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剖心(十六更)

第 51 章   剖心(十六更)

睡到半夜的時候,路回感覺到有什麽搭在他身上,直接叫他瞬間驚醒。

他猛地睜開眼,嗅到明照臨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混雜着他獨特的危險氣息,那種清冽如寒刃般的感覺,又讓路回矛盾地松懈下來。

但是吧。

明照臨。

把他那邦邦硬、十分結實的手臂,搭在了他身上:)

真的很沉。

路回有一瞬感覺自己回到了從前的日子,和他一塊兒睡的小孩,半夜睡着打轉,半個身子都壓在他身上了。

偏偏又不好推開。

對明照臨也是。

他怕他推開了明照臨就醒了,豈不是尴尬。

路回是萬萬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來的。

第一時間聽到的時候甚至愣了兩秒。

接着他擡頭,看見了明照臨溫柔黑沉的眼神,裏面有些許憐憫,但是更多的卻還是溫情。

……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就連母親都沒有。

嗓子突然之間有些發癢,就像是卡住了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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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去趟洗手間。”

路回匆匆站起身來,差點将面前的咖啡杯打翻。

——這次輪到他說話結巴了。

在洗手間裏面呆了兩分鐘,等到他再推門出去的時候,他的情緒就已經控制好了。臉上再次顯出那種憊懶又帶着點冷淡不在乎的樣子來,只是有些刻意得過分了。

“行啊,怎麽不行?能夠白嫖住的地方我為什麽不去。”

路回坐在椅子上,踢着桌角讓椅子轉來轉去,心裏尋思原本望欽高中那邊的房子還是要找個空去退掉。

“不過我也不能就這樣就輕易跟你回去,哥也不是那麽随便的人。”

“——我們要先談好條件的。”

路回也沒想回去他那邊的狗窩收拾東西。

他本來也沒有多少東西好收拾,全部家當也就是幾件衣服,甚至因為他和明照臨的身材差不多,完全可以借他的衣服穿。

回到小別墅裏面的路上,路回就一直在尋思這條件要怎麽談。

能夠讓明照臨主動和白盛忻斷了聯系最好,但是這關系估計也還是沒有那麽好斷,畢竟當年的自己是什麽倔的狗脾氣自己比誰都清楚。

還是要慢慢來,要不然就還是先勸人回去乖乖上學?

這樣一想心裏面就有了底。

回到自己的地盤,兩人就明顯都放松了許多,先在沙發上面攤了一會。明照臨又從書房裏面翻出他的厚厚筆記本來,顯然很認真地要準備一條條記下來。

兩人在書桌前挨着坐下來,一黑一白兩顆腦袋湊到一起。

“第一條,你要負責在家裏做飯,不能敷衍我,也不能總是點外賣!”

“好吧,好吧。”

路回心想小孩兒剛見面的時候多乖多好騙,怎麽現在有點不好忽悠了呢?

“第二條,我準備參加今年的美術高考,你要陪我一起去乖乖上學。”

他也趁機提出自己的條件來。

明照臨皺了皺眉。

“上學有什麽好的,學校裏面都是些我不喜歡的家夥,老師也教不了我什麽……”

路回聽見他這話,倒是想起自己最初到這裏來的罪魁禍首——那張退學申請書來。他不由得有點咬牙切齒,心說拿着初中畢業的學歷你這小-逼崽子還很驕傲嗎?

要不是這輩子自己來了你就等着在這裏爛死吧你。

“所以是誰讓你退學的?”

他心裏面的火又開始蹭蹭往外冒,雖然心裏面已經有了猜測,但是卻還是想要聽人再講一遍。

明照臨瞪他。

“你怎麽知道我退學了? ……你果然跟蹤我,是個變态!”

路回冷哼。

“我跟蹤你關你什麽事,你就直說是誰慫恿你的就行。不會又是你那個盛忻哥哥吧?”

明照臨有些不自在起來,扭過頭去。

“盛忻哥哥是說,讓我專心畫畫的,因為他一個月之後有一個很重要的畫展。如果我能夠在那個時間點之前畫完的話,就能夠幫上他的大忙。”

“他想要參加畫展管你什麽事!你賤不賤啊還幫他畫……甚至學都不上了就是為了幫他畫畫,你這人腦子有病吧!”

路回最看不得他這樣為了白盛忻這樣低聲下氣的樣子,轉頭就吼他。

“你,你腦子才有病呢!”

明照臨也吼回去。

“我上不上學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好不好!再說了,就算是好好讀了書好好上學又怎麽樣!反正也根本沒有人在乎我的學習成績好不好,考上的又是什麽學校——那我為什麽不能做我自己喜歡的事情!”

說着說着,眼淚又在他的眼眶裏面打起轉來,控制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最,最起碼,我好好畫畫的話,還能幫上一點盛忻哥哥的忙。在媽媽也走了之後,他是對我最好的人了……”

“我,我不是很在乎世界上其他的人怎麽看我,我只想要我在乎的人能夠開心一點。這樣的話,我也算是有一點用處了吧?”

路回一口氣梗在喉嚨裏面不上不下,想說點什麽又說不出來。他如今已經不是明照臨,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站在什麽角度來勸人。

完蛋。

他在心裏面暗想。

我在這小子身邊遲早要短壽,md都是被這不争氣的狗玩意兒氣得。

“過來!”

他提溜着人的領子将人扯到自己面前來,有點粗暴地在人臉上咬了一口。他咬的急,兩個人高挺的鼻子撞到一起,一時之間都酸得要命。

“我告訴你,你為什麽要上學——因為你現在是我暗戀對象,老子不喜歡學歷低的!”

他這話說得又病又瘋,還帶着一點莫名其妙的暧昧,明照臨都睜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愣了兩秒。

“你,你暗戀我又關我什麽事!憑什麽用這個來道德綁架我。”

“而且你根本才不喜歡我,你嘴裏面就沒幾句真話,我信你才有鬼……”

“呵,我不喜歡你?”

“我不喜歡你,我會和你上-床嗎?”

他這話一出來,明照臨的臉就又紅了。

路回磨了磨犬齒,剛才那口沒咬過瘾,還想再來一口。

他陰陽怪氣起來。

“不過我有自知之明,自然不會打擾你和你家盛忻哥哥親親我我,我一個卑微陰暗的第三者又有什麽資格呢,你們在那邊可是兩情相悅呢!”

“我,我沒有喜歡。”

明照臨下意識地就想要反駁,但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麽反駁。

“我只是。”

他默默垂下眼來。

只是,自從母親離開後,從來都沒人對他那麽好過了。

白盛忻就如同一個完全和他不一樣的,光輝燦爛的萬衆矚目的完美太陽。他這樣生活在陰溝裏面的生物,被那上面耀眼的光吸引也是理所應當。

是他貪戀那點他曾經給過的溫暖,所以不想放手罷了。

“那你答應我,寫上!就寫絕對不能再倒貼白盛忻行不行,人家都已經要結婚了你就不要癡心妄想了!”

“你寫啊。”

路回還在步步緊逼,明照臨就不肯說話了。

他低頭一看,就見小孩兒睫毛濕漉漉,眼淚又掉下來。

……怎麽又被他弄哭了?

到底這條還是沒有加上去,于是那規則本上直到最後,就還只是寫着空蕩蕩的第一條。

啧,同居的第一天就吵架。

關于這件事,路回後面想了想也有點後悔,知道自己還是逼得急了,明明一次次告訴過自己不能急的。

但是他也沒辦法,他是真的擔心。

一想到曾經那樣天真的,眼神清澈的明照臨最後會在白盛忻手裏被摧折扭曲成自己上輩子的樣子,他就覺得快要窒息了。

他絕對不允許,不允許任何一點這樣的可能性發生在他的眼前。

小別墅有四層,最底下一層是地下室,頂路是玻璃花房。明照臨自己平時睡在二路的次卧裏,是十多年來已經睡慣了的房間。

路回之前也是睡二路,不過當然也不能和人睡一間,所以在選卧室房間的時候,就只能選了明照臨隔壁的房間。

明照臨看着他選房間的時候就似乎有話想說,但是不知道怎麽還是沒說出口,只是看起來有點不自在。他這個年齡段的時候實在是太別扭了,就連路回有時候都不知道這破孩子到底在心裏尋思些什麽。

這間卧室原本算是兒童房,後來被改成了小一點的次卧,地板上鋪了柔軟的長毛白色地毯,赤腳踩上去的時候可以軟軟得陷下去。正是盛夏時節,但因為最近臺風暴雨的原因,就算是沒開空調也并不是很熱,外面的雨打在飄窗外的窗戶上面,叮叮當當作響。

路回躺在床上最初的時候是沒有睡着的,腦海裏面總是浮現出白天明照臨在店裏說的那句話,翻來覆去地烙煎餅。

想到午夜的時候想通了。

他覺得這世界上,大概還是有些緣分在的。既然年輕的那個自己都沒有放棄現在的自己,那自己又憑什麽放棄?

先試試?

好,那就試試吧!

也許是想通了,心情也放松了下來,路回難得一覺睡到了天色大亮。

一夜無夢,醒來的時候腦子還有些懵,大雨已經轉小了,滴滴答答地潮濕着空氣,玻璃上面投下幾片竹葉稀疏的影子,能夠從溪畔的位置傳來幾聲婉轉清脆的鳥鳴聲。

這場纏綿不休的雨,似乎終于要停了。

他悄無聲息地坐電梯上了三路。

三路原本是修建的玻璃花房,後來母親走了,花都死了。

這裏就成了明照臨的臨時畫室,主要是通風很方便,景色也好。清晨和傍晚的時候來這裏畫一會,就很舒服。

沒有任何一間畫室是幹淨整潔一塵不染充滿香氣的……除非他是在作秀,或者拍短視頻。

幾塊亂七八糟的畫架被堆放在角落裏,顏料幾乎被弄得到處都是,地面是有些暗淡的灰色,并且深淺也不一樣。筆刷被随意插在傾倒的罐子裏,到處都彌漫着淡淡的松節油和丙烯的味道。

空掉的顏料已經在地上堆了一小堆,很顯然阿姨有一段時間沒有打掃過這裏了,這說明那個年輕的自己最近有在畫畫。

他有個怪癖,是在畫作還沒有完成的時候不喜歡被人進入他的畫室……除非實在是亂得不成樣子。

啧,狗脾氣。

繼續往前走去,最中間的高腳凳前面擺放着一塊架好的畫板,畫布已經被繃緊了,很顯然這是一副明照臨沒有畫完的半成品。

是夏日的溪流。

一整片明亮的草綠色在畫面上面潺潺流淌,天空是更為明亮的透明藍,筆觸細膩柔軟,似乎能夠從點點綠色的融合變化上看出陽光灼灼閃爍的色澤。

明照臨的心情突然就變得很好,他坐到了三角凳上,挑挑揀揀地從罐子裏面找出一只合手的筆刷。

重新拿起畫筆的感覺出乎他想象的好。

在重生之後,他已經有兩個月的時間沒有用正經的畫筆和顏料作過畫了。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用各種奇怪的顏料亂畫,包括血、墨水、撒掉的啤酒,還有過期牛奶。

有用不完的白顏料的日子真好。

……有錢的日子真好。

當第一次調好顏料落筆的時候,他甚至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喟嘆。

路回擡起自己那只完美無缺的左手來,甚至是有些自戀地欣賞着它握緊畫筆又松開的樣子。這樣子暢快又舒适的體驗,已經多少年都沒有過了……

自從上一輩子左手在車禍中被廢掉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辦法畫出自己曾經的那種柔軟細膩的筆觸。每一次畫畫的落筆對他來說就像是再一次用刀子劃開他的手腕血管,是同時對他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淩遲。

一想到他再也不能畫出那麽好的畫了,那種痛苦就像是酒精一樣麻木地将他的大腦一點點凍結。

他不得不承認上輩子的死,對于他來說也算是一種解脫。

然而如今不是了。

他有了一只完美的,可以用來畫畫的手。

路回完全将自己的靈魂沉浸入了其中,一點點地用顏料将之前的那副半成品修改完善成為他滿意的樣子……

因為畫得實在是太過于沉迷,甚至就連畫室外多了一個不速之客都沒有注意。

明照臨站在溫室的玻璃窗外停住腳步,呆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晚上他倆還是睡一張床,路回也是很佩服明照臨。

他相信明照臨肯定不會半夜睡着睡着又自動歸位,他肯定知道他大半夜睡熟了後就往他身上靠的事,但他還是沒有讓他睡沙發……

是因為熟睡的感覺太美好了麽。

路回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想他是能理解明照臨的。

其實這就像是他惦記着想來明照臨家裏睡覺一樣,因為這裏很安靜,除了晚上會被搭過來的明照臨驚醒外,再沒別的缺點了。

可就這一個缺點,讓路回完全能夠忍。

只有長期缺覺的人,才知道好好睡一晚的感覺有多美好。

路回在心裏祈禱——

希望明照臨在這一次認知到他活着的好處後,下次副本見面時可以手軟一下,最好不要搞開局殺了。

多累啊。

大家手拉手好朋友一起走不好嗎。

只是這一次,明照臨半夜把胳膊搭在路回身上、腿也壓在他的腿上時,路回卻沒有再驚醒。

他就是在夢裏隐約覺得好像有什麽壓着自己,隐約有些沉重。

卻好像壓住了一張紙的石頭,叫風無法将他吹起、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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