你就出上軌了?我告訴你,我只是懶得說話,我又不是死了!”
“什麽男朋友……你發瘋!”
“呵呵,我發瘋?我就發瘋怎麽了?”
路回的手扣住了他的脖子,白皙的手背上面都迸出一點青筋來。
“我不能發瘋嗎?人活着不就是為了發瘋嗎?”
在心裏有一瞬間他真的被氣昏了頭,很想就這樣把人掐死算了,反正最後這人都是要死的,不如早死早投胎,多幹淨。
明照臨被他按在床上,瞳孔猛然收縮,柔軟的喉結縮在他的手心裏面,心髒一樣跳動。
但是不行。
路回閉了閉眼,手指一點點地濕潤,是那人的眼淚滑落潤濕了他的指尖,還是滾燙的。
“你別逼我。”他最後只能這樣說。
我也不想做個瘋子的,太不堪了。
明照臨只覺得後頸一痛,是被人按着脖子重重咬了一口。
“你……”
陷入柔軟的床單裏,他聲音沉沉地發悶。
剛要說話就被疼得打了岔,指甲都深深嵌入到了身下人腰上的肉裏,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脖子向來都是最敏感的位置,尋常情侶親吻留太深的吻痕都不太敢留在這裏,萬一血管破裂人噶過去,就直接戀愛片成恐怖片了。
路回不管。
他就咬,咬就算了他還要用那塊軟肉磨他的犬齒。
血直接流到嘴裏,濃濃的鐵鏽味兒,是熱的。兩個人沒了聲,一時之間都疼的發抖。
一個是被咬的,一個是被掐的。
好一會路回松開嘴的時候,擡起胳膊來看見自己腰上面被留下了幾道細細的月牙兒。跟抓痕似的,也見了血。
彼此都是氣喘籲籲,摔在軟乎乎的地毯上,一個靠窗,一個靠牆,一時之間都沒了力氣,像是兩條打架打得兩敗俱傷的流浪狗。
外面的玻璃上面閃過幾道白色的閃電,外面的雨還下得正大,也許今晚上一夜都不會停。
手機在床單上面嗡嗡嗡地響,想也不用想是白盛忻那邊慌了,在給人一條一條地發消息。
“離白盛忻遠點,聽見了嗎?”
路回咬着牙說道。
明照臨不吱聲。
半晌後,聽見他在低低地哭出了聲。
“你走,你走!你就是個,是個精神病……我要把你丢出去。”
路回咧了咧嘴。
其實路回真的沒讓上輩子的自己痛過,他上輩子刀山火海過來,早就已經不怕疼,但是他知道小孩兒最初很嬌氣,怕疼怕得要死。
所以一直都沒舍得讓人痛。
他上輩子淋了太多的風雨,這輩子恨不得将人死死護住,一點雨水都不讓人遇見。
之前他在床上也都是哄着人,自己在下位。打罵也都是輕輕的,沒動真格。所以這還是他第一次真的咬人。
……就一口而已,這就受不了麽?
路回莫名覺得好笑,跪在地毯上慢慢爬過去,摸人後頸上面的那個咬痕。明照臨随着他的觸摸,抖了一下 ,仰起頭來看他,眼睛還藏着點濕潤的稚氣。
是他當時太天真,不懂愛一個人又怎麽會有錯。
“痛嗎?”路回兩手空空,樂得自在,正準備自己去路下畫室裏面畫會素描,一會等小孩兒考完出來。
結果還沒等他走出教室,卻聽見後面的儲物櫃裏面有人的手-機-鈴-聲叮鈴鈴地響。
他們考試的時候嚴格來說是不準帶手機的,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悄摸摸地帶,老師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別打擾考試秩序,別光明正大地拿出來作弊抄襲,其實都無所謂。
小孩兒聽話,他就放在後面。
路回一聽那鈴聲就知道是明照臨的手機,正好小趙老師也有點生氣地吆喝。
“誰的手機誰的手機!不是剛剛都說了考試的時候要靜音的嗎!”
“我的我的,老師,對不起我這就走……”
路回笑着舉起手來,原本剛要出門的腳步打了個轉,他回去櫃子裏面摸了明照臨的手機,又偷偷給明照臨使了個眼色,表示沒事,門一關就溜去了外面的小花壇。
剛才那通電話已經被路回摁掉了,但是對面很快卻又撥了一個過來。
上面的備注光光正正兩個大字——父親。
路回眯起眼睛看着上面那兩個字,心想我就說我這次重生回來好像是忘了什麽垃圾,此時才想起來:怎麽能把您老人家給忘了呢?
他也不怕,擡手就接了電話,先喂了一聲。
“喂,是阿臨嗎?”
明照臨他爸不姓明,他随他媽姓,他爸當初是入贅進明家的,名字倒是還挺好聽,叫仇玉堂。
仇玉堂都四十多歲的人了,聲音卻不顯老,反而還帶着點溫柔儒雅,待人接物處處風度翩翩。若是有不明事理的人來了,怎麽也是從他的身上挑不出一點毛病來的。
不過路回上輩子和他打的教導多了,自然知道他這人外面披着一層光明偉岸菩薩皮,裏面幹着他的黑心壞腸腌臜事兒,比誰都會裝。
“他在裏面兒考試呢,叔叔。”
路回薅着那花叢裏面的幾根零星的狗尾巴草,說話的時候皮笑肉不笑。
“我是他同學。”
就聽見對面開始嘆氣了。
“這孩子,上學就好好上學,怎麽還帶手機玩呢,這樣能學好嗎?”
沒留神,手下的狗尾巴草給薅斷了,路回的手上一疼,留了一道淡紅色的勒痕。他歪頭用肩膀夾着手機,将那點傷口在嘴邊吮了吮。
帶着點草的苦澀味兒,惡心。
就像是他隔了整整一輩子和仇玉堂聊天,還是覺得惡心。
“我們現在這些年輕人都這樣啊,叔叔您這就不懂了吧!
“現在誰出門在外還離得開手機啊?再說明照臨他上課都是放在儲存櫃裏面,那肯定不能耽誤學習。您啊,已經老啦!”
他這話有點不客氣,仇玉堂也只是笑一笑。
“那小同學,你讓明照臨考完了給我回個電話好麽。”
路回滿口答應,轉頭挂了電話就将通話記錄删了,一點痕跡都沒留。
剛删完擡頭就看見明照臨也交了卷兒背着兩個書包從教室裏面出來,将其中一個遞給路回,臉頰紅撲撲地喘着氣問:“誰的電話?”
路回将手機還給對方,接過書包吊兒郎當地靠在牆上,沒和他說真話。
“推銷電話罷了,賣保險的,別管。”
仇玉堂的電話無關緊要,這電話打過來也是主要為了體現一下自己關心孩子的好父親人設罷了,回不回都沒事。
甚至路回打賭他轉頭就将這事兒給忘了,沒必要為了一個垃圾來浪費感情和時間。
他拉住明照臨的手晃了晃,又沒骨頭地将頭靠在他身上。
“哎呀!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幹嘛,為了慶祝一下終于考完了,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畫室這邊的集訓已經開始了一個月,終于到了月底難得的假期,他們明天還能休息一天。今天考完了也不用去上晚自習了,因此今天也就悠閑下來。
他們集訓的這間畫室是在靈都二十七中的旁邊,往巷子深處走就有一條小吃街,平時也被他們畫室裏面的同學戲稱為地溝油一條街。有時候上晚課的時候香味兒就能飄到教室裏來,勾得人畫畫都沒心思。
此時他們出來的這個點高中的學生下午還沒放學,所以人不是很多。路回走在前面,用肩聳一下小孩兒。
“來呗別客氣,我請客!”
“你是不是今晚上不想做飯所以才帶我來這兒的啊。”
明照臨回怼了他一句,過了一會卻還是沒忍住跟人走了進去。
他顯然是沒來過這樣的地方,四處看看很是好奇。
在小攤車後面叫賣的小攤販,飛濺的油花,地上肮髒漆黑的瓷磚,甚至還有随處可見的沒人收拾的垃圾袋和木簽,這裏實在是算不上幹淨。賣得東西也五花八門,各顯神通。
可就算是知道不衛生也肯定不健康,不過味道的确是聞起來很香。
這兒的人也和他以往見的人不大一樣。人人的嗓門都很大,吆喝還價,打包裝盒,動作利落。不知道怎麽說,明照臨覺得這兒有一種肮髒雜亂但是生機勃勃的美。
路回讓人站在原地,按照他上輩子的口味兒随便買了點炸串,又點了飯團、煎餅和冰奶茶,拎着滿手,回來塞到了小孩手裏。
剛才賣炸串那家實在是太熱了,路回排隊的時候出了一身的汗,将沒開封的冰奶茶在自己的臉上貼了貼,才感覺降下溫來。眼睛紅紅地笑着問小孩兒:“還想吃什麽嗎?快點單,過時不候!”
明照臨站在原地看了看,就看見一個賣彩色棉花糖的攤位,左右圍着的多是小孩兒,或者是情侶買給自己女朋友的。
那家的棉花糖做得挺漂亮,不僅僅是圓的,還有各種卡通形狀圖案的,五彩斑斓,看起來都還挺好看。
心裏其實有點想要,但是又覺得有點難為情,未免有點太幼稚了。
他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路回多懂他,看他一眼就知道他肚子裏面在想什麽,将喝了一口的奶茶塞到明照臨的手裏,說了句等着,就擠進了小孩子堆裏。
過一會就看見一個超級巨無霸的炫彩棉花糖往這邊走過來,簡直是将人的頭都蓋住了,只是從後面露出一點小白毛。
再一動,路回就從側邊露出張笑吟吟的臉來。
明照臨有點別扭的接過來,挺做作地說了聲哎呀你給我買這個做什麽,嘴角卻偷偷揚起來。
棉花糖松松軟軟的,像是一朵飄在天上的雲。那顏色鮮豔的簡直是要将所有的色素都加了進去,他們油畫畫板上的顏色可能都沒這上面的豐富。
但是其實明照臨一直都挺喜歡這樣花花綠綠的東西的,當初學油畫裏面也未免沒有這樣的原因,他不喜歡太單調的空白的東西,會讓他有一種窒息感。
過一會兩人慢慢在大街上面溜達,慢慢你一口我一口溜達着吃東西的時候,那句謝謝才從明照臨嘴裏面說出來。
“啧,和我說什麽謝謝。”
路回從他手裏揪下來一點棉花糖,嘗了嘗味兒。
他其實還是挺愛吃甜的,但是也只能吃一點,還是純粹的中國人口味,吃烘焙的點心會覺得太甜。
“以後記住啊,都不準和我說謝謝,不然就不給你買了。”
“——咱倆什麽關系!”
明照臨嗯嗯地點了點頭,右手從路回手裏接過一根炸蘑菇,小口小口地吃。
他上輩子有點貓舌頭,不能吃熱,也不能吃辣,吃東西的時候也是慢條斯理的,看着就很乖巧吃得很香的樣子。
因為懶得拿,嫌棄沾手,路回給他從袋子裏面拿一串他就吃一串,被燙到了就咕嘟咕嘟地去喝冰奶茶,很快鼻尖上面就也冒出汗來。
胃裏又熱又涼,夏日涼爽的晚風從他們的身邊吹過,将那點燥出來的汗水都吹幹淨了。
很爽利。
明照臨這邊還正吃着呢,就發起愁來,小聲和路回抱怨。
“完蛋啦,吃這麽多肉,又喝奶茶,今晚上又該睡不着覺了。”
他手上那串子上面的烤腸還有一口,猶豫着要不要吃完。路回白他一眼,湊過去給他咬斷了,仰頭吞在嘴裏嚼嚼,說話含含糊糊。
“……我現在嚴重批評你這個小同學!就是總是猶豫,就總是喜歡想太多!你管那麽多幹嘛,哎呀我們現在吃得開心不就行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又誰說的清!”
“人生啊,就是要今天過得開心就好啦。這說不定下一秒就地震了,把我們都埋在下面,一起死掉。哈哈,這樣一想就更好笑啦!”
他說話向來生冷不忌。
明照臨抿了抿嘴,趕緊用一只飯團堵住了他的嘴,自己別過頭去不看他。
“別胡說,什麽死不死的。”
路回兩只手都剛好被占着,飯團一時之間在嘴裏拿不下來,于是只能快走兩步,笑着用側臉在人的肩膀上蹭了蹭。
頭發軟軟地貼在明照臨的頸窩裏,一陣麻癢。
“嗚嗚。”
好嘛。
那就不死,一起好好活着。
結果明照臨這天晚上果然因為喝多了奶茶睡不着,翻來覆去地在柔軟的床上帶着被子滾,想起白天路回拍着他的肩膀哥倆好地說:咱倆什麽關系!
明照臨躲在被子裏悄悄咬自己的指甲,有點郁悶。
可他們倆之間,現在這算是什麽關系?
之後帶頭霸淩的男生還是來給他們兩個道歉了,只是看向路回的時候還是有些恨恨的,不過不服氣也沒辦法,他很快就被父母提溜走了,還賠了路回五萬塊醫療費,于是這事兒就算是私了了,也沒鬧大。
學校那邊也樂意見得這樣的結果,只能說對各邊兒都好。校領導那邊還專門給路回打了電話來慰問他,畢竟他靠着宴修祁那邊的背景進來的,也不能算是普通學生。
這事兒再追究下去也沒有意義,于是就算是結了,路回覺得對方經歷了這一回應該也能長長記性了。只能希望以後世界上能少幾個被他霸淩的孩子,也算是給自己積了點功德了,好歹肚子上沒白挨這麽長一刀。
從這事後,路回再沒帶自家小孩兒去過那個高中,最初他的初衷只是想要讓小孩兒多交點朋友,怎麽這事兒一出來,眼看小孩兒都要自閉得更嚴重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當時你在學校裏面被人欺負了。”
他後來還挺認真地和人道了歉。
“不然那我肯定不能帶你去的。”
路回覺得自己可能是年紀大了,記性是真的不好了。
也有可能是他上輩子苦痛的記憶實在是太多了,每件事情都挺慘的。
這人經歷的慘事兒一多,之前曾經覺得天大的事情都能忘了。說起來這也是另外一種程度上的輕舟已過萬重山吧……
啧,怎麽越聽越是覺得自己慘啊!
“沒事,他們之前也,也沒做得那麽過分。”
“這還是第一次。”
明照臨小聲說,一邊說一邊給人腰上面那塊兒上藥。
那刀口真的不深,只是看着吓人,掉了痂就幾乎快要好了,小孩卻要堅持每天給他上藥。路回的腰那塊其實挺敏感,每次都被他弄得癢癢的,此時忍不住就要笑,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喘着氣說:“你先別動,讓我先緩緩,是真的受不住了。”
等到路回吸了一口氣憋住,将那點致命的癢意忍下來才點點頭示意對方繼續上藥。
“其實遇見了這事兒,我還挺開心的,你不用自責。”
明照臨小聲說。
他現在和路回熟了,說話都不結巴了,利索得很。
“你開心什麽,整天就你開心,傻不拉幾的。被人欺負死了都還開心,蠢死。”
路回閉着眼睛忍着,開口怼他的時候也有點不客氣。
“那你別管,就是開心。”
明照臨低頭抿了抿唇,臉上勾起一個淺淺的笑來。
相比起十年後的他來,明照臨這個時候其實是不怎麽喜歡笑的。也可能是從小到大都沒有人教過他怎麽去開心,漸漸的也就不愛笑了,整天一副呆呆木木的樣子,做着自己的事情。
只是臉好看,但是卻也沒有生氣,像是人偶娃娃。
路回這點倒是要比他鮮活得多,但是他笑起來大部分的時候卻也是冷笑。
……看着就不懷好意的樣子,像是小反派。
“謝謝你替我出氣,我很開心。”明照臨說。
路回躺在床上,聽到這話第一反應就是怼對方。
主要是明照臨說的這話簡直就是太小白兔了,乖得要命,只是幫他出了口氣而已,這就被騙得不行,如果不是他早就被吃幹抹淨了!
但是他後來卻還是心軟了,閉上眼睛不理人,只用鼻子輕輕地哼了一聲,表示自己聽見了。
這事兒一出後,明照臨也不和路回吵架了,簡直是對方要他做什麽就去做什麽。本來三心二意的上學也好好上起來,他們兩個現在不去學校了,就在外面一間私人畫室裏面上課,就是之前路回給他倆定好的那一家。
上午文化課,下午專業課,晚上路回悄悄在家裏給明照臨開小竈。
畫室算是高級畫室,小班制授課,價格貴,收的學生也就不多,每個專業也就十幾個,光論起氛圍比起之前來倒是比那個爛高中要好得多。他們和畫室那邊離得近,晚上的時候也沒有在那邊住宿,還是回小別墅裏面去睡覺。
美術聯考說來說去也就那幾樣,素描,色彩和速寫。路回了解上輩子的自己,明照臨的色彩從來都不擔心,這是天生的天賦,近乎無與倫比的光感和色彩的感知能力。
他有時候都會忍不住贊嘆,覺得是不是因為自己腦子裏面裝了太多的技巧,丢掉了最初的那一份初心,有的時候原來的自己能夠看見的那些東西,他現在反而看不見了。
後面的素描和速寫也都是有套路的東西,明照臨學得也很快,不過總的來說當然也還是沒有路回快。
教他們專業課的老師每次教完路回,都是一幅難以形容,覺得自己的世界觀破碎并且被重組的表情,然後詢問對方真的是零基礎嗎?
路回有點惡趣味,零基礎當然是零基礎,不過不是這輩子。他不過是沒喝那碗孟婆湯,怎麽都能穿書還能重生了,他立個天才人設怎麽了?!
倒是明照臨很受打擊,他從小雖然自認為是廢物,但是在畫畫這方面上卻倒是從來都沒有輸給過誰。不管是哪個油畫老師教他的時候都誇他的天賦。如今卻沒有想到會敗在一個和自己年齡相近的人身上受到這樣重的打擊,于是剛開始上課的時候連着幾天人都有點蔫蔫的。
路回為了安慰他,晚上睡前的時候就爬到他的床上去親親他的額頭。
“沒事,你已經很棒啦!相信自己!只是比我還差那麽一點罷了,我那是世界第一,世界第二就絕對是你的,沒人敢和你搶!誰搶我就打他!”
明照臨卻還是不開心,用被子把自己的頭給蒙住不讓他親。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他低聲嘟囔,卻到底又舍不得将人推開。
“你不要總是這樣哄我。”
“你才十八歲。”
路回就笑了,隔着被子彈他額頭。
“這麽大點的小屁孩兒,懂什麽?”
明照臨有點不服,從被子裏面冒出點黑色的頭發尖尖來,用陰沉沉的眼珠子死死瞪他。
“你不是和我一樣大嗎?!你也才剛滿十八歲啊!”
路回就挑眉,做作地抱起胸來。
“我和你又不一樣,我那是天生天賦異禀,生來就比平常人要多上幾十年的見識……雖然我看着年輕,但是我其實早就老了。”
“來了來了,又開始胡說八道。”
小孩兒不理他,把自己的枕頭丢過去砸他,扭過頭去自顧自睡了,躺在枕頭上的時候頭發還是翹翹的,一副桀骜不馴的樣子。
路回關了大燈,本來是想要回自己房間繼續睡的,但是明照臨卧室的臺燈是暖黃色的,看着實在是柔軟,床墊鋪得厚,也軟乎乎的。
他自己房間裏的那張床可沒有這麽舒服。
于是原本要走的腳步就稍稍遲疑了一下。
這張床是他從小到大睡慣了的,甚至枕頭也是他最常用最喜歡的那一個,床墊是選得最軟的席夢思。可能他在睡眠這方面的确是有點戀舊癖,之前流落在外的時候總是睡不好多少也有點是因為床不對的意思。
不過既然現在都回到自己家來了,舔了舔嘴唇,路回伸出手關了臺燈,就也跟着跳上了床。
床是2.0米×2.2米的超級大床,小孩睡在上面,身材瘦削,還把自己縮成一小團,本來整個人也占不了多大的空間。
……都是自己人,分享一下床也沒關系吧!
他其實最近在旁邊卧室的那張床上面睡覺的時候,睡眠質量相當一般,重生後回來睡得最好的一次還是之前在酒店的沙發上抱着小孩兒一起睡的那一次。
他真的沒有別的意思,他只是太想睡個好覺了。
“路回!你又在發什麽瘋!”
黑暗裏面,明照臨感覺身下的床墊子一彈,有人上了床。他一下子就支棱了起來,驚得睜大的眼睛幾乎都要放出夜光來。
小狗果然膽子大了,都敢直呼其名了。
還沒來得及再說話,身子就被人隔着被子抱住了,路回的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面,再說出口的時候,那人話語裏面就帶了點困意。
“別吵,就借我抱一會嘛。”
手将人摟住,在他的身後堪稱敷衍地拍了拍,像是抱着個大號玩偶一樣。
“好了睡吧睡吧,別鬧我很困了,快睡!”
他軟軟的呼吸正好落在明照臨的脖頸上,弄得他全身的毛都要炸起來了。但是那人卻偏偏就保持在這個姿勢很快睡着了,入睡速度堪稱一流。
“混蛋。”
只是明照臨此時是被弄得一點睡意都沒有了,只能狠狠地自顧自磨牙。
眼睛在黑暗裏面很快就适應了,他能夠看到眼前人一點蓬蓬的白發。他算是靠在明照臨懷裏,從上面向下看的這個角度,那張臉更顯得小了。
也只有在對方不說話的時候,這張臉上才能顯出一點稚氣來,表現得像是個剛剛這個年紀的少年。
其他的時候一張嘴,就能把人直接氣死。
自己睡不着,眼前的人就是罪魁禍首!
明照臨輕輕地用手指碰了碰對方的唇,路回的嘴唇長得很好看,上唇有一顆很明顯的漂亮唇珠,偏偏兩側的唇角卻又是向下的。
于是平時看起來的時候就有種似笑非笑的冷淡,有些不屑的高高在上的意味。又加上那人喜歡冷笑又愛嘲諷人,嘴裏面自然冒不出來幾句好聽的話。
明照臨用指尖撥弄玩了一會那顆唇珠,将那人原本蒼白的唇色都弄得泛起紅來。卻冷不防路回微微皺眉,不經意張嘴,将他的指尖含了進去。
那觸覺實在是奇怪得過分,明照臨的臉一下子就紅透了。
他趕緊将指尖抽出來,還帶了一條細細的銀絲,連在他手指和對方的唇縫之間。
心跳快得吓人。
……有點太出格了。
痛就對了。
“ 你再和白盛忻在一起,就要比這個痛上一百倍,一千倍……你越是愛,就越是痛。——我現在告訴你,這都是你活該。”
這都是你命中注定,罪有應得。
黑暗中的人沒說話。
又半晌,啜泣聲才響起來。
“你有病。”
路回嘆了口氣,将還在哭着的人抱進懷裏。
“是啊,我有病。”
到底還是沒有能在明照臨這裏過夜。
路回連夜打車走的。
靈都此時正是臺風,外面的大雨下得稀裏嘩啦,就連網約車司機都不想在這樣的鬼天氣裏接客。一連叫了三個車都沒有人來接,又多加了二十塊錢才有司機慢慢悠悠地過來。
路回跳上車的時候全身濕透了,身上還帶着點隐約的血腥味,看起來分外狼狽。司機小哥看起來挺年輕,帶着口罩,車上暖烘烘的,電臺裏面放着的是鄭鈞的私奔,男聲有點懶洋洋的青澀聲音在唱着搖滾情歌。
——你是否還有勇氣随着我離去
——不要再悲傷,我看見了希望
路回上來之後一言不發,司機小哥從後視鏡裏面看他一眼。
“怎麽,這大半夜的往外跑,和女朋友吵架啦?”
路回搖了搖頭,懶得搭話。
他現在全身發冷,在朦胧的燈光下舉起自己的手仔細端詳。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手,手指瘦長白皙,指節濕漉漉的,甚至有點半透明的玉制色澤。
他剛剛,是真的想過殺了過去的那個自己。
一種冰冷的涼意從他的心底生了起來,想起明照臨剛剛流淌在上面的滾燙的淚,他的指尖像是被燙到一樣蜷了蜷。
救救我吧。
他眨巴了下眼睛,腦子裏還是最後明照臨碰他額頭笑得那一下。
也不知道是想惡心他還是怎麽,反正……
明照臨笑着動唇,跟他說了聲:“阿滿,做得不錯。”
路回沉默了好久,深吸了口氣,揉了下自己的耳朵尖。
他……挺不習慣這樣認真的誇獎的。
對象還是明照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